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賢正館的氣象果然不同。此處建築更爲軒敞宏麗,居住的人數卻要少得多。別院侍役皆爲男性,此處往來趨走的卻大多是亮麗少女。
周雄解釋道:“時逢衰世,戰國並爭。自五胡亂華,晉室南遷,歷時兩百餘年,至今神州仍是戰火熾烈。各地都有聚莊自保傳統。留落江湖的士人異客爲數不少,往往也會選一處實力雄厚,待客慷慨的莊子投靠棲身。”
兩人邊說邊走。盧權看到庭中一人正用日晷測影,身邊數個弟子模樣的或奮筆記錄,或在展布各種天象儀器。
周雄拱手道:“崔先生辛苦。我早吩咐過讓您搬到山頂,以方便天文觀測,怎麼下面的人還沒給您搬呢?”
崔先生長嘆道:“崔某隻會些觀星測象,推算節氣的倡優小技,往日流落江湖,衣食尚且不足。難得莊主與總管慷慨收容,還提供經費助手讓我研究星象。崔某怎敢叨擾過度?”
周雄一揖到地,長嘆道:“先生真乃厚德君子。不但學問淵深,更兼品格高古。您如果不入厚德堂,世上還有幾人可入?”
他不由分說,當即對候在一邊的侍女道:“傳令下去,叫人立刻將崔先生行裝搬入山頂厚德堂。若有怠慢,我唯你們管事是問!”
崔先生連忙還禮道謝。周雄一邊自謙,一邊帶着盧權往裡面走去。盧權問道:“這位崔先生是何來路?”
周雄嘆息道:“崔先生名玄,字太古,精研天文地理、陰陽曆數。他的祖上那可大名鼎鼎,前朝拓拔魏的崔浩便是。”
盧權道:“崔浩不是被拓拔燾滅族了嗎?怎麼還有後人?”
周雄道:“這種大家族,多少總會有些自防之術。同宗的崔賾、崔模,不就因爲與崔浩不和得以保全了嘛。這個崔玄的三世祖母是崔浩侍婢,剛有身孕時風頭便已不對。崔模悄悄將她藏到家裡。果然不久崔浩就被滅族。崔模不敢再藏這個燙手山芋,當即將她送出。幾代人在亂世中掙扎求存,一直還能傳承家學,很不容易。”
盧權點頭不語。越來越有意思了。從這個周雄的言談作爲,可見胸中丘壑高深。
兩人進了另一個院子,這兒卻象一個武器試驗場。一邊樹着靶子,另一邊正有幾人在調試弩機。
見到周雄進來,當先一人道:“總管來得好。這是在下奉命改進的諸葛連弩丙型。特點是一次可裝三十五支鋼矢,出箭流暢,卡箭率在百分之三以下。射程最遠可達一百五十步。實是以密集步兵對付平原輕騎的利器。”
此人一邊說,一邊指揮助手發箭演示。果然出箭迅如下雹,靶上叮叮連聲。此人解釋道:“三十五支箭,是兼顧射程、穿透力及穩定性的一個極限裝箭數。三十步內,射出的鋼箭足以洞穿鐵板。所以靶後加了鋼襯。”
說話間箭已射完。持弩的助手手中一輕,弩身微微上擡,最後一支箭嗖的射飛,整支嵌入靶後牆內。周雄欣然喝彩。
盧權暗暗估計,射完三十五支箭還不到二十秒的時間。假如成批用到戰場,確實是一項利器。問題就在造價。
果然此人嘆道:“只是造價太高。若是放低要求,卡箭率與穩定性又成問題。”
周雄毫不在意的笑道:“怕什麼。造他三五百支,用到戰場足以營造局部優勢。戰局勝負最終還要看主將運籌。馬先生造弩有功,賞黃金十斤,追加經費五倍,助手十人。”
馬先生連連道謝。看他喜從中來的樣子,主要還是對追加經費擴大研究規模感到滿意。
周雄又帶盧權前往別處。一路走來,盧權看到此處建築採用宮觀樣式,即各樓閣、院落之間互相獨立,中間夾雜成片的樹林、綠地、池沼、溪流,甚至還有玲瓏山丘。此莊招賢,果然氣派恢弘。周雄明目張膽將大造軍械的機密展示給自己,用意未必純良,看來很快就要攤牌。
但看周雄卻是不急不躁,只是從容解說道:“此館又分上、中、下三舍。目前共住了一百七十餘人。上品下階者住上舍。中品中階至上階住中舍。其餘住下舍。象剛纔那位馬先生,其祖是三國馬鈞,機械工巧之術出自家傳。自入莊以來,已經造了無數奇巧之器。但也只能住到中舍。所謂制器者人,只有具備經天緯地,駕御羣才之能者,方可入住上舍。”
“經天緯地,駕御羣才?真是好大口氣!”兩人來到標着“上舍”字樣的一處院落,門裡邊忽然傳出怪聲。話音未落,一個老者嗖的竄出。身手與外貌的反差幾乎嚇了盧權一跳。
周雄一笑道:“徐先生來得正好。這位盧天師也是道門中人,你們兩位正好親近。”
徐姓老者大笑道:“又來一位神棍?難得如此年輕,就已領悟忽悠大法,人才啊!”
他親熱的一拍盧權肩膀,左看右看,嘖嘖稱奇道:“不錯不錯。神采英發,精華內蘊,人也長得高大俊朗,比我老徐出道時強得多了。”
盧權被他的熱情弄得啼笑皆非。眼前之人裝飾古怪,非僧非道。乍一看年紀不小。仔細看時偏又不顯老態。半已灰白的長髮瀟灑披落,襯得身形如鶴似猿,別有一種出塵氣象。神情看似頗爲懶散,帶着一種說不出的戲謔之意。偶爾笑容稍斂,卻見眼神之中深邃無極,
盧權心中微微一震,轉頭正要問周雄此人是誰。一邊忽然腳步聲響,有人大聲喊道:“總管大人,莊主有急事召你商議。”
來人隨即奔到周雄身邊,將他拉到一側耳語了幾句。周雄頓時神色一變,匆匆施禮道:“周某要向兩位告個罪。待處理了這件急事馬上回來。盧先生就請暫住於此。徐先生是舊客,又是道門前輩,望能代周某暫爲照拂。”
徐姓老者漫不在意的點頭道:“這個好辦。我對這位盧老弟一見如故,正要與他切磋道門秘術。你去忙你的就是。”
他嘻嘻笑着,一拉盧權道:“此間既有樓臺山水,更有酒色絲竹,不比神仙洞天來得差啊。老弟既是道門中人,大可一起樂樂。世間中人大都庸俗不堪,爲一些無聊事殫精竭慮。就象這個周雄,如此心機,如此操勞,到頭來不是飛蛾撲火,便是爲人做嫁,真是何苦來哉?”
他故意壓低聲音,卻偏讓正轉身離去的周雄聽到。周雄卻似聽而不聞,腳步迅捷的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