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蜻蜓不知道,此時,就在她剛剛被放出來的後院裡,有一場關於她的去留問題,正進行着急速但異常激烈的爭執。
“沒人不想帶她走!”胡浩然極力壓低着聲音,一面說話一面還得分出眼角的餘光注視着周邊的動向,“可是現在,你們看看外面那五千鐵騎,就算是加上赤烈溫埋伏在外面的二千人,我們就算能成功突圍,能穿越這茫茫草原,回到南康麼?”
郎世明急得不行,“可我們怎麼也不能把二嫂一個人丟下啊!”
“我又沒說把她丟下!可是眼下這個情形,只能先把雲龍大哥救出去,再回頭來救她。這並不是我不重視弟妹,只是雲龍大哥畢竟有官職在身,把他留在這裡,於國來說,實在是後患無窮。”
胡浩然轉過頭來,“雲豹,你的大哥,你的媳婦都在這裡,你說該怎麼辦吧!”
跟在赤烈溫身後,那個一直壓低帽子,沒有露出真容的灰衣侍衛正是潘雲豹。在發現混在人羣之中的董少泉時,他就知道兄弟們到了。在蔣孝才的手勢下,覷了個空,到後頭來相見。
前廳發生的事情,他一直看着。那個拓拔淳對張蜻蜓的興趣是顯而易之的,一個男人用那樣的目光看着一個女人是什麼意思,他再也清楚不過。
可是大哥現在這樣,他又怎能丟下不管?張蜻蜓能一眼認出潘雲龍,潘雲豹更加能夠認得出來。
剛剛夏仲和已經明確的告訴他們,宇文都蘭雖然沒給潘雲龍服那瓶醉生夢死,但卻是真的給他下了她們西戎的秘藥,一種類似化功散的藥物。雖不至於成爲廢人,但多年武功修爲卻極有可能毀之一旦。
夏仲和從昨晚到今早都沒有接到宇文都蘭讓他去看護潘雲龍的命令,就知道情況有變了。他之前就知道宇文都蘭還有這個選擇,也知道她極有可能不信任自己給潘雲龍配的藥,所以一直都在忙於配藥,就是想嘗試替潘雲龍解開,或者儘量減輕那化功散的藥性。
只是現在無法給他把脈,也不知潘雲龍服了那玉龍丹之後,到底情況如何。但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潘雲龍服了那化功散,對身體的影響是肯定的。如果不能儘快的把他帶離醫治,恐怕日後就再也不能上陣殺敵了。
也許這對他的生活並沒有什麼影響,但是瞭解哥哥至深的潘雲豹怎會不明白,那幾乎是絕了哥哥半條命!他那麼驕傲的一個人,怎麼可能甘心就此做個文弱書生?那幾乎是比殺了他,更讓他覺得痛苦的事情。
此刻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潘雲豹的身上,雖然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兄弟們,但胡浩然說得不錯,就算聯合起來,僅憑他們現有的力量,還是無法與拓拔淳帶領的五千鐵騎抗衡。如若現在不能儘快把他打發走,他們想救潘雲龍只能是一句空話。
時間緊迫,容不得潘雲豹細細思索。可是這樣的決斷,讓他怎麼做?媳婦是他最親的人,可是大哥同樣是他最親的人,手心手背都是肉,無論割捨哪一個都如同剜去他心頭的肉,讓他怎麼選?
潘雲豹不知道,他的難以抉擇,已經給赤烈溫料到,並主動找他媳婦說了。
張蜻蜓很快就明白過來了,不管眼前這個赤烈溫是敵是友,但他說得沒錯。如果不快點把拓拔淳引開,胡浩然他們絕對無法下手救人。
潘雲龍的情形是大家都看到的,既然拓拔淳說給他服了那玉龍丹的效力會很快發作,但能起到怎樣的效果誰都不知道。可若是要救他,現在就是最恰當的時機。
沒有多餘的糾結,張蜻蜓很快就做出了決定。雖說她跟拓拔淳走可能會有些風險,但比起潘雲龍繼續留在嵬項族,還是安全得多了。
可是她要怎麼提出這個話題呢?拓拔淳那麼精明的一個人,如若自己做得太過明顯了,反而會惹他疑心。
赤烈溫在西戎爭鬥多年,主導形勢的水平可是比她強多了。他們今日過來,可也不是打的無準備之仗。
在跟張蜻蜓說完這話之後,他就藉着宇文都蘭兄妹倆的爭執,起身告辭了,“宇文小姐,既然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你們族中也有大事要辦,我們外人也不方便在此多作打擾,就先告辭了。”
這人算是識趣,宇文都蘭並不會挽留。
但宇文樸卻有話講,“赤烈大哥,既然是我家小妹辦喜事,做兄弟的當然要請你留下好好住幾日,敘敘纔是。”
他今日在族人面前,先是失了面子在前,又被妹妹激得失去民心在後,現在必須要想辦法挽回頹勢,而最好的方式就莫過於結盟。
宇文樸相信,赤烈溫跟他一樣,都是不願意臣服於拓拔淳的人,只要他們有這樣的共同目的,說不定就願意支持他取得族中大權,制衡宇文都蘭。
可是宇文都蘭也不傻,在哥哥開口提出挽留之時,她就明確表態,“赤烈大哥,小妹雖然適人,但日後與族人,仍是願意和您作西戎最好的朋友。”
宇文樸額上青筋爆起,陰鷙的目光緊盯着妹妹,顯出十分的憤怒。
赤烈溫左右看看,知道這對兄妹決裂只在今朝了。他既然與南康結好,自然不會插手這淌渾水,只待他們兄妹鬥出個分曉纔會來尋找自己未來的盟友。不過目前看來,竟是宇文都蘭勝出的機會更大一些。
他們這邊的動靜,拓拔淳同樣盡收眼底。
忽爾奇瞟了仍在旁邊的張蜻蜓一眼,低聲問,“王,我們要不要……”
拓拔淳微微搖頭,忽地問他,“你們方纔可吃了宴席上的東西,可有感覺到什麼不對勁?”
