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鬧學

在冬季到來的時候。赴死軍很罕見的停止了咄咄逼人的進攻姿態,各個營頭都開始休整和補充。如此一來,瀰漫在北方的硝煙就淡了許多。

雖然人們根本就不大關心蒙古草原上的廝殺,可這種混戰並沒有人們的冷淡而消弭半分,反而打的愈發熱鬧了,

喀爾喀本就不是什麼強盛的部落,並沒有多大的實力,在赴死軍因爲這樣那樣的原因不能成爲作戰主力的時候,喀爾喀及其聯和起來的幾個小部落就顯得有點兒力不從心了。

好在還能通過“某種”手段從赴死軍那邊取得一點支援,對於早已經元氣大傷的科爾沁,雖然一時僵持,也不至於露出被動的樣子。尤其是奈曼部的蒙古人忽然舉起了察哈爾林丹汗的旗號,參與到了抗清的隊列之中,局面立刻就是一新。

奈曼部當年可是和皇太極一起對付過林丹大汗的,於今看到了形勢的變化,忽然就反手倒戈,確實讓人想不到。要說再樹蒙古汗王的旗號,怎麼也輪不到奈曼部。可草原上最基本的規則就是弱肉強食,只要能夠在實力上佔優,至於打着誰的旗號並沒有誰真的會計較這些個東西。

真正有意思的還是察哈爾蒙古各部,這些人雖然腦袋上扣着察哈爾的帽子。其實早就不是當初抗清最爲激烈的林丹汗部曲,甚至和當年的林丹汗也沒有多大的關係,反而是和滿清關係更爲密切一些,並且一直都是爲滿清效力的。在奈曼部“舉義”之後,也“義無反顧”的樹起抗清的大旗……

在很多人的心目中,赴死軍若是大舉北伐,第一個要掃平的就是察哈爾各部。或許也真是因爲如此,察哈爾各部才毅然決然的走上抗清道路。這些人本就是鬆散的小部落聯合,甚至還夾雜着一些滿洲兵丁,卻扛着反清的大旗大聲吆喝。更有意思的是這些小部落的臉皮之厚,超乎任何人的想象,真正的戰鬥還沒有開始,就伸手向李四這邊要支援了。

既然大家都是抗清的“同道”了,支援肯定是要有的,最起碼也要意思一下。對於這種看風使舵的小魚小蝦,也不可能真的派遣什麼大軍或者給出什麼強有力的支援,所謂的支援更多的是一種象徵意義,譬如派遣作戰指導人員,或者是給一些教導力量,更多的不是如何提高戰鬥力,而是協同雙方而已。

看着是紅火熱鬧,實際上並沒有什麼真正的大戰,無論是打還是投靠。更多的是在站隊伍。現在的滿洲勢力能不能存活都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再和他們捆綁在一起,就是在跳火坑,這個時候再不表明態度,可就真的要追悔莫及了。

外面折騰的真是熱鬧,而整個中原卻開始熱火朝天的民生恢復。包括北直隸在內,很多地方都在修建基礎設施,明年的夏季,一定可以恢復到戰前的水平。當然戰前的水平也低的可憐,可只要民生能夠穩定下來,更奢侈一點的話,若是能夠自給自足了,也算是了不起的成就。

人們愈發的開始認識到了打仗的好處,只要不打到自己的頭上,外面打的愈熱鬧,對自己是愈有好處。

吳三桂打四川,和這邊本就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卻讓以前很多不值錢的東西變得金貴了。旁的不說,就說普普通通的皮子,誰家沒有幾張?可戰爭一起,吳三桂要打張獻忠,張獻忠要聯合湖北。湖北早他娘打爛了,自己都顧不下自己來,還不得找河南這邊的物資?就是那種沒有硝過的生豬皮,都有人下到鄉下來收購,價錢也划算的很。至於其他的戰備物資,價格都飆到了天上去。

這還是算是不值一提的小打小鬧,那些個有能力有本錢的傢伙,都敢帶着族人走出去。不管是把東西賣給吳三桂還是賣給湖北的闖軍各部,哪個不是賺的滿坑滿谷?

