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
全家都關心朱慕賢應考的結果,但是除了朱老爺子,其他人問都不敢問一聲。
並非所有人都這樣小心,只是不巧有前車之鑑。就是這條街上的另一家,兒子三年前去應考,家裡頭期盼太大,結果落了榜之後人就瘋了。
所以朱家儘管人人緊張期盼,可是反而沒有一個人嘴上提起這事兒,連二太太馬氏這樣不識趣的人都絕口不提——因爲這事兒不是後院兒裡的事兒,後院兒她折騰,婆婆不會對她下狠手,公公也不理會。但是朱慕賢是這個家裡頭最有出息的後輩,她要是敢在這個侄子身上搞什麼鬼,那老爺子絕不會放過她的。
馬氏是知道老爺子的手段的,她生兒育女也好,持家辛苦也好,這些平時能夠算是她的根基她的資本的東西,在老爺子眼裡什麼也不是。
不得不說,馬氏雖然淨耍小聰明,可是她從沒真正犯到過老太爺手裡頭。她懂得什麼事不能做。
儘管背地裡她也眼紅,她也不服氣。
可是有什麼辦法呢?丈夫讀書不行,沒什麼出息——話說要是有出息也不會娶她了,那肯定有更高的門第更好的大家閨秀可以選擇。兒子也都不成,老大打小就脾氣古怪,不愛說話,也不會討長輩喜歡。長安卻非常伶俐,他祖父祖母也都疼他。可是他那點兒聰明全用在吃喝玩樂上頭了,一說到正事兒,那就一點兒都不成了。
原先孩子都小的時候,二太太也沒在意這些。反正有老爺子在。憑他的地位,家裡的孩子就能進國子監讀書,不用和別人一樣去十年寒窗博出身。將來再謀個差事,有老爺子罩着。考績當然是上等的,按部就班的升上去,熬出個四五品官職來。
可是馬氏的如意算盤隨着朱老爺子罷官也跟着破滅了。一個家要興盛起來要十幾、幾十年。可是要敗下來卻太快了,只要幾天,不,甚至不用幾天,只過了一晚,老爺子罷官的旨意一下,朱家就什麼都不是了。她引以爲豪的兒女。也立刻什麼都不是了。兒子娶不了好媳婦,女兒也別想說上好人家。
大人還能忍,能熬,可怎麼忍心讓孩子也跟着一起熬?就說女兒明娟,她打一落地過的就是錦衣玉食的日子。什麼綾羅綢緞不是任挑任選?哪怕她想剪着玩兒馬氏都只哈哈一笑。可是現在換季要做衣裳時,得想了又想,又要體面,又要好看,還不能用太多銀子。兒子的親事由不得朱家挑別人,只能讓別人來挑。娶進的這個媳婦一身小家子氣,還打小沒了爹。跟二房的李氏比——要是兩人站一起不說誰是誰,人家准以爲自己的兒媳婦纔是那個商家女。
要是朱慕賢有了出息,他當然不能不顧着自家兄弟姐妹——一人做官。大家的地位也會跟着水漲船高。就這一點來說,二太太也盼着朱慕賢能高中。可是再一想,朱慕賢中了,那風光的是大太太,將來又得受那婆娘的閒氣,還不得不順着她哄着她。做小伏低,二太太又覺得特別憋屈。
覺得憋屈的不止二太太,其實朱家還有一個人也正這樣矛盾着。
這人就是鍾氏。
自己丈夫是長子,可是這個家裡有出息的是小叔子。老太太和老爺子畢竟有年紀了,公公糊塗,婆婆又偏疼小兒子,這個家將來究竟誰來執掌?
就算丈夫繼承了家業,可是不得不依靠弟弟,連帶她也得看弟媳婦的臉色……那這能算當家嗎?
可是老爺子老了,現在只在禮部掛個閒職,他要不一在,這個家靠誰?靠那個只會玩女人當古董的公公嗎?
還是得靠小叔子。
一家子上下揣着明白裝糊塗,肚裡算盤珠子撥得飛快,臉上卻是若無其事。朱慕賢當然不會看不出來——他甚至笑着同又林說:“還有幾天放榜?”
“咦?你不知道,倒來問我啊?”又林拿曆書本子看了一眼:“三十那天。”
朱慕賢一算,還有五天。
“還好。”
“你這麼盼着放榜?”又林咬斷線頭,把衣裳在他身上比量了一下。
朱慕賢張開手方便她比量:“不是盼着。而是看家裡人熬得太吃力了。要是再熬個十天半個月,沒準兒會熬出病。你看娘這幾天,胃口如何?”
