“流寇們的戰意不強,無論咱們先吃下哪一路,其他兩路肯定會望風而逃!”李旭想都沒想,直接回答。
通過一個多月來的接觸,雙方對彼此的脾氣秉性都有所瞭解。在沒見面之前,楊義臣本來還懷疑李旭有擁兵自重的野心,現在卻覺得年青人只是想法比較獨特,行事略嫌冒失而已。自己在同樣的年齡段也是率性而爲,很少計較後果。但在官場的時間久了,就慢慢接受了其中規則,不會再輕易去觸那些誰碰上去都要頭破血流的底線。
況且李旭在博陵等地採取的那些措施,的確也收到了穩定地方的成效。你說他借恢復科考和屯田的手段收買人心也好,排斥異己也罷,其治下六郡,卻是目前河北最安寧的一塊桃源。非但不再有大股流寇騷擾地方,並且很多其他郡縣的流民還拖家帶口向那裡跑。如果河北各郡都能像李旭治下一樣的話,楊義臣覺得自己就不用終日爲了後路不保而擔憂了。
在李旭眼裡,楊義臣也是個值得相交的前輩。雖然對方的出身和閱歷與他差異很大,並且看事情的觀點也與自己每每相左。但難得的是老將軍很有心胸,從不依仗年齡和背後的家族來壓人。
兩個人迄今爲止唯一的分歧在對待俘虜的態度上。流寇落到楊義臣手裡,下場通常只有一個。這使得剿滅趙萬海的戰鬥拖延了很長時間,很多流寇見到楊義臣的兵馬投入戰場,寧可戰死,也不願放下武器成爲俘虜。
李旭勸過楊義臣很多次,對方總是以佛馱也一手持經,一手持劍來回應。他不欣賞李旭的同情心氾濫,正如李旭不欣賞他的強硬。除此之外,兩人配合得倒是相得益彰。
正因爲彼此之間相互信任,所以二人交流起來纔沒有太多的繁文縟節。完全以武將的方式直來直去,不顧忌對方是否爲偶爾的一言半語冒犯而耿耿於懷。
“李將軍年齡不大,胃口倒是不小!”楊義臣覺得李旭的回答很對自己脾氣,笑着評價。
“我希望一戰至少打出兩年平安來!當地百姓能過一段安穩日子,自然就不會輕易被流寇們協裹”李旭點點頭,坦然承認自己想來一場大的決戰。齊郡剿匪的經驗告訴他,只有令流寇傷筋動骨,才能徹底斷了他們對地方的窺探。僅僅擊而走之,不會讓流寇們得到教訓。張須陀調任滎陽已經快兩年了,至今齊郡周圍還秩序井然,便是拜老將軍當日的威名所賜。
“老夫也有此意。高士達這次敢找上門來,顯然是被咱倆聯手剿殺趙萬海的事情逼急了。他來得正好,省了老夫再到平原找他。羅子延在薊縣不知道安得什麼居心,早晚會對河北有所動作。咱們的時間不多,沒功夫跟流寇們窮耗!”楊義臣站起身,望着窗外陰沉沉的天空嘆道。
對他而言,賊軍無論是四十萬還是二十萬,其中差別不大。有五千人足以與之相持,有八千人足以破之。北方虎視眈眈的僭幽州大總管羅藝纔是燃眉之急,其麾下的虎賁鐵騎是當年大將軍王楊爽留下來的精銳,雖然人數僅有五千,卻從來沒打過敗仗。
但流寇們總是在背後擎肘扯腳的行爲卻非常令人頭疼。楊義臣不認爲羅藝與河北道羣賊有勾結,但幽州軍和河北賊雙方配合得卻一直非常默契。當年薛世雄迎戰竇建德,羅藝立刻趁機奪了半個涿郡。他率領着大隋官軍威逼幽州,趙萬海、高士達等人又在身後鬧個沒完。等官軍返身殺回河北來,高士達等人又聞風遠飆了。
幾年剿匪生涯中最令楊義臣頭疼的是流寇們的逃命能力。高士達、格謙、王薄這些人都曾經是他的手下敗將,每次他都能輕鬆地將對方打得滿地找牙。但流寇們撒腿向高山大澤中一逃,他立刻就沒了辦法。幾個月過後,恢復了元氣的流寇們便會出現在另一個郡縣,讓他帶兵堵截都來不及。
這次能把趙萬海一舉成擒,全賴於博陵軍及時出擊,迎頭將趙賊堵在了半路上。楊義臣不在乎李旭率博陵軍傾巢而出的行爲中,有沒有防備自己越界的目的。能順利剿滅一夥賊人,穩定自己的後路,這個結果對他來說比什麼都重要。
此刻李旭的心目中,北方的威脅也遠比南方來得大。根據當年在齊郡追隨張須陀的經驗,他不認爲來勢洶洶的高士達等人能掀起什麼大風浪。王薄的兵分三路計策雖然看上去很完美,但流寇們的執行能力實在令人懷疑。與楊義臣一樣,他也把盤踞在薊縣的虎賁鐵騎當作了平生勁敵。僭幽州大總管羅藝橫刀立馬的形象幾乎貫穿了他年少時的所有夢想,如今卻要時刻準備着與當年的人生偶像一決生死,旭子不知道自己該感到幸運還是不幸。
他需要更多的時間去準備。即便將手頭的四萬多兵馬全部練成雄武營那樣的精銳,他依然沒有把握自己能擋住南下的虎賁鐵騎。那是他必須面對的一個檻兒,過不了這道檻兒,他永遠算不上一個合格的將軍。
“唉!”想着各自的心事,一老一少居然同聲長嘆。
“隋昌(魯城)足夠結實麼?”目光相對,二人居然問到了完全類似的問題。
旭子笑了笑,禮貌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楊義臣毫不客氣,向窗外指了指,低聲說道:“老夫翻修魯城,目標在北而不在南!”
“隋昌城今年農閒時剛剛加固過城牆。我麾下的屯田使在城外也修了很多堡寨。以流寇的攻堅能力,一時半會兒破不了城。但我覺得王薄比其他人更難對付……。”李旭略做沉吟,將博陵南部屯田點情況如實相告。
秋收已經結束了近一個月,以那些剛剛得到施展才華機會的士子們的熱情,所有糧食肯定早就入了倉。王薄只要破不了隋昌城,基本上就什麼都撈不到。但他不能容忍任何人打着任何名義來破壞自己的心血。包括博陵在內的五個半郡剛剛恢復安寧,任何疏忽造成的損失,都會把百姓們重建家園的信心再次破壞掉。
“你想先幹了王薄?”楊義臣聽出了李旭的言外之意,眉頭皺了皺,追問。
“我想老將軍和我聯手將王薄堵在滹沱水東。他既然敢過河,咱們就利用這個機會困住他。有一道河水擋着,高士達很難得到王薄兵敗的消息!”李旭點點頭,非常有條理地建議。
“然後咱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插到饒陽,將高士達這王八蛋堵在蕪蔞!”楊義臣眼神明顯亮了一下,順着李旭想表達的意思推測。
“然後咱們就甕中捉鱉,生擒了這位總瓢把子!”李旭笑着說出下一步安排。“王薄和高士達一潰,楊公卿那路肯定得向回逃。咱們再迎頭截上去,要麼他去幽州招惹羅藝,要麼乖乖地和咱們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