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風神道:“你要真的好,那纔好。”他頓了頓,似忽然想起了什麼,又道,“誒小徒弟我們莫說這些了,你曉不曉得魔界生了個太子?”
我搖搖頭,表示不曉得何時魔界生了個太子。還記得上回入魔界時,只見到過一個挺着肚子的妖婦,還吸走了我的仙氣。
當時我便詛咒她,她的孩子要胎死腹中,一輩子都生不出來。
還好妖婦未將我身上的仙氣吸盡,只是吸了一大半地時候驚恐地跳離了我,似害怕我身上有什麼克她的東西。
如今想來,卻是明白了一些。我雖修行了七萬年,但平日裡懶惰非常,身上哪有什麼渾厚的仙氣,若是被那妖婦吸走了一大半怕是大多做不成神仙了。可後來回崑崙山之後卻沒事。
大抵是我身上有上古神族的神力罷,所以纔將那妖婦嚇得哆哆嗦嗦。若不是被她吸走了平日裡修行的微薄仙氣,身體裡邊隱藏的神力又哪會那麼快被激發出來。
只是魔族生了個太子,倒是很稀奇。莫不是那妖婦吸了我仙氣後,肚子裡的孩子活過來了?還是魔族頭頭逃出東皇鐘的那段時間裡又在哪個女子身上重新撥了一次種?
見我疑惑,風神便八卦地湊近了些,道:“上回魔頭被關進東皇鍾之後,小徒弟你喚來獄蝶一直將自己和卿華緊緊裹住,肯定是不曉得,那魔族的妖婦忒大膽,知曉自己的夫君被困東皇鍾之後,居然敢隻身偷偷摸摸地潛到無涯境下,癡心妄想地想探望魔頭。”
沒想到,那妖婦雖毒蠍了些,倒還是隻重情義的魔。
風神繼續道:“她看也就看罷,不想跪於東皇鐘下卻大聲哭了起來,一下就被無涯境的弟子發現了蹤跡。那時她便挺着個大肚子。噯,到底還是東華心善,沒將此事通報天君,也看在那婦人是大肚子的份上,沒取她性命。”
我接話道:“所以她回去了就生了?”
(二)
風神雙目閃閃,道:“生了生了,生了個太子。不知東華如何看出來的,說那妖婦的肚子原本是個死胎,後沾了仙氣才勉勉強強活了過來。只是不想一回去魔界孩子就出生了,也該算她有運氣。”
沾了仙氣……那妖婦吸的就是我的仙氣。竟真將她孩子給弄活了。
我問:“那魔界如今動靜怎樣?”
風神呔了一聲,道:“還能怎樣,魔頭此次被關東皇鍾待他再有能力出來怕不止七八萬年。魔族自是乖乖順順地退回到魔界,不敢再造次。且看這回魔族太子如何罷,他若想隨他老子一樣,看我們不趁他未長熟之際給他魔界來一個先下手爲強。”
……
眼看天際漸漸露出了魚肚白。這才發現,風神已不知不覺在這裡侃了半夜。我不禁笑着調侃他道:“喂風神大哥,你一晚上的風都撒我這裡了,就沒去其他地兒撒撒夜風?”
風神回味過來,拍了拍自個大腿,悔恨道:“哎呀怎麼天就亮了!昴日星君這也起得忒早了點兒!”