至於北邊蒙古人之間互相干仗,更讓北方的人們笑的合不攏嘴兒。買回來的奴隸就不必說,隨時都能賣個好價錢,至於糧食馬料鹽茶這些走口外的傳統貨物,都不愁銷路。尤其是草原上盛產的皮革毛貨,稍微加工一下還賣給蒙古人,這裡頭的利潤不僅豐厚而且穩定。

一直到了浙江的商幫把火炮賣給蒙古人的時候,大夥兒才意識到戰爭的真正意義——說白了,還是爲了錢。

在崇禎年間,就有人把生鐵這些禁物輸出給敵人,更爲誇張的是直接賣火炮給敵人。這種生兒子沒有屁眼兒的缺德事情,就是有人去做,當時罵聲滔天,朝廷裡還鬧鬧哄哄的要嚴查此類事件呢,可最後也就不了了之。韃子就用着有大明標記的火炮打明軍,不得不說是一個笑話兒。

如今這種事情再一次重演了,天知道那些重武器是怎麼運過去的,可事實就是事實,蒙古的交戰雙方都有了大明的火炮。

想錢都想瘋了,火炮是能隨便賣的?出了這種事情,人們真不知道該罵誰去。

赴死軍這邊也喊的很大聲,言辭極厲的要朝廷徹查此事。

無論是朝廷還是赴死軍,都明白這事情是浙江福建那邊的首尾,誰也管不了,都是雷聲大雨點小的喊幾聲也就算了,不可能從根子上禁止。

這種事情,歷朝歷代都不稀罕,經歷了最初的喧囂吵鬧之後,也就漸漸平息。

尤其是在那些從北邊回來的人們都發了財,財帛從來就是最動人心的東西。看着白花花的銀子眼珠子都是通紅的,誰還有心思理會旁的東西,都一門心思的想着怎麼發財呢。

草原上的戰爭,怎麼看都象是爲了這些人在打……

一直到遙遠的北方下了第一場雪,戰爭雙方纔不得不暫時休戰,各自後退。

北方算是寧靜下來了,江南則到了最熱鬧的時候。

自古以來,南都就是文風鼎盛的粉墨之地,名家才子輩出,鴻儒大學如江中之鯽,一代又一代風騷人物在文壇上閃耀。

尤其是現如今這世道,外邊的李四不怎麼重視讀書人,赴死軍幾乎包攬了所有上進的門路。本屬於這些個聖人門徒的官位都被赴死軍中的那些武弁把持的乾乾淨淨。自儒家封聖以來,文人就比武人要高一個檔次,千百年來都是士大夫和皇家共治天下,至於那些武人兵將,鷹犬而已。

尤其是在大明朝的中後期,武人的地位簡直和一條狗也差不多,六品的文官就敢指着四品大將的鼻子罵娘,武將還得陪笑臉兒,可見文人之地位。

也就只有在這江南文風鼎盛之地,纔有文人的活路。十年寒窗爲的是個什麼?知曉微言大義?哄鬼去吧,還不就是爲了奔個好前程?還不就是爲了謀取個一官半職的?

可也就是在這江南,還是在天子首善之地,文人們最後的一絲希望也沒有了。那些個老派的學官們把持着中樞朝政,就連下邊是各部各司都是他們的走狗,那些真正胸有錦繡腹有經緯的斑斑大才反而被排擠出了朝堂。

如今聖天子在位,本是要有幾分中興氣象的,可都被這些倚老賣老的學官們給弄的烏煙瘴氣。

要是光有這些事情,天下的讀書人也就忍了。可好不容易開一回秋闈,一正兩副三名主考都是那些老傢伙指定。

這事情大夥兒早就聽到了風聲:開科舉也只不過是個幌子而已,其實誰也別想考中。金榜上的人名早就內定好了,都是那些學官的走狗。真正的社稷棟樑不可能進入仕途,這是在斷讀書人的將來吶。

