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大清早,張蜻蜓就起來了。
一年之計在於春,一日之計在於晨。今兒是新年的第一個早晨,就是再想賴牀,也不可以偷懶。
梳洗妝扮後,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們來向她拜年請安。張蜻蜓笑呵呵的取出早就備好的紅包,一個個的分發給大家,說着吉祥話。小丫頭們就要年輕漂亮,早結連理,僕婦們無非求個身體安康,闔家平安。
等及周奶孃端着早飯走上前來,張蜻蜓也格外遞了個大紅包給她,“奶孃,我祝您在新的一年裡也能嫁個如意郎君,往後開枝散葉,兒孫滿堂!”
周奶孃聽得又羞又窘,“姑娘您這是說什麼呢?奶孃都一把年紀的人了,還能經得起你這麼玩笑的?”
張蜻蜓哈哈大笑,“此話我憋了許久了,奶孃,您也不算很老,才四十出頭,怎麼就不能再找一個?人不常說,人到四十一枝花麼?您放心,縱是您嫁出去了,也還是可以跟着我,只是多個老伴陪着您,這不好麼?”
她這說得連綠枝彩霞她們都跟着起鬨,七嘴八舌的笑道,“二奶奶說的很是,奶孃您好好打扮打扮,也就是跟我們姐姐差不多的年紀,怎麼不能再找一個?讓我們想想,看府上鋪子裡可有合適的!”
“你們這還有完沒完了?”周奶孃通紅着臉,板得再緊卻也唬不住人,索性把東西放下,躲回裡屋去了。
張蜻蜓還追着她的背影補了一句,“奶孃您不反對,那可就由我看着辦了啊!”
這話讓周奶孃怎麼回?大年初一,別說罵張蜻蜓幾句,就是動動這個念頭她也是捨不得的。只得憋在屋子裡,臊得臉通紅,但心裡卻當真是感動了。
周奶孃偌大年紀,怎會不懂,張蜻蜓這是心疼她,纔會有這樣的念頭?要說起來,她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雖說不會跟小姑娘似的談情說愛,但偶爾午夜夢迴,頭疼腦熱的時候,也會想要一個能相依相靠的老伴攜手餘生。
若是沒有,張蜻蜓自然也會把她照顧得很好,但那跟有個老伴的感覺卻是不一樣的。
若不是當真把她當成親孃來孝順,張蜻蜓別說提了,就是想都不會想到那兒去。周奶孃眼角不禁都有些溼潤了,奶大一場,到底是沒白疼她。
可若是真如她所說,還當真給她找一個……
呸!周奶孃不由得暗啐了自己一口,這麼大年紀了,還胡思亂想什麼?但臉上卻越發的燒得厲害了。
“二奶奶,您還當真要給周奶孃找一個麼?”在伺候張蜻蜓用完早飯,綠枝扶着她在去請安的路上,笑吟吟的問。
張蜻蜓眉頭一挑,“你有合適的?有就直說,別藏着掖着了,你看姑娘我象是說着玩的人麼?”
綠枝抿嘴笑了,附在她耳邊壓低了聲音,“若是周奶孃,還當真有不少人願意呢!從前在鋪子裡的時候,就有好幾位大叔大嬸都跟我打聽過她的事。只那時您都沒發話,我怕惹惱了周奶孃,一直沒好意思提。”
呃……張蜻蜓其實早打好算盤了,“若是外面有家有口負擔重的,我還真有些捨不得。你也知道,奶孃這性子有些軟,若遇着個有心機的,又離了我跟前,她多半要吃虧。所以我是尋思着最好能找個象她一樣的單身,有子女的話,最好家庭情況簡單一些,沒那麼些亂七八糟的事兒,老兩口還是能跟在我身邊,這樣我才放得下心。”
綠枝聽得直點頭,不無羨慕的道,“二奶奶是真心待奶孃好,奶孃也算有福氣了。我記着了,下回有合適的,我再跟您說。”
“難道我待你不好麼?”張蜻蜓偏過頭來揶揄着,“有人的紅包可要收好,嫁妝都在裡頭了,掉了我可不管!”
綠枝微怔,急忙掏出張蜻蜓給的紅包,那裡頭除了一對銀錁子,竟然還折了張數額不小的銀票。她立時眼圈都紅了,“姑娘,這……”
張蜻蜓擺手笑道,“你跟了我一場,我總不能讓你臨出門的時候讓人小瞧了去。這錢要置辦什麼,你跟蕭森自己商量着辦去。依我這意思,他在從軍,日後肯定也是聚少離多的。你要不還是住在離府上近些的地方,萬一有個什麼事,也方便大夥兒過來照看。”
綠枝臉紅到耳根,卻瞅着張蜻蜓含羞帶窘的道,“這事兒,其實我們也有商量過……要是您不嫌棄,我還是想跟您在一起兒。他家有哥哥們給父母養老,輪不到他頭上,不過是逢年過節寄些錢物回去就罷了。之前他雖去租了房子,但上回受了傷,還是多虧這兒的兄弟姐妹們搭手,我才能照應得過來。所以我也覺得住在外頭實在不是個事兒,他也說,看往後看能不能調到大少爺二少爺手下……這樣,就更方便了。”
哈!張蜻蜓笑得開懷,“原來你們早謀算好了!行啊,等到年後,挑個好日子,趕緊給你們把事情辦了。萬一要是又遇上軍裡有事,那可不知要拖到什麼時候了。”
見她心情挺好,綠枝吞吞吐吐的這才提起一事,“二奶奶,徐家定了日子,墨冰年後就要嫁人了。”
這事張蜻蜓知道,就在十六,元宵節的後一天,“有事?”
