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淒厲的哭聲, 也沒有紙錢燃燒時刺鼻的味道,周圍的一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褪色。
牆漆斑駁脫落,掉了一半的窗戶在風的吹拂下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院子的牆倒了一半……不再是之前看到的精緻小洋房, 眼前只有一片荒涼破亂的村莊,在血月中, 透着無際的恐怖。
有人拿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晚上十點五十七分, 在這個時間左右, 幻界裡的場景發生了變化,村子裡的景象完全變了,剛剛房間裡還說話哭嚎的人,剛剛還在小洋房外走動的人,全都消失了, 一切似乎都變成了這個村子該有的樣子。
圓明和清虛兩人相視一眼,當機立斷決定去後山的墳場,那裡極有可能存在自己想要知道的訊息。
*****
幻界裡的變化,幾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
那個時間點, 宋辰幾人都呆在房間裡,當時負責守夜的人是朱櫻和項成龍, 在眼睜睜看着自己居住的房子變成一個四處漏風的破屋,身下的牀,身上蓋着的被子都變得腐朽破敗時, 第一時間就叫醒了宋辰和黑四提,好在這種情況下, 兩人也睡的不熟, 很快就醒過來, 並且看清了周圍環境的變化。
“守着別動。”
這個幻界實在是太詭異了
出於謹慎,黑四提依舊維持之前的計劃,今天晚上他們都得待在這個房間裡,哪兒都不能去,他們的實力對於這個級別的恐怖來說,實在不值一提。
顯然在場的幾人也很有自知之明,四個人就這樣,坐着守了整整一宿,未知的恐懼纔是最讓人害怕的東西,他們都擔心隨時可能出現的鬼怪。
宋辰就不一樣了,他心大,坐着睡了一宿,好在四人互相背對着,倒也沒被人發現。
等到天亮的時候,其餘三人的神情都有些憔悴,不過都是修行者,加上還有一些丹藥補劑,很快就恢復了精神。
幻界裡的第一個晚上,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
“吃飯了。”
在天際出現第一抹霞光的時候,村子裡的場景恢復成了他們剛進入幻界時的樣子,石牆瓦頂,結實的木牀和還算保暖的棉被,門外還有一個敲門喊他們去吃早飯的老頭。
雖然知道這是在某個大恐怖控制的幻界之中,所謂的白天黑夜完全由他操控,可看到太陽,感受着光亮的環境,黑四提等人還是忍不住放鬆了一些。
大家準備趁天亮的這點時間裡,去打探一些消息。
門外的老頭佝僂着背,看到幾人從房間裡出來,渾濁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他們來回移動,看的人頭皮發麻。
昨天傍晚簡單的交流中,黑四提已經從老頭口中套出了一些消息。
比如發喪的那戶是村子裡最有錢的人家,很多年前就已經搬到城裡住了,只有他家孩子放假的時候,會回山村住一段時間,再從他們程家親戚那兒買點土雞土鴨之類的農產品回去。
三公一家到底有多少錢大家也都不清楚,他靠什麼賺錢,大家就更不知道了,反正他有錢手又鬆,程家的族人都很巴結他,因此雖然他們一家早早就不住在村子裡了,卻依舊很有威望。
至於剛進入幻界時質問他們的那個中年男人是程家村的村長,論輩份,他還得喊三公一聲堂伯。
三公家就一個獨苗苗,聽說還很會念書,可惜命不好,生了場大病死了,夫妻倆把兒子的屍體帶回鄉,按照鄉里的舊俗下葬。
這些是黑四提他們目前知道的所有消息。
他們現在也算是幫三公家幹活的人,所以三餐都去三公家裡解決,出門準備過去的時候,宋辰又見到了住在隔壁的那個小姑娘。
不同於昨天,此時她的眉眼間多了些許憂愁。
“桃兒,家裡的情況就這樣,你三叔家願意給二十萬,都夠在鎮上給你弟買一套房了。”
她家的院子裡坐着一個佝僂着背的男人,手裡拿着根菸槍,吧嗒吧嗒抽着自制的土煙,眉眼間的皺紋,比田間的溝壑還深。
“就當爸媽對不住你,你向來都是個懂事的孩子,這件事也就說出去難聽了些,其實咱們家也沒什麼損失,你再想想……”
男人絮絮叨叨,脊背越來越彎,都不敢擡頭對上女孩的眼睛。
文桃兒又是羞憤,又是難過,對上宋辰的視線,咬着下脣衝回了房間。
她不知道剛剛那些話外人聽到了多少,他們是不是正在笑話她家。
黑四提他們記掛着趕去小洋房和其他人匯合交換線索,倒沒注意到隔壁這座院子裡發生的事,唯獨宋辰因爲昨天晚上的一面之緣,分過去一些注意力,也聽清了剛剛那個老頭的話。
三叔?是不是死了兒子的那個男人?
