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六

(一)

我歡天喜地地蹦回去,我再歡天喜地地打開門,道:“泠染莫怕,那瘟神已經被師父打發走了!”

不想泠染卻無比可憐地低低嗚了兩聲。

此時房裡倏地響起了另一個戲謔的聲音:“哦?瘟神?誰是瘟神?”

我擡眼看去,驚悚地發現房裡的桌前不知何時竟還坐了一個人,一身白衣襲地正優雅地拎着茶壺給自己添茶!我還驚悚地發現此人便是我口中的瘟神墨樺!

眼珠子啪啪兩聲,貼到了地上。

我驚顫顫地問:“餵你你你不是走了麼,何故又在我的房間裡!”

瘟神輕輕笑了兩聲,看着泠染道:“凡間有句俗語,跑得過初一跑不過十五。”

泠染縮了一縮,我忙擋身在她面前,與瘟神抗爭道:“你瞎說,明明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瘟神嘴角的笑擴大了幾分,道:“說得甚是。”

泠染在後扯了扯我的衣袖,小聲道:“彌淺你說得好,就是要這般說贏他,然後將他趕下山去!”

我細聲回道:“不容易啊泠染,你定是不曉得這瘟神是啥身份,說出來怕驚到你。他主管人間文曲,我定是說不過他。”

泠染疑惑道:“主管文曲?有讓武神仙去管什麼文曲的麼。”

我道:“我將將才從師兄口中曉得,他不是什麼武神仙,他是個文神仙,天上的文曲仙君!”

泠染一嚇,驚道:“文曲仙君?!他不是武神仙?!”驚了過後她又一嘆,道,“難怪七萬年前他愛舞刀弄槍的卻沒個武神仙的樣子,原來全是三腳貓抓只能用來裝裝門面。”

我附和道:“沒錯沒錯,所以泠染你莫要怕,他一個文神仙縱使是再厲害也沒多少功夫,若惹急了我們倆掐他一個興許能掐贏。”

泠染鎮定地點了點頭。

此時瘟神卻是挑了挑眉,笑道:“你們兩個嘰嘰喳喳說了老半天,說完了沒有。”

我鼓起勇氣與瘟神對峙道:“說罷,你天高地遠地追着泠染不放想怎麼着?”

“我不過是見了故人難掩欣喜”,瘟神深深看了泠染幾眼,卻道:“你很怕我?”

泠染伸長了脖子,撇嘴道:“誰誰誰怕你了。”

瘟神噙着一抹笑,道:“那你爲何見了我就逃。”

泠染嗤道:“你不來追我能逃麼。”

瘟神擡起眼琥珀色的眼珠很是透徹,輕聲道:“那我不追了,你現在便過來。”

“誰過來誰是二傻。”

(二)

泠染一提舊事,便像河水沖垮了閘一般,嘩嘩啦啦:“墨樺不是我說你,你這個人忒小氣,不就是七萬年前那點舊事小恩怨麼竟值得你念唸叨叨記掛那麼久,不曉得你心胸怎的如此狹隘不開闊,這七萬年你如何過來的竟沒被憋死,委實是沒道理。”

泠染喘了一口氣,又道:“當年我年少不更事說話直來直往傷了你的自尊心是我不對,但你一個大男人跟我計較那些小事委實是你太不開放了些。我告訴你,就算你現下要掐,我有彌淺,彌淺還有她師父,我、我不懼你!……”

瘟神冷不防打斷她,道:“你說夠了沒有。”

泠染大度地擺手道:“罷了罷了,與你多說也無益,費脣舌得很。你就直說罷,追着我不放是不是要與我拼命。我告訴你我已經不怕你了,聽說你是天上的勞什子文曲仙君,是個文神仙不是個武神仙。且莫說你當武神仙沒個武神仙的樣子,而今你是個文神仙,嘿嘿,還不一定掐得過我。”

瘟神淡淡笑了起來,道:“你口中有文神仙有武神仙,就是沒有文武雙全的神仙。”

趁瘟神唸叨之際,泠染趕緊湊過嘴來與我低聲道:“彌淺快,快去叫你師父來。這個不要臉的想擾你師父的崑崙山。”

我抽了抽麪皮。擾我師父崑崙山的……她不是也插了一腳麼。

眼下怕還真是隻有師父能擺得平這檔子事。

然我還未出門去尋我師父,只聽瘟神幽幽道:“七萬年前敢直呼本仙君是個武神仙的你還是第一人。早知一別七萬年,當初我就不該一時心血來潮將你一腳踢下南天門去,若是將你好好養在我文曲宮亦就沒有這憑空出來的七萬年。”

瘟神盯着泠染的眼神,幽深得似一潭化不開的春水。

泠染卻當即炸跳起來,磕着下巴瞠目大叫道:“你你你……當初是你將我踹下南天門的?!”

瘟神挑了挑脣,頗爲英勇地點了點頭,應了聲:“別無他人。”

泠染邊撈起衣袖邊咬牙道:“原來是你,果真不是冤家不聚頭啊!來罷,今日就算你不追我我也要與你冤冤相報!”

