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庭紫極仙君做仙會那次,墨樺本是閒得無聊便應邀去參加了一回。後他覺得自己很是慶幸,還好當時自己無聊得正是時候去參加了。
因爲仙會上,墨樺見到了泠染。如做夢一般,見到了相隔七萬年不見的泠染。
他原本以爲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泠染。因爲七萬年前他眼睜睜看着泠染因觸怒天君而被天兵殺死,眼睜睜看着她掉落了斷仙台。那種無力與蒼白感,一直以來是他的噩夢。
墨樺十分悔恨,悔恨自己的懦弱。他不敢承認,自己一早就已經愛上了泠染。早在泠染還是一個身子都未長開的小東西時,就已經惦念上了。
還記得那時,泠染偷偷摸摸上天庭來尋彌淺,天不怕地不怕。她與彌淺誤打誤撞進了墨樺的文曲宮,遇上當時正在舞劍的墨樺。好笑的是,泠染竟將堂堂文曲仙君認成了一個武神仙。她還自以爲是地要教墨樺舞劍到底該怎樣舞。
小小的泠染連劍都抱不穩,偏生就是逞強得很。
墨樺心想,她就是一個小傻子,自己不跟她一般見識。但泠染卻似與他徹底槓上了,一有空就會去找墨樺麻煩。
後有一次泠染與彌淺雙雙蹲在南天門的欄杆外,小聲嘀咕着像在商量什麼,恰好被路過的墨樺撞見。
難得讓墨樺尋着了好時機,他突然心血來潮想給泠染一個慘痛的教訓。遂趁那兩個小傻子沒注意到他,他無聲無息地摸到她倆身後,然後趁着泠染不備竟一腳將泠染給踹下了南天門去。
下邊傳來泠染的嚎叫,墨樺突然覺得那幾日與泠染起槓的晦氣霎時煙消雲散,那叫一個通體舒暢。雖然自己那般做,心胸是狹隘了些。
然那畢竟是年輕時的一時意氣。後來他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麼錯誤愚蠢的事情。
他這一生最後悔的,便是一腳將泠染踢下了天庭。
自南天門一別之後,墨樺與泠染再次相遇已然過了一百年。若不是司醫神君與瑤畫仙子仙婚,恐怕墨樺不會再見到泠染。亦不會知道原來泠染竟是鬼界鬼君的妹妹鬼界有一無二的公主。彼時泠染已長成十五六歲的模樣。
墨樺比自己心中預料的還要欣喜,簡直欣喜若狂。
在那不曾相逢的一百年裡,墨樺一直有個小小的遺憾。若是當初未將南天門蹲着的小傻子給踢下去該多好,將她養在自己的文曲宮裡,這一百年也不會如此無聊。
好不容易司醫神君的仙婚上見到了,卻萬萬沒想到竟然是以那樣一種方式。墨樺親眼見到,泠染死了。就在他眼前,死了。
他甚至都未來得及與泠染寒暄幾句,便已經什麼都不復存在了。他只能憑着記憶裡泠染的模樣,一直念着她。一念便是七萬年。
所以他悔,若彼時當真未一腳將泠染踹下去而是將她養在自己身邊,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亦不會有那樣一個慘痛的結局。
(二)
如今紫極仙君的仙會上,他沒有看花眼。而是泠染真真正正地活過來了。他看見泠染大搖大擺地走進來,坐在一張矮几前,然後再老氣橫秋十分不客氣地在紫極仙君的地盤上大吃大喝。
這委時像她該有的樣子,時隔七萬年竟一點也沒有改變。
後來仙會上泠染喝多了幾杯,起身去尋茅房。而墨樺亦起身尾隨在她身後。
不想泠染是個睜眼瞎,一到別人的地方她就不大認得路。尋個茅房尋了老半天連個影子都沒有,委時窩囊得很。
恰逢此時墨樺走了過去。
泠染總算見到了個人,眼下又被憋得慌,拉住了墨樺便道:“仙友你好,這是要去茅房麼,真巧我也去,不去你我一道罷,我請你。”
墨樺愣神瞧了泠染半晌,似笑非笑地挑起脣角。
泠染覺得此人有些面善但又記不得哪裡見過。見墨樺不答話,她乾乾笑了兩聲,又道:“仙友莫跟我客氣,我們一道去茅房罷!”
