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誠志的心情有些複雜，飄蕩了多年早已虛弱不堪的魂體也跟着虛晃了幾下。
凌蓉蓉看了看他，這邊嶽梅梅已經漸漸平復下來，伸手拿起筆記本上的照片，看了一會兒，再次說道，“當年，我，張靜，還有張蓮，三個人住一個宿舍，本來大家的關係都非常好，直到有天晚上，張靜主動說出，她愛上誠志了。”
陸誠志又是一愣。
“我當時其實並不是很意外，畢竟誠志的優秀是我從小見到大的，有多少女孩對他表達過傾慕我也是看到過的，不過誠志在別的方面都很好，唯獨感情這方面，一直不太開竅。”回憶起往事，嶽梅梅悲慼的臉上隱約露出一點笑意，“聽到張靜那樣的話時，我也沒在意，不過是她單相思而已，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卻沒想到，轉頭就見張蓮愣在衣櫃前頭，手裡還端着一盆洗腳水，差點全撒到身上。”
陸誠志的眼睛慢慢瞪大，似乎意識到什麼。
“我當時沒想到，爲什麼會這樣，而且她自從聽到張靜的話後，就一直掩飾得很好，直到後來，我把筆記本交給她，對她說了那樣一番話之後，看到她的反應，才明白過來，她原來，”嶽梅梅看向手裡照片上曾經都是青春鮮亮的她們，“她原來，也是愛着誠志的，而且愛得，比我們誰都深。”
陸誠志的魂體劇烈地抖動起來，滿面驚愕，似是狂喜，又似是懊惱，激動難以復加，最終卻又痛苦得握住拳頭，自嘲地笑了起來。
凌蓉蓉看到他的魂體已經漸漸透明，心知時間已經來不及了，暗暗捏了個手訣，對着陸誠志彈了出去，讓他的魂體稍微平穩下來後，再次轉向嶽梅梅。
嶽梅梅還在繼續說道，“張蓮其實性格很倔，也很堅強，她們姐妹倆沒有父母，上學的錢全是自己打工掙得，後來張靜生病，張蓮就輟學照顧她，直到病逝，都沒有說出一聲辛苦一聲抱怨，那個時候她的身材已經因爲常年辛苦勞累，變得有些走形了，誰會料到，誠志會愛她愛得那樣癡心，我當時拿到筆記本的時候，除了震驚，更多的其實是嫉妒。”
二十年來，嶽梅梅從來沒有對人說過當年的那段往事，也沒有訴說過自己真正的心跡，但是面對凌蓉蓉，看着她沉靜恬謐的雙眼，嬌柔平和的臉上只有靜靜聆聽的神情，她突然就很想一口氣說出來，說出那些糾纏了她那麼久讓她痛苦了那麼久的事，“我嫉妒她，我也愛着誠志，並且愛得並不比別人少，爲什麼只有這樣一個普普通通根本都無法與我相併論的女人，能讓從沒有動過心的誠志愛的如癡如狂？所以我在嫉妒與憤怒的心情下，就對她說了那些話。”
嶽梅梅停了下來，緩了緩，再次說道，“可是說完，我就後悔了，我不應該這樣對待誠志的。我這樣的行爲，玷||污了我對他的愛，而且……而且，張蓮在我面前哭得那樣撕心裂肺，我其實，很想立刻告訴她，我是騙她的，告訴她，誠志愛的其實是她，可是……我看着她哭成那樣，卻怎麼也沒法再開口，然後就……逃走了。直到昨天，她給我打電話，說想找我幫個忙，是關於誠志的，我以爲她知道了什麼，而且我最近也總是夢到誠志，所以就按着她給的地址找了過來……沒想到，她現在居然會過得這樣不如意。”
嶽梅梅的臉上有着懊悔和內疚。
凌蓉蓉想到每次經過小賣部前，那個胖胖的老闆娘坐在小店門前，笑呵呵地接待客人或者看着電視或者與人嘮嗑，真的不如意麼？
誰都不知道。
嶽梅梅說了許久，見凌蓉蓉一直沒說話，將照片放回筆記本上，朝她說道，“我已經無臉再見張蓮，所以也不準備去見她了。既然是你讓張蓮叫我過來的，我已經把當年的事情都告訴你了，還有什麼需要問的麼？”因爲說話太久的緣故，嶽梅梅的嗓子有些啞。
凌蓉蓉抿了下嘴，看了眼還飄在茶几旁的陸誠志，說道，“想要知道的事情我都已經知道了，謝謝你特意過來一趟，嶽女士。”
嶽梅梅擦了擦溼潤的眼角，點頭站了起來，“不必跟我道謝，多年前的事情，終於能夠說出來，我很感激你。”頓了一下，又說道，“也麻煩你轉告張蓮一聲，以後如果有困難，可以來找我。”
凌蓉蓉點點頭，送嶽梅梅離開後，才轉身回到客廳，看向還在恍惚的陸誠志。
“我想你應該撐不到與張老闆……張蓮見面了，”凌蓉蓉聲音輕慢語氣柔和地說道，“她是對我很好的人，你需要我帶什麼話給她麼？或者你想知道她什麼，我也可以告訴你，不過，嗯，我知道的也不多。”
陸誠志的魂體已經幾近透明，心中那股愛着張蓮的執意讓他一直撐到了現在，如今若再不去投胎，必將魂飛魄散。
他慢慢地從剛剛所知道的事實裡回過神來，看向凌蓉蓉，沉默了許久後，終於開口。
凌蓉蓉聽到他的聲音很清潤，彷彿他整個給人的感覺一樣，溫溫和和的。
他微微含笑，只問了一句，“她……現在開心麼？”
凌蓉蓉想到了張蓮那張胖乎乎的臉上經常露出來的略帶憨厚的笑，略一沉吟後，認真說道，“她經常笑。”
陸誠志閉了閉眼，淺笑着點頭，“嗯，那就好。”
凌蓉蓉歪頭看他，“還有什麼要問的麼？”
陸誠志搖了搖頭，“沒有了，煩請小妹妹以後多照顧照顧她，她是個好女孩，是我無緣。”邊說邊擡頭看向對面陽臺上烏沉沉的天，再次笑了起來，“但願有下輩子吧。”
他的魂體從腳底開始慢慢散去，如同被吹散的浮塵一般，飄飄揚揚地朝四周盪開。
凌蓉蓉抿嘴，看了看他，雙指併攏，護在胸前，畫了個星陣，又對準閉眼準備離去的陸誠志，低聲念起往生咒。
不知過了多久，陽臺上的窗戶忽然傳來‘噼啪噼啪’的敲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