三公三婆有什麼事求助他們家,還願意爲此花二十萬?什麼事說出去難聽?
宋辰回過頭,看向文桃兒進去的那間屋子,明明是白天,可門後好像是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一般,完全看不到屋裡的景象……
*****
三公家準備的早餐很豐盛,面、粥、包子、饅頭花樣很多,不過宋辰他們都只拿着做了做樣子,並沒有真的吃下去。
幻界之中的食物,誰知道原形都是什麼東西,可能是蛆蟲,可能是腐肉,,總歸都是修行者,幾頓不吃也餓不死。
飯後,黑四提他們準備去找林祐他們詢問情況,林祐是靈能局派來的靈體期高人,昨晚上黑四提他們都守在原地不敢輕易走動,但那些靈體期的修行者絕對不可能坐以待斃。
夜晚是最危險的時刻,也是最能探尋到真相的時刻。
同樣是出自靈能局的靈能者,在幻界裡,大家本能地信服林祐他們這些前輩的安排。
不過就在出發前,宋辰提出了想要單獨行動的想法。
“黑哥你知道的,我有保命的辦法。”
對上宋辰堅定的目光,黑四提想要勸說的話收了回去。
對方能在半步血衣手下撐這麼久,說他沒有什麼本事,誰都不信,黑四提覺得,應該是宋辰那個不靠譜的長輩教了他一些特殊的手段。
但這個幻界顯然比宋辰之前面對的那個半步血衣更可怕,對付半步血衣有用的手段,未必能對付那個隱藏着的血衣厲鬼。
可宋辰的態度很堅持,黑四提只能讓步。
想了想,黑四提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瓷瓶。
“拿着,或許有用。”
家裡批發的黑狗血,他來之前,他爸和他爺爺給了他很多。
宋辰也不和他客氣,接過那瓶千年黑狗妖血放進口袋裡,然後和大部隊分開,徑直往後山走去。
剛剛在小洋房吃早飯的時候,他從三姑六婆的八卦中,聽到了文桃兒的名字。
比如三公家死去的那個兒子喜歡文桃兒,可文家窮,文桃兒連九年義務教育都沒念完,小學三年級後就在家裡幫忙幹活,這樣的姑娘,有錢的三公家根本就看不上。
八婆們湊在一起嬉笑嘲諷文家那個閨女,少了一步沖天的機會,因爲三公家的兒子死了。
“死了纔好,活着的時候看不上,沒準現在三公願意給她這個機會了呢。”
當時有一個婆娘,意味深長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宋辰想到了一個封建腐朽的習俗——冥婚。
文桃兒,或許真的是整個故事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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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昨晚上因爲父母的談話不愉快,早上又鬧了一場,可吃完早飯,文桃兒還是乖乖出現在了後山,撿柴火,割豬草,瘦小的肩膀上扛了高高一摞,深秋的季節,雙腳一淺一深踩在泥裡,額頭已然佈滿了薄汗。
等將柴火搬回家,將豬草收拾好喂完家禽家畜,她還得去地裡幫忙,一整天下來,幾乎沒有什麼閒暇的時間。
不僅文桃兒這樣,村子裡爲數不多的女孩兒,幾乎都是這麼長大的。
文家窮,加上文姓在村裡是小姓,平日裡挨欺負也沒人管,這也因此養成了一家人唯唯諾諾的性格。
或許有人會說既然日子都這麼艱難了,爲什麼不離開程家村,去外面打工。
可這樣的日子,文家父母已經過了大半輩子了,他們怯懦慣了,根本不會想着改變,對他們來說,山下未知的世界,可能比現在生活的這個村子還要恐怖。
從小到大,他們將自己的生活經驗告訴自己的孩子,教他們忍,教他們學會吃苦耐勞,於是孩子又成了另一個他們。
在文桃兒的心中,固然也向往外頭沒見過的世界,可她依然單純覺得,現在這樣的生活,其實很正常,也沒什麼不好的。