那自然是咱不香睡不安的。
不光大太太,其他人或多或少也都有所表現。只除了大老爺了。
又林很少見到這個公公,他要麼去當那份閒差,回來了也只在姨娘通房的屋裡。老爺子老太太都不管他,只當沒這個兒子一樣。
說起這件事情來,就不得不提一句。又林從來不打發半夏去跑腿傳話遞東西,就把她拘在院子裡。這姑娘長得漂亮,可是人卻算不上聰明。放她出院子,惹人笑話丟臉面事小,要是闖什麼禍弄出什麼醜事來那事兒就大了。又林現在正尋思着趕緊打發了她,可是就她所知,朱家放人是有定例的。要麼到了年紀,要麼就是趕上家裡有什麼大事兒,纔會放人或是配人。
現在既沒什麼事兒,半夏年紀也不到,又林只能讓人看着她。
好在傻妞是很聽話的,院子裡什麼活兒都做得齊整。翠玉囑咐她要看緊半夏,她也一絲不苟的聽從。半夏跟她吵嘴,罵她蠢笨,她都跟沒聽見一樣。讓她幹活兒,她也幹得利索。可是半夏要想打聽消息或是想出去,那傻妞絕對不答應。
不是又林把人想得太壞,她不得不謹慎小心。她是新媳婦,立足未穩,地位有時候還顯得很尷尬。朱家院子裡成年的、未成年的爺們兒可不少,真出什麼醜事那可就晚了。
朱慕賢現在是考完一身輕,書本也不去碰,陪又林的時間自然多了許多。可是又林卻沒有功夫陪他了。家中換季,各房各處都要添衣裳。又林做爲新媳婦,不能沒有什麼表示。起碼老太太那兒得送一件針線,大太太那兒也得送一件。她們穿不穿是另一回事,當人家媳婦的,你得拿出這個姿態來。
當然,給長輩們做了,也不能漏下丈夫的。又林現在做的這件就是給朱慕賢的,呃……內衣。
不是她偷懶,這是朱慕賢自己要求的。
朱慕賢知道她的針線活一般般,不是那種手特別巧特別能幹的。做老太太和大太太那兩件當然要下功夫,如果再加上自己的,只怕她累壞了。所以他主動勸又林不用做什麼外衫,外衫太講究,要花功夫。內衫就得,不用繡啊滾啊鑲啊的,能穿就可以了。
又林比較了一下,問他:“你是要係扣子的還是繫帶子的?”
“都成,”朱慕賢想了想:“釦子吧。”
“好。”
又林於是繼續做活,朱慕賢就坐在旁邊看她。
他喜歡這樣的生活,夫妻倆有說有笑的,妻子還在給他縫製衣裳。
有時候朱慕賢覺得自己運氣真的不壞。雖然親事是長輩做主,但是妻子他一早就認識,就瞭解,甚至早早的就喜歡上了,只是那時候他自己也沒發覺這份心事。
同窗好友間說起家裡的事情來,有人說和妻子一句話都說不來,說什麼她都只低頭不吭聲。另一個卻抱怨妻子喋喋不休,吵得他想把耳朵塞上。還有的就是,他說的話妻子大多數是不懂的,妻子說的那些家長裡短他也聽不進去,夫妻倆也談不上什麼交流。
相形之下,他就要幸福得多了。妻子知書達禮,他說一句典故,妻子就能明白過來,同他會心一笑。要是換成……嗯,那就是媚眼兒拋給瞎子看,白拋了。
朱慕賢不着痕跡的打量妻子——她看起來已經放下了玉林那件事。
不過,只是看起來。
朱慕賢在她耳邊低聲說:“明天后天的,要是天氣好,我陪你出去散散心吧。”
又林轉頭看了他一眼:“去哪兒?”
整天待在這麼一個小院子裡,說不悶那是假的。原來在於江的時候,她帶着丫頭和長隨還是能出門的。於江的規矩沒有京城這麼大,孃家人對她管的也不那麼嚴厲。
可現在做人媳婦就不一樣了,長輩不出門,斷沒有她一個往外跑的理兒。再說,又能去哪兒?她在京城也就認得石瓊玉一個,石瓊玉還正在養胎,不能打擾。
朱慕賢還真沒想好去哪兒。他常去的一些地方也不適合,比如喝茶吃飯的那些地方,她不好拋頭露面。他又不願帶她去別人家做客——須知做客要應酬要費心,舉止更要注意,那可不是散心,而是成了受累了。
想來想去,他只能說:“去廟裡進香,再吃頓素齋,你覺得如何?”
又林瞥了他一眼:“進香?要是娘和老太太都要去呢?”
可不是麼,她一提,朱慕賢也想起來了。老太太還罷,大太太對進香卻是非常熱衷的,他只要一說,大太太準保會說要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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