這種事情也就是風傳而已,誰也拿不出什麼實實在在的證據。可據說傳出這話的人是朝中某位正直之士,實在看不慣這些老學官爲了一己之私利就如此的禍國殃民,也不忍這些寒門學子上進無路。這才說了出來。

這些讀書種子們,對於這種可靠舞弊之事,從來就是最敏感的,不爲別的,就是因爲觸動了他們自身的利益。可這種事情歷朝歷代都沒有斷過,要是放在以前,大家也只有乾瞪眼傻着急,最多是罵幾聲也就算了。可是現在不同,天下的讀書人多數已經組織起來。大家都成了東社的成員,只要天下的讀書人團結起來,就能把朝廷裡的歪風邪氣給驅散了,還朝廷一個朗朗乾坤……

“爲把持朝政爲一己之慾,竟混不顧我天下萬千學子之前途!十年寒窗晝夜苦讀,竟成無用之身……痛心疾首……”錢謙益一邊兒說着痛心疾首一邊大作痛心疾首的樣子:“今我等衆志成城,非是爲了自身的前途命運,乃要爲天下的讀書人討還一個公道回來……”

說着說着,錢謙益自己也有了熱血沸騰的感覺,估摸着下邊的這些讀書人應該更加熱血沸騰了吧。

“聖人文章乃治國平天下之要,如今朝中如此糜爛,我等寢食難安晝夜不寧,當奮不顧身一掃陰雲……”錢謙益和幾個領袖人物都是在大聲呼喊:“若使得大閒遺於鄉野,爲國家之痛,然科舉之重爲人所操縱,我等豈可坐視束手?”

吳生來自蕪湖,已經五十多歲了,讀了一輩子的書,每次科考都要前來,每次都是名落孫山之外,眼看着到了黃土埋脖子的歲數,還是白丁之身。再要是考不上,連墓碑上都沒有個光彩的稱謂了。

真如吳生這般讀一輩子的書。確實是不容易,年少的時候還有父母養着,家裡就是再苦再窮,也不敢耽誤了他的學業,都指望着能夠有朝一日金榜題名白魚化龍呢。可知道父母都逝去,也沒有中舉,確實讓吳生無奈和遺憾。

一次又一次的考試,就連皇帝都換了好幾茬,功名還是遙不可及。以前是父母養着,後來是老婆養着,現在是兒女們養着,這一輩子什麼事情都沒有做過,都是在讀聖人的文章了。結果落了個肩不能擔手不能提,成了真真正正的廢物。

五十多歲的人了,再做什麼也來不及了,只有在兒女們無奈的眼光中硬着頭皮繼續讀書,還期望着能夠高中金榜呢。

到了這個年紀,就算是考中了也沒有時間再一步步的升遷,所以也不再想着什麼報效朝廷之類的念頭,完全就是爲了證明自己的價值,證明自己不是一無是處的廢物,好似是在和自己賭氣一般。這些年來,任憑外界如何劇變,也不管什麼風雲突起,就是一門心思的讀書。好不容易盼來了又一次秋闈,才知道科舉之事竟然是如此這般的一個勾當。

怪不得自己考了一輩子都考不上,原來這考場竟然是如此黑暗,所有的功名都被人內定好了。如此一來,還考個屁呀,你就是孔孟重生大賢轉世,也不可能考的上。

一時間,怨恨之情滿胸。一輩子的寒窗之苦,幾代人的期盼,都葬送在這些朝廷奸佞之手,心裡的這份怨毒還能少了?

