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天氣,前半夜尚覺躁熱,後半夜已可感受秋涼。時已夜半,靖港司法局所在的楊泗廟,臨時班房裡衛如風正輾轉難眠。
不光是身上的傷在鬥毆中加重不少,更重要的,是對命運產生惶恐。衛如風怎麼都沒想到,徐茂林區區一個小吏,竟敢橫到對抗翼貴弟。更沒想到的是,幾天功夫,靖港的鄉衙竟有了如此實力。一聲令下,巡檢、鄉兵成羣結隊涌出,立刻便將局面控住,除翼貴弟及幾個親信隨從,所有鬥毆者全被逮捕,送到鄉司法局的班房羈押。
衛如風心亂如麻,一時想到自己在翼貴弟那裡繳了“投名狀”,總該有了保命護符。當時他擋到石鎮吉身前,故意捱了胡彪一刀,其實是控住力道的,刀子入肉很淺。但在外人眼中,畢竟是替翼貴弟擋了刀。這種功勞,怎麼着翼貴弟都該保住自己吧!
但他轉念一想,翼貴弟畢竟年輕,連個正式官職都沒有。或許在石家人的眼裡,他還是個小孩子,軍國重事插不上嘴。而徐簡身爲宰相,手下已初步拉起班底,假如爲收買人心,非要拿自己開刀,翼貴弟是否真能護住?
想到碼頭上的那一幕,衛如風有些不寒而慄。當時增援徐茂林的第一波人是婁七帶的巡檢司巡檢。起初他還耀武揚威,命人拿下石鎮吉的人馬。等衛如風報上翼貴弟字號,婁七嚇了一大跳,當即命令停手。隨後趕來的鄉長吳大有見狀大怒,當場將他解職。婁七惱羞成怒,命令巡檢與鄉兵對抗。結果被徐茂林把弟薛寶剛殺散人馬,單手擒下。事平之後,衛如風等抗法之人還要押送司法局侯審,婁七卻以失職及抗命之罪,被徐簡派衛隊長當場斬殺在碼頭之上!
正是從那一刻起,衛如風開始惶恐不安。或許最聰明的辦法,就是連夜逃走。可是一來受傷不輕,對於逃脫沒太大信心。二來畢竟攀上了石家子弟,或許事情還有轉機。所謂“人離鄉賤”,要是逃了,等於放棄家鄉的一切,衛如風實在有些不甘心!
正想得焦灼難眠,突然牆壁上傳出異響。接着豁啦一聲,眼前現出大洞,有人探頭喝道:“裡面關押的是否衛如風衛壯士?”
衛如風驚疑不定道:“你、你是什麼人?我是衛如風!”
對方能悄無聲息破牆而入,功夫駭人聽聞。自己本就命將不保,總不至於會來暗殺。所以衛如風痛快的表明了身份。
那人笑道:“我是溫老師,咱們碼頭上見過,我受翼貴弟囑託來救你出去!”
衛如風鬆了一口氣,當即從鋪了稻草的地面上跳起。落下時牽動腿傷,身子一個趔趄。
溫老師道:“你既然有傷,由我來扶你走吧。”
他伸手扶在衛如風腋下,低頭從破洞鑽了出去。臨時班房的結構並不嚴謹,牆外就是巷道。溫老師單手撐住衛如風,衛如風頓覺全身輕如無物,象是浮在水裡一樣輕鬆自如。兩人飛快的逃離班房,來到湘江邊的偏僻處。溫老師道:“我給你弄了條小船,船上有個包裹,裡面的銀兩夠你花一陣了。目前徐簡對翼王有用,翼貴弟也不便得罪。你先避上一陣,等翼貴弟有了正式官職,再將你接回來任用!”
這個結果還算不錯。衛如風的一顆頓時心回到腔子裡面。他對溫老師客氣了幾句,正要跳上小船,突聞有個女聲道:“翼王部下有你這樣的高手,一夜奔行數百里,殺了人又回來救人,倒真出乎我的意料!”
“是誰?”衛如風吃驚的轉頭。溫老師卻聲色不動,只是冷笑道:“你一路跟蹤,別以爲我沒發現。我只是有事在身,想等送走這小子再跟你攤牌。你既然這麼着急,我不介意先送你一程!”
半輪殘月光輝下,一個女子在荒野中驀然現出。此女一身華貴宮裝,頭上戴着“幕離”,邊沿垂下的輕紗將面容遮得朦朧不清。傍晚時此女偶爾發現溫老師的行蹤,跟上一看,發現他居然循江狂奔數百里,一口氣追上白天趁亂逃跑的幾個奸細殺了,這才轉過頭來去救衛如風。她心知此人必不簡單,所以緊綴着要看個究竟。
此時她一邊緩步靠近,一邊輕聲笑道:“以你的身手,居然甘爲我那小弟效力,我就已經生疑。更可疑的是不要官職,卻當起石鎮吉那小屁孩的教師。之前倒是謹言慎行,弄出一副不問世事的高人形象。可今天終於露出馬腳,你救下這個莽夫,究竟有何圖謀?”