綠枝小心翼翼的覷着她的神色,“墨冰想在出嫁前,最後看一眼雪硯,我……我也想去看一眼碧落。畢竟在一起這麼多年了,算是盡一點從前姐妹的舊情。您覺得,行麼?”
“想去就去吧。”張蜻蜓很痛快的應承了,“這是你們做姐妹的情義,我沒意見,只別扯上我就行。
”
“那就多謝了。”跟了張蜻蜓這麼久,綠枝當然深諳她的脾性。張蜻蜓心地是好,但最痛恨的就是別人的欺騙與背叛,絕不會姑息養奸。
綠枝也沒什麼多餘的善心可以施捨,只是想去看她們一眼,盡個心意,便算完事了。
到了潘秉忠和潘高氏所居的正院門外,卻見小謝夫人挽着一個麗人而來,可不正是袁麗嫦?
張蜻蜓有意略停了一停,放緩了腳步,讓急急搶先的小謝夫人帶着袁麗嫦進去了。心下暗笑,這婆婆一天不給她找些幺蛾子,就是渾身難受啊!
估摸着她們已經拜完了年,張蜻蜓這才施施然的帶人進了門,正要給潘秉忠和潘高氏見禮,小謝夫人就陰陽怪氣的說了起來,“雲豹媳婦,你從前一向是個趕早的,怎麼今兒就遲了呢?”
張蜻蜓笑了,“媳婦要是來得太早,豈不搶了婆婆給爺爺奶奶請安的先?故此特意遲了一步。爺爺奶奶,孫媳婦這也不算太晚吧?”
“當然不算!”潘高氏呵呵一笑,也接着她的話說笑起來,“昨晚大夥兒都累了,縱是有些起得遲了也沒關係。只是那紅包,就要少一些嘍!”
玩笑間把事情輕輕帶過,就是再有晚來的,小謝夫人也別想心思挑別人的茬了。
小謝夫人忍下這口氣,待張蜻蜓給長輩拜過年,事兒又來了,把袁麗嫦往前一推,“雲豹媳婦,你還不快去給你姐姐敬茶?”
她自己說得掩嘴而笑,“噯喲,這以後可怎麼稱呼呢?一個是雲豹媳婦,一個也是雲豹媳婦,兩個一起叫起來,可知道誰是誰呢!”
張蜻蜓瞅着她,輕聲嗤笑,“婆婆,幹嘛這麼費勁?您這麼個聰明人,這麼點小事怎麼就難到您了呢?您若是實在想叫麗嫦妹妹做雲豹媳婦,不如就改稱媳婦爲二兒媳婦不就完事了?”
小謝夫人一哽,沒想到張蜻蜓完全不介意,還聽她在那兒閒閒的道,“只是這麗嫦妹妹還沒跟相公圓房呢,往後也不定就是雲豹媳婦,您老是這麼媳婦長媳婦短的喊着,讓麗嫦妹妹多不好意思?”
“這話說的很是。”潘秉忠很不耐煩小謝夫人在這兒的拿腔作勢,挑撥離間。
再說了,袁麗嫦也不是什麼好招惹的人物,皇上把她擱在這兒,就是成心監視潘家的,避之都來不及,誰願意上趕着往前湊?最好保持一定的距離,彼此都自在。
望着袁麗嫦溫和一笑,“以後,讓下人們都暫且稱呼你作袁姑娘吧,這樣可好?”
“好。”袁麗嫦半點意見都沒有。
在宮中波譎雲詭的環境中長大的她,現在只想如何能夠全身而退,對小謝夫人拿她來作衝鋒陷陣極爲反感。要不是念在她是潘媳婦的份上,袁麗嫦哪裡有工夫跟她應酬?
她看得很明白,橫豎潘雲豹也不在家,還沒到她的用武之地。她就是把潘家上上下下全籠絡得跟自己的手指頭一樣,也沒有半點用處。
到時只要潘雲豹一個不喜歡,她就得捲包袱走人,所以也不必花那個心思和精力去幹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不如本本分分的多看多聽少說話,先了解好這裡的情況再說。
至於皇上派在她身邊的人要去幹什麼,她管不了,潘家的是是非非也別來煩她。袁麗嫦是打定了主意裝聾作啞,堅決不跟張蜻蜓起正面衝突。
這一點,她們倆倒是心有靈犀。小謝夫人就是再使勁攛掇,也沒法子。
不由心中暗氣,原還想着弄了個厲害的回來,鬥得張蜻蜓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她就能拍手稱快了。只沒曾想,人家根本不上這條賊船,這下子讓小謝夫人怎麼辦?
最好涼拌!張蜻蜓心中哂笑,忙着回去給來拜年的下人們發紅包去了。什麼是籠絡?這纔是最好的籠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