墨樺想笑,但盡力忍住了,道:“我不急。”但他還是好心爲泠染引了路。
只是路上墨樺一直故意問泠染,道他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泠染都只說眼熟是有一些但不記得在哪裡見過。
墨樺有些着急,生怕泠染將他給忘乾淨了,便問泠染還記不記得七萬年前樹下舞劍的武神仙,還記不記得吵嘴擡槓的那座園子。
泠染愣了好半天才終於回味了過來。難怪覺得墨樺面善,此人不正是當年在天庭時自己日日奚落的那個麼!
後泠染拔腿便跑。墨樺那廝消息靈通得很,自己才醒來沒幾天他便尋上門來了,怕是要與她有仇報仇有冤報冤罷!
果然她在前邊跑,墨樺就在後邊追。
泠染邊跑邊嚎叫道:“你是誰我們根本沒見過幹嘛要跟着我!我不認識你不認識你不認識你!”
凡間有句俗語說得好:跑得過初一跑不過十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用來形容泠染,忒實在。
泠染跑到了崑崙山,最終還是被墨樺給逮住了,拎回了天庭。
泠染有些怕墨樺,顯然是對當年奚落墨樺的事情心裡發虛。將將一到文曲宮,泠染便跳離墨樺三尺遠,結巴道:“你、你你到底想怎樣?我我先跟你說,想、想找我決鬥怕是不、不可能了,我忙得很沒時間與你耗。除非你先讓我三百回合我可以考慮一下。”
墨樺挑了挑眉梢,道:“有那麼怕我?當年怎麼不見你怕我?”
泠染嘴巴硬得很,道:“誰、誰怕你了!你且直說罷,將我抓到你府上來到底想怎麼着?”
墨樺思忖了下,道:“不想怎麼着,只想你住在這裡。”
“就這麼簡單?我憑什麼相信你!”泠染怎麼可能會相信他,那廝定是想對她伺機報復。
可墨樺將她圈在自己身邊又着實沒幹什麼,泠染就是覺得他居心不軌。要知道墨樺這個神仙通常都是滿腦子陰險狡詐詭計多端的。遂隔三差五被泠染逮到機會,她都會逃一番。
就是回回不幸,又總能被墨樺給逮了回來。
後來泠染實在是忍不住了,便道:“墨樺冤冤相報何時了你就不能大度些能過且過麼!不如這樣罷,我勉爲其難與你決鬥一回,你若是輸了便放我走,如何?”