她的聲音飄浮散漫,予人“難以捉摸”的怪異感覺。更怪的是她的身影也晃晃悠悠,衛如風瞪着眼睛去看,卻莫名有一種“抓不住她”的恍惚。
正在奇怪,溫老師一聲大喝,隨即狂笑道:“我知道你是誰了!沒想到你老公死了沒多久,你就耐不住寂寞跑出來私會情夫!”
那女子毫不生氣,嫣然一笑道:“你口出不敬之辭,當心我向翼王告發,你怕是不怕?”
溫老師冷笑道:“你自己見得了光?告發我?你又怎麼解釋自己身在此處!”
那女子來到兩人身前,停下腳步好整以暇的說道:“我麼,可以說是奉天王之令前來傳旨,也可說就爲見見我那小弟。你說我那小弟又會拿我怎樣?可是你就不同,光憑你私放奸細,言語中又涉及對西王、翼王的不敬,翼王怎能容得下你!”
衛如風越聽越是糊塗,忍不住插話道:“你究竟是誰?”
溫老師替她答道:“此女就是西王王娘,天王義妹楊雲嬌!”
衛如風吃了一驚。還沒明白怎麼回事,楊雲嬌轉向他道:“你妹妹衛萍姑在我手裡。你要是想她沒事,就用這把刀子砍死姓溫的!”
口裡說着話,楊雲嬌就象踩着滑輪似的倏然旁移。剛轉到衛如風那一側,她將手一揚,一個閃亮的東西翻滾飛來。
衛如風下意識伸手去接。溫老師見勢不妙,搶先飛身截住。他冷笑道:“憑你小子——”
突然之間,手中的東西碎成一片銀光。楊雲嬌厲斥道:“殺!”
銀光在衛如風眼前擴開,散成一片無邊無際的光幕。突然之間,他的意識一片模糊,聽到殺字,熱血上涌,他想也不想就躥了出去,駢指戳向溫老師的腰間。
對溫老師而言,別說衛如風傷勢未愈。就算無傷,他也沒把這種鄉鎮武師放在眼裡!可是強敵在側,哪容分神對敵。他只得向旁縱躍,一跳就到了三米開外。
楊雲嬌咯咯笑道:“閃得挺快。可惜沒有腦子!你捏碎‘月光寶瓶’,已經中毒了還不知道!”
溫老師猛然一震,不由看向手上。心神微有動盪,楊雲嬌已趁虛而入。她發出一串動人媚笑,信手解開羅衫,輕輕向前拋來。溫老師擡頭看時,只見如水月光之下,一具誘人之極的肉體橫陳於眼前。雙峰高聳,腰肢一握。細微處雖說看不真切,但在隱隱暗香襯托下,更增一種神秘媚力。
正覺恍惚,一件輕紗遮住視線。一縷攝魂蕩魄的異香透鼻而入。溫老師眼前幻象陡生。他心知不妙,不管是否中毒,至少已被妖女攝魂術擾亂心神。他一咬舌尖,精神立時一振。溫老師當即轉身,預備發足狂奔。哪知剛轉過身,身後有人砰然撞來。隨即腰間一痛,卻是衛如風手握一把小刀,趁他不備給了一下。
溫老師一聲虎吼,左掌揮出。衛如風口噴鮮血,一跤摔了出去。溫老師忍痛拔刀,兩指捏住向後一甩。小刀發出嗚嗚聲電射楊雲嬌。楊雲嬌輕輕避開。看着狂奔逃命的溫老師,她從容數數道:“一、二、三……倒也!”
果然溫老師一頭栽倒。由於去勢太快,他的身子在野地裡滑出丈許方纔停住。楊雲嬌穿回衣服。先走到衛如風身前,往嘴裡塞入一顆藥丸,拍拍臉頰道:“看在你妹妹份上,這條命總要替你保住!”
隨後她來到溫老師的身前,一邊用腳去勾動身子,一邊皺眉道:“即使以東王神術,恐怕都造不出你這等高手。你究竟——”
死在地上的溫老師突然跳起,雙掌齊出拍向楊雲嬌。楊雲嬌反應也算快了,一覺不對立刻吸胸收腹,同時向後急退。無奈溫老師出手太快,嚓的一聲,楊雲嬌肋骨斷折,慘嘶一聲向後便倒。
溫老師受對方勁力反震,自己也一屁股坐回地上。他只覺眼前發黑,心知即便瓶子無毒,刀上也肯定有。刀子想來是楊雲嬌拋給衛如風的。要不是自己曾用大量藥物煉體,對毒性已有抗力,此刻必然難以動彈!
他歇了一下,腦中暈眩越來越甚。他心知不妙,掙扎上前要搜索解藥。剛爬到楊雲嬌身前,卻聽風聲響處,有人輕輕縱到身旁。
溫老師駭然擡頭,發現一個錦衣男子站在身旁數尺,赫然正是翼王府丞相徐簡!
徐簡搖頭嘆道:“本來只想放個人跑,沒想到看到一幕大戲。攝心術妖女大戰外門絕頂高手,真是過癮啊過癮。”
溫老師再也支撐不住,只覺天旋天轉,瞬間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