見他沒有迴避張蜻蜓,忽爾奇便繼續道,“屬下沒有,只有澹臺他方纔飲了些清水,但現在好象還沒恢復過來。王,是不是這裡的飲食已經給人動了手腳?那咱們怎麼辦?是否現在就發信號召人過來?”
拓拔淳挑眉看了他一眼,忽地將目光轉向默默聆聽的張蜻蜓,臉上又掛上那種不太正經的笑容,“美人,你說該怎麼辦?本王是要發兵將這裡人一網打盡,還是怎地?”
張蜻蜓心中一驚,轉頭看向他的眼睛,似是戲謔裡,卻又含着一抹正經的試探。
心念微動之間,張蜻蜓收起笑容,正色看着他,“國主,您是一國的王吧?”
“那當然。”
“那這樣的問題您是不該問我的,我雖然沒讀過什麼書,可是卻也時常聽人在戲臺上說過一句話,”
張蜻蜓略頓了一頓,纔看着那雙淡金色的眼眸,緩緩吐出四個字,“君無戲言。”
拓拔淳臉上的笑容微僵,凝神注視着她,卻見眼見的女子,那略顯尖瘦的小巧下巴,在清冷的空氣裡閃着潤澤的光芒,如玉石雕刻般透着一股堅毅,而原本一雙極其嬌柔的媚眼裡,也隱含着一種不容褻玩的剛直。
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打着自己的膝蓋,拓拔淳不得不承認,是他失策了,這一刻陡然認真起來的張蜻蜓,是他無法戲弄的。
口氣裡不覺帶了幾分頗爲懊惱的正經,“美人但講無妨。”
張蜻蜓不客氣了,“今日是宇文小姐成親的大喜日子,這裡還有無數老人和孩子,國主在外面安排的人馬,想來沒有帶老人和孩子來打仗的吧?您若是真心想收伏他們,也應該起碼告知一聲,再來真刀真槍的比過。就象您方纔的那幾場較量,贏得漂亮!若是趁着人家辦喜事的時候出來打劫,就算贏了,又有什麼光彩?”
她無視拓拔淳被罵得下不來臺的尷尬神色,坦然道,“若我是這其中一員,就算僥倖不死,作了您的俘虜,也一定會在心裡記住今天的仇恨。只要有一點機會,我一定會盡我所能爲無辜死去的族人報仇!”
這……拓拔淳的擱在膝蓋上的手,連掩飾性的敲打都敲不下去了,微握成拳。張蜻蜓的話雖然難聽,但她並沒有說錯。
當然,若是這樣的話沒有人提起,就象是被脂粉掩蓋的傷疤,誰都可以無視,可是現在,被張蜻蜓直接揭示開來,那拓拔淳還有什麼顏面去幹這樣事情?
若是什麼都不幹了,還留在這裡有什麼意思?拓拔淳畢竟是一國之主,略加思忖,就算是失策了,仍是不失風度的。起身對宇文兄妹道,“今日是宇文小姐的好日子,那關於貴部歸順我們金闐之事,十日後本王會派專人再來協商。當然,糧食和牛羊在這之前也會送交到宇文小姐的手上。”
宇文都蘭聽着最後一句,終於綻露笑顏,“多謝國主慷慨相贈,小女子感激不盡。”
“宇文小姐不必客氣。”拓拔淳微微一笑,回望着張蜻蜓,“今日得你贈如此佳人,該說感謝的是本王纔對。”
又斜睨了臉色難看的宇文樸一眼,“不過宇文族長,您今日輸了本王兩局,這所欠的糧食和牛羊,本王到時也是會派人來收取的。”
宇文樸一哽,看了妹妹一眼,卻見宇文都蘭故意把眼光移開了,不由得暗自咬牙,心中怒氣更添了一分。
轉身,拓拔淳對張蜻蜓伸出手,“美人,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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