墨樺剛開始不答應,實在被泠染攪得頭大了便陪她玩上幾招。不想,原來泠染好的是這口,日日要墨樺與她決鬥,上癮了。
墨樺漸漸捏住了泠染的喜好,時不時將自己的劍拿出來曬曬太陽,不用擡眼看就能聽得到邊上泠染眼紅得直咽口水的聲音。
有一回泠染忍不住了,看見了墨樺手裡的劍,便湊上去問:“這是不是你的神劍啊?”她覺得每個武神仙都該有一把屬於自己的神劍,那樣才威風八面。剛好她就想成爲那樣的武神仙。
墨樺瞥眼看了她一下,然後似笑非笑地點點頭。
“你這神劍夠鋒利麼?”說着泠染着實好奇得緊,竟伸手便傻不拉幾地去觸碰那劍鋒。
還好墨樺眼疾手快捉住了她。
泠染涎笑道:“你莫急,我不會拿它如何,就是摸摸。”
墨樺長嘆一聲道:“我該拿你如何。”泠染總是會錯他的意,讓他十分無奈。後他將劍收起,不知不覺地握住泠染的手未放,而是微微側臉淡淡笑,又道,“不是想與我決鬥麼,過兩日如何?你若贏了我便放你離開,你若輸了就得一輩子呆在我身邊。”
泠染想了想,認真道:“一言爲定,但你先讓我幾百招。”
(三)
這過兩日的決鬥,一直未得到墨樺的迴應。他只口頭應了一聲,隨後便沒動靜了。泠染央過他許多次,皆被他矇混過去了。
其實墨樺不想以決鬥的方式來決定泠染的是去是留。只可惜她一直未能明白,就算自己說得很直白了,她也回味不過來。
一直到泠染伺機又逃出文曲宮,後遇上彌淺與他師父。本想讓彌淺她師父幫忙擺脫一下墨樺,不想墨樺卻狡詐得很,邀彌淺和她師父一起去文曲宮喝茶。
遂泠染又繞回了來。
只是墨樺告訴她,若真那麼想走,當夜便與他決鬥,只要贏了就可以走。泠染興奮得忘乎所以,一直等到夜晚來臨。
當夜果真兩人就在園子裡擺開了架勢,這回是真要決鬥。兩人說好,不得動用仙法,只憑拳腳與劍法。
泠染自知仙法不如墨樺,墨樺如是一說當然是樂得答應。
只可惜,就算是拳腳和劍法決鬥,泠染也絕對不是墨樺的對手。她累得氣喘吁吁卻連墨樺的邊都沒沾上。
墨樺悠閒自在地笑看着泠染,道:“怎麼,就這點本事?這樣下去你恐怕要輸。當然,你可以要求暫停,待你學到本事了再與我繼續決鬥。”
泠染哪裡經得起墨樺的挑釁,咬牙切齒道:“看我今晚不辦了你!”說罷她又去掐墨樺。
不甘心,實在是不甘心。墨樺明明是個文神仙,爲何卻會武神仙會的東西。泠染打不過他,他卻處處讓着泠染。
後泠染提着劍咬了咬牙,決定使一個詐。她趁墨樺悠哉之際擡手便捏了一個仙訣,使得自己快速近身到墨樺邊上,提起手裡的劍便往他身上砍。
泠染有些焦躁了,不曉得那樣砍的後果是什麼。
結果墨樺擡起手臂,使得泠染的劍硬生生砍在了墨樺的手臂上。
四周一切彷彿都靜止了下來。泠染瞠大了雙目,看着墨樺手臂上的劍,然後顫抖着後退了兩步,劍一下清脆一聲掉落在了地上。
泠染顫聲道:“你……怎麼樣?我、我去叫人來!”她沒想過自己真的會一劍砍到了墨樺,她以爲墨樺可以躲得掉的。如今總算是砍到了,她卻害怕了起來。不曉得在怕個什麼名堂。
墨樺倏地拉住了泠染,低低問:“今日與我決鬥,你可是心滿意足了?”
泠染甩開他的手便要走,急道:“你在這裡等着,我現在就去叫人來!”
忽然墨樺自泠染身後環過手臂,摟住了泠染的脖子,害得泠染身體一震,他在她耳邊卻輕聲笑道:“乖,別急,那劍未開鋒。”
泠染半信未信地查看了墨樺的手臂,當真沒有一絲傷口。她生氣了,大罵墨樺一聲“騙子”,然後轉身就跑。
墨樺兀自挑起了脣角,追了上去。似乎境況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般糟糕,她在擔心自己不是麼,她也會害怕不是麼。
墨樺在池塘邊的一棵樹下尋到了泠染,她正坐在樹腳下幽幽地看着池塘裡邊的水,十分安靜。
墨樺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惹得泠染身體一震,欲起身離去,可惜被墨樺摁住動彈不得。墨樺低低道:“你在擔心我。”
泠染道:“騙子,我纔不會擔心騙子。說什麼決鬥,劍都未開鋒,都是逗着我好玩罷,虧我還信了你!”