她身邊同齡的女孩,都沒念過什麼書,她自己也只念了三年書,因爲山裡的小學學生太少撤教學點了,所有孩子只能去山下的小學唸書。
文家只有一輛自行車,山路崎嶇,下山一趟起碼要四五個小時,家裡人不可能來回送她上下學,可要是靠雙腳走路上下山,恐怕一整天都耗在走路上了。
於是文桃兒連小學文憑都沒有,就停止了學業。
她有些難過,但認命,因爲所有人都告訴她,女孩子念再多的書也沒有用,她們只要會幹活,長得漂亮,將來嫁一個能幹的男人就行了。
家裡的二手彩電能接收到幾個頻道,偶爾看到電視裡打扮的光鮮亮麗,聰明又大方的女孩兒,文桃兒也會羨慕,可爸媽說的對,這就是命,人家出生在富裕的家庭裡,就註定成爲比她優秀的人。
後來文桃兒的弟弟也到了唸書的年紀,父母咬了咬牙,賣掉了家裡一頭豬,然後花錢讓弟弟唸了可以住宿的學校,每個禮拜,她爸都會騎着自行車下山接兒子回家,到了第二個禮拜的禮拜一一大早又送兒子去念書,每次弟弟考了一個好成績,就是全家人最開心的日子。
文桃兒也不覺得爸媽那麼做有什麼不對,村子裡大家的日子都是這麼過的,女兒就是不如兒子重要。
她一直在心裡告誡自己,要孝敬父母,友愛弟弟,她要知足常樂,做一個好女兒,將來再做一個好妻子,好母親,直到昨天晚上,父母和她說了那樣的話後,她忽然升起了一絲不甘。
爸媽和她說,三叔家看上她了,想要讓她和光宗結冥婚。
文桃兒知道程光宗喜歡她,雖然他不常住在山裡,可寒暑假總要回來一趟,祭拜爺爺奶奶,見一見老家的親戚,每當那時候,他總會來找她,帶着他從城裡買的漂亮髮夾,一些她很少吃到的零食。
可惜三叔三嬸不喜歡她,文桃兒也知道,自己和程光宗是不般配的,因爲程光宗是高中生,將來很有可能考上大學,而她只是個小學都沒有畢業的村姑。
程光宗喜歡她,可能因爲她是村裡最漂亮的姑娘,可他將來會遇到許許多多比她長得還要好看的女孩。
文家二老自卑式的教育好歹告訴了文桃兒一個有點道理的道理,那就是不要好高騖遠。
如果真的能嫁給程光宗,那確實是個好婚事,因爲程家有錢,程光宗家的小洋房是村裡最氣派的,她要是成了程光宗的媳婦,將來她的孩子就可以去城裡唸書,女孩兒也可以。
但事實是,三叔三叔看不上她這樣的兒媳婦,她最大的可能,就是嫁給村裡的軍子,建設他們這樣的小子,這些同齡的男孩大多初中沒畢業就出去打工了,聽說現在在廠裡上班,每個月也能掙個四五千,在文桃兒看來,這已經是很不錯的對象了。
她今年已經十六了,村裡姑娘少,加上文家是小姓,和村裡沾親帶故的人家不多,同村上門提親的還真不少,文桃兒覺得,不論她爸媽挑中了哪一個,她都不會反對。
可她怎麼都想不到,她爸媽給她選中的居然是一個死人。
活着的時候,三叔三嬸覺得她配不上程光宗,現在人死了,倒是覺得她能做程家的兒媳婦了。
對方出嫁二十萬,爸媽說了,只是用她的八字和程光宗結個冥婚,再簡單辦一場婚禮就好了,她只是擔一個名頭,將來照樣可以再嫁,白拿程家二十萬,是一樁很划算的買賣。
而且程家在村子裡勢力大,三叔一家又是程家的領頭羊,要是讓三叔一家不高興,以後家裡的日子會更難過,她爸不想哪天一醒來,家裡的雞鴨都被毒死了,地裡的秧苗都被拔掉了。
他們知道她懂事,希望她能爲家裡多想想。
文桃兒想了一晚上,也哭了一晚上,第二天又和沒事人一樣,起牀燒飯,然後幹活。
“你好,請問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正當文桃兒像一個傀儡人一樣扛着木柴豬草回村的時候,一道清明的聲音將她喚醒。
她又見到了隔壁那張陌生的面孔。
他就站在不遠處的大樹下,明明是陰暗的天氣,可好像專門爲他打了一束光,從樹葉的縫隙中灑落在他的身上。
面如冠玉,恍若神明。
文桃兒怔愣地看着,幾秒後又驚慌地垂下眼,發紅發燙的耳朵透露了她此時的心情。
“幫、幫什麼忙?”
