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季珏邁進幽靜的小院,墨言在後關上院門隔絕會館的喧囂。
在學子會館單獨有個院落是極難的。
王季珏見樹下站着的李冥銳.
他麥色的臉龐比初到京城時消瘦了,可他也更精神,黑亮沉穩的眼眸,俊朗深邃的面容,寬肩蜂腰,他頗具威勢。
雖同時下的美男子觀念不符,但李冥銳很難讓人遺忘。
他脣邊掛着的憨直笑容,很容易引得旁人親近。
親近李冥銳的人會少了許多的戒備,憨直的人需要戒備麼?
不需要麼?
王季珏拱了拱手,親近的笑道:“李大哥,我來了。”
李冥銳坐在樹下的石凳上,隨手一指:“今兒太陽好,在外面談,屋裡太悶。”
”好。”
王季珏坐到了李冥銳的對面,目光掃過隨意放在石桌上的書卷,論語小結...王季珏微微皺眉,科舉會試題目會出論語?隨即他暗自搖搖頭,李冥銳怎會曉得考題?
“按照計劃溫書,莫管旁人的節奏。”李冥銳笑道:“你昨兒來會看見我瞧着中庸,前兒,我看得是尚書。”
“多謝李大哥。”
王季珏再一次起身謝過,將帶來的書卷轉交給李冥銳,“李大哥也看看,這些是我課業上的師傅親自圈定的。“
“多謝王小弟。”李冥銳也沒客套的翻看着王季珏帶來的書卷,“嗯,不錯,不錯,王小弟對聖人明訓的理解比愚兄強不少,咦。還可以這麼破?”
王季珏見李冥銳手指的位置,湊上前去道:”是,師傅也說我這句破題精妙,若是能將這狀態用在科舉會試上,三甲可期,可惜得是,靈光一閃不常有。”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李冥銳拍了拍王季珏的肩頭,安慰道:“有靈光固是好。王小弟基本功極是踏實,這屆科舉的主考也是個踏實的人,文章太過精妙反倒不容易入他的眼兒,座師的喜好,王小弟也不能忽略。”
“王小弟能得京城名師指點功課。這些事怕是早就心中有數,輪不到我多嘴。”
“李大哥對我好,小弟銘記在心。”
王季珏眼底閃過一絲的感動,抿了抿嘴脣,“李大哥,我怎麼辦?”
突然轉移的話,使得李冥銳一愣。萬萬沒料到王季珏會如此的誠懇,誠實。
“我不瞞李大哥,我家眼下亂成了一鍋粥,二哥哥被父親命令必須將二嫂子接回府來。他整日的去慶林長公主府陪伴二嫂子。聽說他在公主府很是受刁難,二嫂到現在也沒清醒,慶林長公主將火氣都發泄到了二哥身上。”
王季珏重重的嘆息,“如此二哥哪還有心思讀書?學業怕是也耽擱了。京城王家最近丟死個人!父親忙着上下疏通擺平官司。可我卻知道,摺進去再多的銀子。楊青天楊大人也不見得會放過王家!”
京城百姓看熱鬧看得很過癮,楊青天打坐刑部大堂,絲毫的不近人情。
王大老爺銀子沒少花,可到現在還沒在楊青天耳邊遞上過一句話,平白讓旁人看笑話,嘲弄王家今不如昔,偏偏王大老爺還不自覺,王季珏是即傷心又羞愧。
李冥銳凝了一眼王季珏,“你怎麼想得?”
“若說父子之情,我對父親還是有一些的,我爲庶子,他對我和我娘着實不錯,可這份情,也是我娘如履薄冰換來的,我分得清楚最應該對得起誰!”
王季珏繃緊了下顎,臉上的線條冷冽了幾分,”以前父親不是這樣的,可惜接二連三的打擊讓他迷失了本性,看不清前路。李大哥,我並不是不顧父親家族死活的人,可也不想讓自己淪爲家族的棋子,而且還是個無法挽救的家族。如果父親能有決斷,讓我當家作主,我願意重振王家,可惜我是庶子,上面還有個鳳凰蛋一樣的兄長。”
“若是我跟王家再繼續熬下去,我的前程,我的志向,我想保護的人都會毀掉的。”
“我娘找過寧表姐,也找過李大哥,她的苦心我做兒子怎會不知?李大哥,我...我代我娘說句對不起,她關心則亂,自私了一些。”
提起白姨娘,王季珏眼眶微有溼潤,眼圈微微泛紅,“我娘過得很不容易,她全部的心思都在我身上,我...想保護我娘,不願她戰戰兢兢,絞盡腦汁的過日子,做妾...太痛苦,太無奈。”
李冥銳長嘆一聲,讓墨言給王季珏倒上熱茶,“寧小姐那裡王小弟不用擔心,她不會怪白姨娘不懂事,光衝王小弟這份心思,她會認你做表弟。可是你想過沒,即便你將來再出色,白姨娘也永遠不可能擺脫王家,你若是脫離了王家的泥潭,白姨娘的處境只怕是更艱難。”
王季珏臉色一下子煞白,捧着茶杯的手臂顫抖着,茶水晃動,熱茶驅散不了他心中的寒意,“李大哥, 我娘她會...她會?”