墨樺身體依靠着樹幹,麪皮上有些許疲乏,輕輕吐了一口氣,道:“怕傷着你,當真怕傷着你。”
泠染雙目閃了閃,動了動脣卻說不出一句話。在聽到他那句話時,心尖裡似有什麼東西流了出來。
後不顧泠染的掙扎,墨樺倒下了身來,徑直睡在泠染的大腿上。他嘆氣,眼裡卻沾染了笑意,看着泠染道:“泠染你知不知道,跟你在一起有多累。你總是不明白我的意思總是誤解我的心意。”
泠染低聲嘟囔道:“累你就放我回去啊。”她自己都沒察覺到,說出的話裡夾雜着些許酸意。
墨樺神色有些迷離,道:“可總比沒有好,總比失去了好。”
(四)
泠染手若有若無地環過墨樺的脖子,捧住了他的頭。她的情不自禁若有若無,但還是被墨樺給發現了。
墨樺握住了她的手便坐了起來,深邃的雙目似要將泠染看透。他問:“你害怕麼?”
泠染囁喏道:“害怕什麼?”
“害怕傷着我。”
“不、不怕……唔……”泠染睜大了眼,看着墨樺忽然湊近堵住了自己的脣。
其實她是害怕的,害怕傷着墨樺。墨樺的氣息鑽進她的鼻間,卻似毒藥一般將她全身的力氣都抽走,只留下一具癱軟得不成樣子的軀殼。
池塘邊,墨樺狠狠地抱緊了她。
自那以後,泠染一見墨樺便躲。墨樺一見她卻笑問:“泠染,與我在一起麼?”
在一起是個什麼意思,泠染似懂非懂。該是如七萬年前彌淺眷念堯司那般罷,眷戀瞭然後便會想着在一起。可最終卻無法在一起。
泠染想,這個玩笑當真開不得。
一直到有一回,墨樺去做了仙會喝得醉醺醺地回到文曲宮。他口中一直迷糊不清地念着“染兒染兒”。泠染曉得,他口中的“染兒”是自己。
那晚墨樺使小脾氣不肯去歇息,一直坐在房中趴在桌上。泠染拿他沒法子便也跟着趴在桌上,細細看着他,眉目、鼻子、雙脣。
墨樺一側頭便能看得見泠染,那雙眼睛燦比星火卻又有些氤氳。他開口便道:“染兒我愛了你七萬年你知不知道?”
泠染很是驚愕,驚愕之餘卻感到自己的心窩子漫出一股子疼痛。她道:“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墨樺道:“說了,說了數不清有多少次。我說,我想你一直留在文曲宮,我想你一直呆在我身邊,我怕傷着你,我想與你在一起……我皆說了。”
從未見過墨樺那般倔強又認真的模樣,泠染眼眶就紅了,道:“可是你沒清清楚楚與我說,你愛了我七萬年啊。”
墨樺撐起腦袋,眯着眼看泠染,道:“七萬年愛而不得,心裡該是有多苦。若我說了,仍舊是愛而不得,染兒若是你,你會說麼?”
泠染不說話,淚珠子卻倏地滾落了出來。
墨樺清醒了許多,忙伸手去擦泠染的眼淚,輕輕問:“怎麼了,這是怎麼了,怎麼就哭了呢?我沒強迫你硬要與我在一起,你不願意就算了,我不會勉強……”
“可以的。”泠染忽然打斷他,道。
墨樺手頓住了。
只聽泠染又道:“可以的,與你在一起。”
墨樺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將泠染也拉了起來。纖長的手指擦乾了泠染的淚漬,捧起她的臉便吻了上去。
“我想聽染兒再說一次。”
“可以的,一直一直都與你在一起。”
PS:當初設想的這個番外,本來有很多很多東西想寫,可真正提起筆的時候,能表達出來的卻寥寥無幾。原諒某雲罷,有些情感沉澱在日子裡了,用筆怎麼能摳得出來,我寫的時候還是覺得有些生硬~唔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