*****
之後的幾天裡,忙着探尋幻界真相的圓明等人也注意到了奇葩的一幕。
他們忙着跟村裡人打聽村子裡的大小瑣事時,宋辰和村裡一個小姑娘說說笑笑拔野菜;他們出沒在後山最危險的墳堆裡時,宋辰和村子裡那個小姑娘一起下河摸魚捉蝦,他們……
那小子到底在幹什麼?他難道不知道,這個村子裡的人都已經死去,他現在親近的那個小姑娘,其實是個女鬼嗎?
可能是活的時間長了,加上修煉的過程也是修心的過程,對於宋辰的外貌,他們驚歎過後就恢復了平靜,表現比年輕一輩強多了,圓明等人很惋惜,宋辰長了這麼好的一張臉,卻沒有相應的智慧。
也不知道是該誇他心大,還是遺憾他蠢鈍。
不管別人怎麼看,短短兩三天的時間裡,宋辰和文桃兒的感情日進千里,不過這種感情並不是男女情愛,而是很單純的友情。
文桃兒從不覺得,自己配得上宋辰這樣如同天間雲月這樣的少年。
她只覺得慶幸,對方並不笑話她的家境和她的文化水平,願意交她這個朋友。
這些天,她教宋辰辨別山林裡的一些野草菌子,帶他摸魚捉蝦,宋辰則是和她講述外面的世界,告訴了她外面那些女孩兒的生活。
“要是我也能像她們一樣就好了。”
文桃兒羨慕地說道,這幾天裡宋辰講述的外面的世界,遠比她通過那幾個當地的電視頻道看到的還要精彩,還要廣闊。
“我帶你下山吧?”
宋辰手裡捧着文桃兒給他摘的野果子,他的話打斷了文桃兒的遐想。
在宋辰的眼睛裡,文桃兒看到了光。
“我帶你下山!”
不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文桃兒握緊雙拳,手心裡全是汗水。
“好。”
然後她看着宋辰牽過她的手,扔掉她背上的竹簍,帶着她朝山下狂奔。
一路上,遇到了村裡的人,那些人影影綽綽,看着他們跑向下山的那條路,卻沒有一個人出來阻攔。
他們也遇到了和宋辰一塊過來的那些人,看着他倆,有幾個看不慣宋辰的青年還翻了個白眼。
真當自己演偶像劇呢,拜託,這裡可是幻界,幻界的主人對這個村子有異樣的執念,以這個山村爲中心擴散成了一個天然的結界,幻界裡的所有畫面只限於村子和後山一片,別說宋辰這樣的鑄體期,就連那些靈體期的強者,都沒辦法衝破屏障,離開幻界限制的範圍。
有幾個好事的,遠遠跟在他們身後。
別說下山了,他們就想看看宋辰能不能走出村外幾裡地,那個他們進來時的那個節點。
沒多久,他們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結、結界擴大了!”
“快,快去通知大師他們,結界擴大了!”
他們看着宋辰牽着文桃兒的手一路往下跑,整個幻界的空間,隨着他們的奔跑不斷延伸,原本的屏障消失了!
