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陽光燦爛,推開家門,屋子裡幽暗而寧靜。
進門前,我想了一堆應付母親的回答,如果她這樣問,如果她那樣問,我該怎麼說。
她卻什麼也沒問。
她背對着我,若無其事的在廚房做飯,頭都不回,說:“回來了?”
三四天的時間,我經歷了生與死,去過了火葬場和公安局,差點被當成殺人犯,然而她的態度象我剛逛完公園回來。
我帶貝貝洗完澡,她還在那裡切切拌拌,這頓飯似永遠也做不完。
我喊她,不知是我哪裡讓她害怕,她肩膀一震。
“媽媽,你爲什麼……”
我要發問了,你爲什麼把我送到王莊?爲什麼都不來看我?你可知道我的死活?你喜歡的男孩子怎麼沒有生出來?我打算這樣問,怎樣刻薄怎樣說,不然難解心頭怨恨。
我的計劃卻被她打斷,“不要說,你什麼都不要說……”她背對着我,肩膀劇烈的抖動,口氣裡面摻雜了哀求,可見她對我未出口的語言有多麼恐懼。
她轉過臉,哭了,五官有點扭曲,腮都在打顫,在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她說:“什麼都別說。”
我住嘴了,當一個母親這樣哀求你,你無退路可走,只能按照她的要求,噤聲。我想起小時那隻貓,當我知道自己曾給它帶來怎樣的傷害時,我堵上耳朵,閉上眼睛,拒絕視聽。
也許,母親也一樣。
晚飯我沒有吃,和媽媽沉默而尷尬的相對無言。
貝貝站到椅子上把一桌菜當玩具。一會把裝滿米飯的碗扣過來,一會用小手抓起盤子裡的菜扔到地上。我呵斥:“段艾貝,住手!”她充耳不聞,忙的熱火朝天。
“媽媽,我打算回去了。我想跟段言好好談談。”我來打破冷場。
“也好,也好,這樣總不是辦法,有什麼事情兩個人好好商量。”她忙不迭的答應,聽表面,她是一個多麼善良普通的母親,可是,很明顯,我的走,讓她放鬆。
“對了,燕飛回來了,她給你來過電話,說今天帶孩子來看你。”媽媽收拾着貝貝打翻的碗說。
門鈴響了。
一開門,燕飛的兒子小龍先跳進來了,虎頭虎腦的,極聽話。見了我媽叫奶奶,見了我喊阿姨,才三歲的孩子,不用人提醒。
燕飛越發的光彩照人了,外面穿一個職業休閒兩用的外套,裡面翻出雅緻的白色蕾絲領子,褲子是垂墜的,蓋住腳面,只露一個優雅的皮鞋頭,新燙的大波浪散散的披着,手袋上不經意的繫了條小絲巾,露出貴族似的那一點點隨意。
小龍見了艾貝,彼此都兩眼放光,幾分鐘就玩成一片了。獨生子女多寂寞。
我跟燕飛進了臥室,迫不及待的彼此詢問近況。已是許久沒有見面。
燕飛跟我自幼兒園就在一起,小學,中學都在一個班,大學她比我差兩分沒能考到一起。我跟段言到了齊墨之後,她竟放棄自己的鐵飯碗,緊隨我,應聘到我單位工作。她說我們是一生一世的朋友,不能分開。
我倆無話不談,徹底透明,在那個冷漠的城市,擁有老友已是萬幸。
“不專心讀書,怎麼跑回老家?”
“我放假休息,聽說你回來了,也帶孩子回來放鬆一下。跟段言怎樣了?”她關心的問。
“他想離婚,我不想。”我低頭回答,看到我和燕飛之間的差距,她老公政府工作,捧金飯碗,自己讀MBA,生了孩子還保持美麗和獨立,走到哪裡都屬於受歡迎之人,我跟她恰恰相反。
我工作丟了,孩子被人家稱爲妖怪,老公着急跟我離婚,老家也待不下去。一無是處。
“要我說,跟他分開算了,出來重新工作,有什麼困難,我幫你先撐着,怕什麼!”她一臉堅決,好象菩薩欲救我於水深火熱之中,我正感激不迭,客廳傳來刺耳的尖叫,小龍在哭喊:“媽媽,貝貝要吃我……”
我們跑出去,兩個孩子扭打成一團,貝貝狠狠咬着小龍的耳朵,撕扯着不放,地板上已經有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