吳生五歲啓蒙,七歲能做詩,當年也是十里八鄉有名的神童,就連算命的瞎子都說他是富貴之極的命數。那些年裡頭,吳生父母臉上光彩的不行。哪怕是少年時代的吳生,也是躊躇滿志,認爲自己必然是蟒袍玉帶紫綬金章的閣臣。當時無數的人家都搶着提親,可吳生就是不肯,說什麼“大丈夫功名爲就不以爲家”的豪言壯語,拒絕了很多美好的姻緣。可一次又一次的考場失利,人們看他的眼光也就變了。使得他不得不接受現實,隨便找了個醜女婚配……

一想到當年的壯志凌雲,再看看現在的窮困落魄,已經到了鬚髮皆白的年紀,還是白丁之身。並不是因爲文章做的不好,也不是因爲沒有通曉聖人文章的微言大義,而是考場被人給操縱了……

可以說是付出了這輩子能夠付出的所有代價,卻換來如此下場,諸如吳生這樣的讀書人,胸中的怒火騰騰而起,稍一煽動,就已不可抑制。

錢謙益也知道自己所煽動的這些人都是鬱郁不得志的,心裡也明白應該怎麼樣駕馭他們……

於是乎,鬧學罷考的事情就發生了。

辰時不到,正是進場之時,幾百考生就就鬧起事來。

既然有白髮蒼蒼的老童子生,也有早早就過了府試的年輕生員(通俗的來說,童生和生員還是有區別的,在明清時代,秀才和生員已經不代表具體的身份,而是一種統稱,爲了行文的方便,會使用這種籠統的稱謂,考據當退散——作者按。),誰也說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子事情,這些人就鬧騰起來。

偏偏時機也很“湊巧”,在考場之內鬧起的時候,外面的讀書人也紛紛而起。裡應外合之下,素來爲讀書人所重的科考之事也就成了一出鬧劇。

這些人捧着聖人的牌位,打頭的幾個還擡着從孔廟裡搬出來的聖人像,成羣結夥的在考場之外匯集之後,竟然又哭又鬧的直奔五龍橋而去。

這些穿着長衫的傢伙,老的有五六十歲,小的還不到弱冠的年紀,邁着讀書人所特有的搖晃步伐,不知道還以爲是在扭秧歌呢。

“爲朝廷取士,爲社稷取才之科舉大事,已成哪傢俬務?大明朝治世垂三百年,聖人門徒凋零如斯,我輩書生已無出路,這就叩請天子聖裁去……”

鬧學鬧考,這還了得?大明朝幾百年來,從來就沒有出過這麼大的事情,辛苦籌備的科考居然出了這樣的事情,還不讓天下人笑掉了大牙?

一面派人知會朝中的學官,一面派出府衙差官去阻攔。

如此一來,這些個讀書人反正鬧的更兇了:“我等手無縛雞之力,空有怨恨滿腔,要打要殺就由得奸佞作祟。拼了這一腔碧血,也要正我大明乾坤……”

幾百個各地來的學子,這麼又是哭又是鬧的,立刻就成了南都城一道別樣的“景緻”。看熱鬧的老百姓還以爲是哪家有了喪殯之事呢,你看看這哭哭啼啼的樣子,不是死了人要出殯是什麼?

後來一看擡着的聖人像,仔細聽了個清楚,才明白過來,這是鬧學呢。

這幾年,南都可是什麼都經歷過,什麼樣的熱鬧都見過了。可自打太祖洪武皇帝立國以來,就沒有聽說過考生鬧學的事情。這一回可算是見到了,幾百年不遇的熱鬧要是不好好的瞅瞅,以後幾輩子都沒有這樣的機會。

老百姓天然的就好這個,一看有了大熱鬧看,又怎麼肯錯過了?一時間引的衆人紛紛側目,更有許多好事的乾脆就跟在後頭瞎起鬨。

前邊傳長衫的讀書人又是痛哭流涕又是大聲呼喊,中間還夾雜不少子曰詩云的語句,後頭是一些孩子和閒漢來回走動,怪叫和起鬨駕秧子的聲音更大。推推搡搡翻翻滾滾的這麼一折騰,裹進來的人也就更多……

如此一來,可就真的成了大熱鬧。

“哎呀呀,這是唱的哪一齣?”陳二疤瘌看着滾滾人流又哭又鬧,還真看不明白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仔細一打聽,才知道是讀書人的事情:“去他孃的,都是一幫子吃飽飯沒事兒乾的窮酸。有這閒心思還不如到北邊兒鼓搗點口外的貨物,也能賺點兒過年的銀子,就這麼象女人一樣的哭鬧,能鬧出個屁來?”