除了幾個需要應付村裡那些鬼怪的和尚道長,其他但凡能離開村子的人,這會兒都聽到消息過來了。
“幻界並沒有破,只是幻界主人制造的畫面更廣闊了。”
幻界裡的一切都隨主人的心情變動,所以並不是宋辰突破了幻界,而是幻界隨着他在不斷擴張地圖。
大家不覺得宋辰有這個能力。
“是那個女孩兒。”
有一個老者擲地有聲地說道。
衆人面面相覷,他們找了那麼多天都沒有發現什麼特別有用的線索,結果宋辰無所事事找了個女鬼玩耍,居然可能真的讓他找到了問題的關鍵。
難道運氣也和臉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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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辰牽着文桃兒的手一路狂奔,兩邊的樹林在不斷倒退,明明需要小半天才能走到的山腳,好像並沒有過去太久,就已經看到了路的盡頭。
宋辰站定在路口,微微喘氣,他拉着文桃兒想要出去,可卻怎麼都拉不動了,他扭過頭看向身後的女孩兒。
迎着深秋的冷風跑了一陣,臉上一時間並沒有因爲激烈的運動而產生紅暈,相反,被風吹得煞白,只有眼尾帶着一抹紅意,他的雙眼亮如星辰,即便帶着疑惑等情緒,依舊清亮的好像一眼就能看到底一般純澈。
文桃兒看着他,臉上再次浮現了宋辰第一眼看到的笑容,天真,燦爛。
“我不想下山了。”
站在山腳處,已經可以遠遠眺望到城鎮的雛影,那裡有許許多多的高樓,有宋辰描述的摩天輪,有她沒吃過的炸雞、烤串兒,牛排……
“對不起,我只是一個村裡長大的姑娘,我向往外面的世界,可我也害怕外面的世界,下山的路那麼長,好像一眼都望不到頭,但這樣的路,山下還有許許多多,我不認識外面的世界,也不認識外面的人,但那裡的房子密密麻麻,還有許許多多陌生的人,在村子裡,至少還有我的爸爸媽媽,那纔是安全的地方。”
宋辰認真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所以爲安全的地方,其實才是最危險的地方。
在拉着文桃兒突破了幻界原本的限制後,宋辰就已經可以肯定,這個幻界這個源自於眼前這個無害單純的少女,這樣一來,他的那些推測也就可以被證實了。
現實或許比他想象的還要骯髒。
他不知道,這個時候,他強行拉着她走出山村,是不是就能阻止噩夢重現,從而破解這個幻界,但宋辰清楚,沒那麼簡單。
並不是制止了幻界中惡行的發生,一切就可以當作從未發生過那樣。
這個幻界的出現,就是因爲那一段無法抹去的惡行,她掙扎在這段過去裡,千萬次重複曾經發生的噩夢,無法擺脫。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膽小?”
文桃兒忐忑地問道,她好像辜負了宋辰的好意。
走到這兒,她就已經很開心了,其實她下過山,在父母的陪同下,購買一些山裡沒有的東西,不過因爲家裡窮,下山的次數一個巴掌都數得過來。
她知道宋辰說的下山,不是帶她去山腳下的鎮子,而是拋下村子裡的一切,帶着她去更大更繁華的城市看看。
但這就夠了,一路瘋跑到山腳,她的心已經像小鳥一樣,飛到了更遠的地方。
她可以安心回去,按照父母的安排,嫁給已經死去的程光宗。
其實仔細想想,結個冥婚,她也沒有多委屈,至少光宗哥活着的時候,確實對她很好,滿足三叔三嬸的心願嫁給他,讓他有個名義上的妻子和婚姻,或許會讓光宗哥在地下開心一些。
至於她,也只是多了一段名義上的婚姻,一切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宋辰應該怪她嗎?
活在健康的家庭環境中,接受着正確教育的人永遠無法對文桃兒的想法感同身受。
不是她錯了,而是她從小生活在畸形的環境裡,日復一日被錯誤的觀念洗腦,是她的世界病了。
“回去吧。”
宋辰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不生氣。
他沒有講大道理,也沒有告訴文桃兒,她選擇回去的後果。
因爲宋辰並不是有耐心的人生導師,他也不覺得自己幾天的接觸、幾段對話,會比文桃兒這十幾年裡接受的所有教育,所有訊息更值得她信任。
村裡有她最敬愛的父母,最疼愛的弟弟,有她的家和親人。
“送你一個東西。”
宋辰遞給文桃兒一把可摺疊的三/棱/軍/刺。
這是他能送的最恰當的一個禮物。
在不知道結局的情況下,即便重來千萬次,文桃兒始終會踏上重複的道路。
在這個幻景裡,別人幫不了她,能幫她的,始終都只有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