風神拾掇起麪皮,趕緊招來自己的祥雲,整理了下衣襬,道:“不說了不說了,小徒弟你看這一閒話起來就誤了時辰。咱改日再聊改日再聊啊!”說着也不等我回他一句,便衣袂飄飄地離了去,大抵是還想趕着去撒黎明前的最後一回夜風罷。
我獨自在祥雲上又坐了一陣,直到天際緩緩升起紅豔悱惻的朝陽,晃花了我的眼。風神與我說了那麼多,我忽然覺得自己輕鬆了,心裡少了壓抑和沉甸。
以往師父的事情,我不知道的有太多太多。如今全部知道了,反而能安安然然地等着他。待他回來了,我仍舊是要與他一起並肩走到天邊的盡頭,看天邊被染透的美麗雲彩。
天色亮開了去,我自祥雲上站了起來,捏了個決,往崑崙山回去。
只是不想,還未到崑崙山,我便瞧見山頭上盤旋着祥瑞閃閃的仙氣。莫不是崑崙山來了什麼貴客。
待下了祥雲落得腳,看清楚了才知道,這貴客不是別人正是泠染與墨樺夫妻倆。眼下他們正坐在樹下的石桌上,由大師兄陪着喝茶閒話。
(三)
見我回了來,大師兄麪皮上掛着溫潤的笑,多斟了一杯清茶,道:“小師妹何故現在纔回來,客人都等了許久。”
這幾百年,泠染從未親自踏上過崑崙山,如今着實是嚇了我一跳。
先前未想得通透,一心沉浸在師父的過去裡,那時我其實心裡頭是怨恨魑辰的,即使他消失得無影無蹤我亦是怨恨着他的。泠染是他的妹妹,我心胸那般狹隘,自然是或多或少地連她也一起怨恨了。
所以,就算她一直遣鬼使遣墨樺來崑崙山邀我,我皆一心決定不再踏入鬼界。我想她定是與我一樣,心裡有着解不開的結,所以也一直未親自上崑崙山來。
一時間,我與泠染雙雙對視,忽而覺得既酸澀又尷尬。我愣杵在原地,沒走過去。
泠染先回味過來,淡淡笑了笑,道:“彌淺,別來無恙罷。我們過來時未先遞上拜帖,虧得彌淺大師兄寬宏大量放我與墨樺進山來,不想你卻去了北極幾日未回。今早總算是等到你回來了。”
我道:“嗯,是去了一回北極,回來時辰晚了些。”我沒告訴她,我當天就離開了北極,兀自在祥雲上睡了幾日,然後飄到了人間。
若是換作以往,我定會將我去北極去人間的事情毫無保留地告訴泠染,只是現在到底是生分了,她有她的心事我有我的思緒。我怕我說得多了,倒讓她覺得我囉嗦。
我倆簡單地寒暄了幾句之後,便沉默了。找不到話來說。大師兄招呼我過去,讓我好好陪客人,他自己卻走開了。
泠染喝了一口茶,神色飄然地眯眼看着遠處的巒峰,道:“崑崙山下了三百來年寂寞的雪,而今總算是融化乾淨了。”
我手捧着茶杯,茶水的溫度自掌心傳來,微不可察地“嗯”了一聲。
泠染側過頭來看着我,輕輕問:“崑崙山下雪的時候,彌淺你……過得可好?”
我手驀地一僵,硬是擠出個安然的笑來,道:“甚好。”
(四)
“你過得好纔怪了”,她垂着眼簾道,“彌淺本生在鬼界,鬼界不會下雪。下雪天彌淺定是很不適應。上回好不容易來了回鬼界,卻什麼都不聽我說,失魂落魄地跑了,這如何能好?”
我沒答話。
她便又道:“聽你大師兄說,自鬼界回來後便一直躲着後山,後山下着大雪,你在裡邊躲了三百年,這如何能好?”
我忍不住道:“一個人在裡邊安靜些。”
泠染動了動脣,不再發一言,而是兀自灌着茶水。一旁的墨樺見她不停地喝茶,蹙起了雙眉,低低喚了她一聲。
她這才反應過來,住了手。
後來漸漸茶涼了,撂在手裡就浸涼得慌。我站起身來,想去另外再煮一壺茶。
泠染見我要走,叫住了我,道:“彌淺你是不是日後都會一直這般不待見我?”她的話語裡有幾分焦躁和氣急,憋着些委屈的顫音。
我擡眼看着她,卻見她眼睛都紅了。大抵是將將喝茶水喝得太猛嗆着了。
我便笑道:“泠染與墨樺可是我崑崙山的貴客,如何能不待見。你們想來喝茶,這壺茶已經涼了,我再去換壺熱的來。”
“我纔不是想來喝茶”,泠染犟聲道,“彌淺你先莫走,你聽我把話說完,隨後你想如何便如何罷!”
我頓住了腳步,手裡攥緊了茶壺的手柄,輕聲問:“那你想說什麼。”
泠染默了默,道:“我承認我十分懦弱,這三百年來一直不敢上崑崙山來尋你,其實就是害怕你像現在這般對我冷冷淡淡不理不睬。”
我動了動脣,道:“哪有。”
她繼續道:“彌淺你也老實承認了罷,到如今你還是在怨我對不對?因爲我兄長害死了你的師父,所以你亦打算一輩子都不與我來往了,要與我絕交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