在加入赴死軍以前,陳二就是南都城有名的大青皮大無賴,從來也不把讀書人當什麼正經的貨色。自從參加了赴死軍之後,愈發認識到讀書始終是給人使喚的料子。男子漢大丈夫,就是不能做頂天立地的大英雄,起碼也應該想着多賺點銀子,讓一家子過上好日子,這麼又哭又鬧的豈不成了尿不上牆的女人?

因爲在未來的幾個月之內已無大的戰事,所以營官就準了陳二疤瘌的假,准許他回家來看看。

要說陳二疤瘌的那個家,除了他自己之外就沒有一個活物兒,根本就沒有回來看的必要。這麼大老遠的趕回來,其實就是爲了和三禿子三哥一家人見見面。

三禿子一家對陳二的照顧不少,不是親人也勝似親人了。尤其是現在的陳二已經混成了個小旗官,手裡也有了點兒積蓄,對於陳二這種胸無大志的市井之徒而言,就算是飛黃騰達了。要是不回來看看,總是有種錦衣夜行的感覺。

雖然是穿着便衣兒,也感覺和這些蠅營狗苟的南都百姓有本質的不同。一種優越感油然而起:“老子陳二也是赴死軍的軍官了,放到哪裡也是個人物兒,比你們這些人豈不是要強的多?當年你們看我不起,現在老子回來了……嘿嘿,要是大帥能打到南都來了,那纔好呢,老子先淨了這條街……”

大帥打南都,也就是在陳二心裡想想罷了。

順着熟的不能再熟的街道一路走來,竟然有看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其實出去還不到兩年呢,但是這種感覺卻是真實存在的。

以前混吃等死撒潑放刁的市井無賴比起來,現在的赴死軍軍官,哪怕是最低級的軍官,也算是兩世爲人了。

連陳二自己都不敢想象自己會有這樣的際遇。

現在回想起來,這一切就好像是在做夢一樣,天知道自己怎麼就成了軍官,莫非冥冥之中真有什麼氣運那一說?

這麼一想,就是陳二也感覺自己是天然生成的英雄料子,只要跟着大帥好好幹,說不準哪天就成了將帥之才呢。

陳二斗大的字不認識一籮筐,可大帥的那句名言卻牢牢記在內心深處“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

不時遇到幾個相熟的街坊,這些鄉親一看到陳二,先是愣了一下,立刻就滿面笑容的打招呼:“二子,怎麼回來了?不在赴死軍那邊幹了?”

“七嬸子好,我家大帥準了我的假,我也是回來看看,過幾天就要回去,軍務繁忙啊,赴死軍裡邊事情多,離了我不行。”

一說起這個,陳二疤瘌把胸脯子挺的足有半天高,肚子也腆着,膀子都儘量的架着,說話的聲音也擡的老高,做出一幅大人物平易近人的樣子來。

大帥準他的假期?完全就是胡扯,他這樣的小旗官,在赴死軍中就有兩三千之多,李四哪裡可能知道他這個小人物。再者說了,他這樣勉強算是軍官的小人物,手下就之後十一個弟兄,有什麼狗屁的軍務了?

不過陳二擺出來的架勢確實很足,好像他就是赴死軍中挑大樑的人物,赴死軍要是離了他,就得耽誤多大的事情一樣。

這種小人物的謊言,也沒有什麼複雜的動機,完全就是給自己臉上貼金而已。也只能唬唬七嬸子這樣的老太太。

“哎呀,二子都成了大將軍了吧,打小兒我就看你是個有出息的。”

“大將軍?還不是呢,不過也快了,快了……”

陳二的小旗官和大將軍之間,還有十萬八千路的路程哩,硬是把這個老太太唬的信了,又說了幾乎恭維的話兒,也就走了。

這讓陳二的自尊心得到了一個小小的滿足,愈發堅信當年加入赴死軍是這輩子最明智的選擇,要不然這些老街坊能有這麼敬仰的眼光?