我卻是看見瘟神眼裡一閃而過的狹促,伸手扶住額頭,長嘆一聲:“泠染,咱甭被他騙了,別過去~~~”

但是,已經晚了。

(三)

事實上,別看墨樺長得一副斯文白淨的模樣,頗爲氣質英華,但他卻是坑貨一流。

泠染被他三兩句話激得鬥志十分昂揚,早已忘記當初見了墨樺何故要逃,而是一副拼命的樣子不怕死地衝墨樺掐過去。

我憂傷地看見,泠染被逮住了。

但我還是很有義氣,見瘟神眯着眼瞧泠染的空檔,縮了縮脖子,與他好聲好氣道:“文曲仙君你大人有大量,泠染纔將將醒過來沒多久,你還是不要、不要太折騰她了罷……”

泠染瞎眼大叫:“混蛋~~~好折騰~~~好折騰~~~墨樺我告訴你,別以爲你眼下就贏了~~~~”

我有些詫異,見墨樺將泠染緊緊箍在懷裡,手裡力道非常大但神色卻一派輕柔。

墨樺低低笑了聲,道:“你怕是忘乾淨了罷,自南天門一別便是一百年,好不容易司醫神君仙婚之日見着了,卻是以那種方式看見你,你該是如何狠心。饒是當初踢了你一腳,你也不該空了我七萬年那般懲罰我的。”

他笑得很明媚,還很哀傷。

泠染身體僵了僵,道:“什麼懲罰不懲罰的,說得吃虧好似你一般。你、你先放了我,我與你好好說一說。”

不知怎的,見墨樺那般神色,我竟松下心來,斜着身靠在門柩上。眼下就是傻子也看得出來,他心裡想的是什麼。

噯。有些東西惦念個七萬年也不容易。

想當初我與泠染欲打算在月老宮搞墨樺的姻緣,我在紅線譜上找到了墨樺的姻緣線,自然亦找到了泠染的姻緣線。墨樺要配一個勇猛彪悍的女神仙,而泠染想配一個英武偉岸的武神仙。正待我與泠染思忖着要給墨樺配哪個女神仙好時,月老宮的童子往這邊來了。泠染跑得快跑在前面,我跑得慢跑在了後面。

我慶幸泠染是跑在我前面。她不曉得當時我聽見說話聲嚇得一個手抖……兩條紅線它……自己栓上了……我欲將他們解開,無奈心急了些,越解越緊……最後打了一個死結……

這件事我至今沒告訴她,怕她與我翻臉。如今恐怕那紅線是栓到坎上了,只是不曉得是先有了月老宮內的癡纏紅線還是先有了人的心心念念。

(四)

“彌淺~~~救我啊~~~”

泠染被箍在墨樺的懷抱裡,哀嚎。

義氣……危難時刻千萬要講義氣。於是我垂着腦袋,將房門打開了些,讓墨樺抱着泠染好走路,道:“文曲仙君莫要太爲難她。”

墨樺側過頭對我起脣笑了笑,道:“還是你識時務。”

遠去之際,我還能隱隱約約聽見泠染的嚎叫:“彌淺~~~要爲我報仇啊~~~墨樺混球你先放了我,我要與你大戰,你讓我個三百回合~~~”

呔,瘟神還是自求多福罷。也不曉得他是不是泠染那盤菜。起碼他是個文神仙就落下很多印象。泠染喜歡武的。

“他兩人可是離去了?”身旁突如其來躥出一個聲響,嚇了我一跳。

我擡頭望去,卻見師父不知何時站在了我邊上,半垂着頭看着我。

我心跳一快了些說話就結巴,道:“師、師父,你何時來的。”

師父道:“剛來。”他擡頭看了看遠處,又道,“鬼君妹妹不是弦兒最要好的朋友麼,何故弦兒要有意放文曲仙君帶着她離去。”

我似做了虧心事一般臉皮有些掛不住。師父他竟看見了,還好泠染有時比我還瞎,要是被她也知道我是故意不救她,她怕要是有一段時日不會搭理我了。

我囁喏道:“那文曲仙君也不容易,我才曉得他竟也掛念了泠染那般久,心裡定是很苦。”初初見到文曲仙君時,他一手劍舞得很飄逸很淡然,如今指着泠染窮打猛追哪裡還有半分淡然的姿態。

師父動了動脣,道:“確實是,很苦。”

我聞言心裡倏地漏了一拍。

我與師父安安靜靜地站了一會。忽而我想起今早醒來在榻上的事,遂問:“師父昨夜何時回來的,徒兒罪過竟不曉得兀自在榻上睡了多少時辰。”

師父怔了怔,淡淡道:“昨夜弦兒喝得有些多怕是記不得何時回來的了,弦兒走後爲師亦沒在桃林呆多久,半夜便回了。”

我看了看師父微微發白的臉色,憂心道:“那昨夜師父可是也喝多了,莫不是在桃林裡吹了冷風寒了些,臉色不大好。師父有沒有哪裡不舒服,頭痛不痛?”

師父幽幽地看了我一眼,道:“啊,爲師也喝多了喝醉了。”說罷他便離去了,又輕輕道了聲,“若真能如你所說的不會醒,該多好。”

那句話我沒聽太明白。

師父離我遠了些,清清淺淺的聲音傳來:“弦兒,幫爲師煮一壺茶罷。”

我忙衝他離去的方向作揖道:“是,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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