“王四小姐再過兩日就嫁了。”
“不行,我不能讓我娘,讓我娘死。”
李冥銳拽住王季珏的胳膊,勸道:“她存了死心,你現在衝過去,只會讓她爲難,堅定死心,若是她的念頭不絕,誰說什麼都沒用。”
“我怎麼辦?我該怎麼辦?”王季珏眼淚落下,“總不能看着她...看着她死呀。“
“你娘是貴妾對吧。”
“嗯。”王季珏點點頭,“當年王家一貴妾之禮聘得我娘,可做了妾哪有貴賤之分?都是伺候老爺夫人的。”
李冥銳對墨言道:“把大唐律例取來,還有那本勳貴列傳。”
不打一會功夫,墨言將書交給李冥銳,他退到了一邊。
“王家現在正熱鬧着,想來不介意讓官司更熱鬧。“李冥銳將大唐律例翻開遞給王季珏看,”若想白姨娘活下去,最最關鍵得一點是讓她看到希望!她體面的脫離王家的希望!“
王季珏仔細讀了一段,眼睛亮了,“這...”
“操作起來並不難。”李冥銳緩緩的說道:“可這事你不能出頭,讓汪夫人孃家去做。“
“汪家會聽我的?”
王季珏一頭霧水,”汪家恨不得我娘去死!“
李冥銳擡手敲了敲他的額頭,“窮則思變,審時度勢,王大老爺最近揮金如土,一看就是很有家底銀子,汪家眼下都快窮瘋了,就指望王家的汪夫人,你娘留在王家對汪夫人掌家是最大的威脅。”
“可他們不知,父親上下疏通只是爲了擺脫官司,並非是王家發了大才。”
“汪家人若是明白究竟的話,汪家也不會淪落到如今這步田地。”
李冥銳抿嘴一笑:“知己知彼,王小弟,你要明白,有些人天生愚蠢短視,他們永遠只顧着眼前的一畝三分地,像他們這樣的人是最好的棋子。”
抹去了眼淚,王季珏對李冥銳鄭重的行禮,嗚咽道:“多謝李大哥指點。”
“是你聰明,一點就通。”李冥銳拽住王季珏的胳膊,“王小弟,不必如此,以你的資質並非想不到,而是關心則亂。”
王季珏對李冥銳更爲敬佩,連這麼偏的大唐律法都讀過了,李冥銳果真是做大事的人,也是開創大場面的人!
李冥銳被王季珏炙熱的目光看得頭皮發麻,不是看寧欣通讀大唐律法,他也不會...藝多不壓身。
幫人幫到底,送佛送上天。
李冥銳將王季珏安坐下來,面色帶了些許的爲難:“你若是不脫離王家,白姨娘不會走。”
“我...我...”王季珏張了張嘴,“我何嘗不想,可父親會放過我麼?”
“爲此,王小弟可願意忍一忍,壓一壓?”
“願意,我願意。”王季珏面容堅定,“受些委屈沒什麼。”
李冥銳思量再三,在王季珏耳邊低聲道:“裝病,克親眷,最好趁着科舉前搞定這些事兒, 否則你只能名落孫山纔有可能脫離王家長房,不過這事操作起來大爲不易,需要很多的人手,我怕你耽擱了這屆科舉會試,我更怕你將來怨恨我...”
“我今年不過十五,中了舉人已經很顯眼了,三年一次的科舉,我等得起。”王季珏光棍的說道,“這屆科舉被稱爲二十年間競爭最爲激烈的考試,我即便高中也不過末榜相陪,若是能有三年充足的看書功夫,下一次許是我有可能高中三甲。”
“李大哥救我們母子於水火之中,我若是抱怨李大哥,不配爲人!”
耽擱科舉王季珏並非不遺憾,可比起李冥銳對他們母子的救命之恩,科舉實在是算不得上大事.
原本王季珏執意科考就是藉此離開王家,如果能達到離開王家的目的,科舉...耽擱就耽擱了。
見李冥銳還在深思躊躇,王季珏單膝跪地對天盟誓,“將來一旦我蒙了良心責怪李大哥,我願意受天打雷劈之苦,人神共棄!”
李冥銳看了王季珏一會,道:“我倒是有個法子說給你參詳參詳,行於不行,你自己考量。”
低聲嘀咕了一陣,王季珏心滿意足的離開學子會館。
李冥銳按了按額頭,“你說,他會做嗎?”
墨言低聲道:“王季珏公子會不會做,奴才不知,但奴才知道寧小姐一準生公子爺的氣。”
...
李冥銳嘶了一聲,“你太多話了,墨言!”平時也沒見他這麼能說,寧欣會生氣麼?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