三禿子和陳二和親生的弟兄也差不多,根本就用不着拍門,如以前一樣推門就進。

“三嫂子,我三哥哩?”

“二兄弟?”三禿子的婆娘愣了好半天才回過神兒來,立刻就咋咋呼呼的大叫起來:“當家的,還死在屋裡幹啥?快出來看看哪,二兄弟回來啦。”

這一聲叫喊讓陳二疤瘌頓生親切之感。

從小就一起長大的三禿子聽到呼喊,光着個腳丫子就從屋裡蹦了出來,見面之後的第一句話就是:“兄弟,你怎麼回來了?是不是吃不了赴死軍的苦做了逃兵?”

“逃兵?”陳二疤瘌哈哈大笑:“不是,不是,是長官准了我的假期,我回來看看哥哥嫂子!”

“敢情好,敢情好,還惦記這我哩,”三禿子伸手就把陳二往屋裡拉:“兄弟你可算是走上正道了,在哪裡混的怎麼樣?”

陳二象是回了自己家裡一樣,一屁股就歪在牀上:“混的還不錯,是個旗官,不過也快升了,我估摸着過了這個年,就能當隊官了。”

“行,”三禿子大讚一聲:“兄弟真是好本事,赴死軍裡邊兒果然是發旺人的地方。對了,兄弟,有個事情我剛想找你說哩。”

“是這麼回子事情,如今這邊弄織造的都發財了,我也想着弄架子織機,和你嫂子侍弄着……”如今的江南織造業最爲發達,各種織造作坊林立,一些大的作坊規模更是恐怖,都有上百張織機之多,可是日進斗金的勾當,由不得人不眼紅:“可家裡也沒有幾個積蓄,我也和你嫂子商量過了,想着動一動你留下的那些錢,兄弟你看……”

“什麼你的我的,拿就是給哥哥留下的,你和嫂子照顧我這麼多年,咱們兄弟之間談不上什麼錢不錢的。”陳二雖是個無賴,卻很有幾分硬錚錚的光棍氣概,大笑着說道:“我這一遭回來也就是爲了這個事情,弄織機有什麼稀罕的?累死累活能賺幾個小錢兒……”

“兄弟你是不知道哇,那織機可是能賺不少的……”

陳二一擺手,大笑道:“織機都是從淮西過來的,能賺多少我心裡還不清楚?再着說了,那個東西就是以多爲勝,沒有百十張機子發不了大財……”

陳二疤瘌說的也是實情,江南的製造業雖然發達,競爭也是同樣的激烈,沒有一定的規模和資本,根本就不夠看的。別說是賺錢,虧都不知道虧在什麼地方了。

“哥哥,我這邊有個發財的路子,可惜我身在軍中,不方便弄,所以纔回來只會哥哥一聲。”

“真的能發財?能賺多少?”

陳二笑道:“本錢算我的,關係門路我也有,只要哥哥你敢幹,比你弄十張機子也強,要是趕上好時候,一下子就能賺出幾輩子的吃喝來。”

“有這樣的好事兒?”三禿子一想到陳二在赴死軍中的關係,立刻就來了興致。全天下的都知道赴死軍是生財的活財神,只要靠上了這顆大樹,想不發財都難。那些冒着巨大風險北上的浙商,販運一批奴隸回來,就能賺下金山銀海。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沒有這樣的本錢和規模,有些想着小打小鬧的,帶着銀子去北方,連個屍首也找不到。

要是有了赴死軍這層關係,可就簡單多了。尤其是赴死軍中有這樣貼靠的兄弟,還是個“軍官”,什麼樣的路子走不開?

“孩子他娘,你去街上買點酒肉,我和兄弟有正事兒要商量呢……”

“別介呀,讓嫂子忙活什麼?咱們一家子都出去吃,找個好的館子,咱們也風光一回。”陳二疤瘌哈哈大笑着說道:“要是放在以前,那些大酒樓大飯莊,咱們是隻敢看不敢進,現在咱們兄弟也對付了,撿着好的吃喝去……”

陳二疤瘌到底有多風光,誰也不清楚,不過赴死軍軍官這個光環之下,應該也是個大人物了,就算去一趟一頓飯十兩銀子的飯局,也不算什麼誇張的事情。

領着老婆孩子,陳二疤瘌兄弟二人把下巴頜子都揚了起來,儼然就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三禿子也是意氣風發,見到相熟不相熟的拉住人家就開始介紹:“陳二,我兄弟,現在是赴死軍的軍官了,是軍官,不是小兵……”

在人們恭維和崇敬的目光之中,所有小人物的虛榮都得到了滿足。

街道上鬧學罷考的讀書種子們折騰的正歡,也不知道是誰的主意,還僱了好幾幫吹打班子,烏里哇啦的鑼鼓傢伙,那叫一個熱鬧。幾個有點名望的書生正做大聲疾呼狀:“聖君爲倖進之輩矇蔽,天聽不暢,我輩聖賢門徒空有忠君之心,已無報國之門……”

“科考舞弊,暗無天日。”

“我等懇請諸位父老爲證,定要聖上撤換考官。若不如此,我等寧可守白丁棄科考,也要和朝中奸佞周旋到底……”

看着這些吐沫星子橫飛的長衫文人,陳二疤瘌忍不住的說道:“喊個什麼勁兒啊,真要是不考就趕緊回家去,做工種田乾點什麼不好?偏偏想着要當官兒?要是真想報國,早從軍殺韃子去了呢。”

來到附近一座堪稱奢華的酒樓,七七八八的點了許多見也沒有見過的佳餚美酒,坐在富麗堂皇的雅閣正中,聽着店夥一口一個“爺”的稱呼,彷彿是成仙一樣。

“娘們家家的,別象個沒有見過世面的土包子一樣。”三禿子小聲的嘟囔着,阻止了老婆四下張望好奇的目光。

家裡的孩子可是不管不顧,幾乎爬上了碩大的飯桌,也不管是雞鴨魚肉還是細緻的點心,摸到什麼就吃什麼,餓死鬼一般:“二叔,這裡的東西就是好吃,啥時候咱們再來吃過?”

“再吃?”陳二疤瘌撫摸孩子的小腦袋瓜子:“好說,你爹這會要是發財了,你天天過來吃喝,哈哈。”

“指望我是不行了,還得指望兄弟你,等你啥時候成了大將軍……”

“大將軍什麼的都是命數,當兵打仗的,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戰死了。”陳二疤瘌一點兒也不忌諱這個:“要是哪天我死了,還指望這孩子給我扶棺扛幡呢……”

“呸,呸,不吉利。”

“有什麼吉利不吉利的?我們赴死軍不忌諱這個。”陳二笑着說道:“哥哥嫂子也沒有拿我當外人,始終看我是自家人,我心裡清楚的很。可也不能全指望我呀,哪天我要是萬一那啥了,總也得留下點兒東西不是?”

“歡歡喜喜的,說這個幹啥?”三禿子岔開話題:“兄弟你也說說,是怎麼個發財的路子?是不是要去蒙古那邊販賣奴隸?”

“嗤……”陳二從鼻子裡笑了一下:“不是,我這個比販運奴隸要好的多。”

在江南人心裡,就沒有比販運奴隸更加賺錢的了。

“那到底是啥買賣?”

陳二疤瘌並不着急攤牌,而是笑呵呵的說道:“嫂子可吃好了?”

“嗯……吃好了。”

陳二從懷裡摸出兩小角散碎的銀子:“嫂子帶着孩子去街上轉悠轉悠,我和哥哥要說幾句體己的話兒。”

婆姨差異的看着二人,帶着孩子出去。

連老婆孩子都不能知道的事情,實在是緊要的很了。看着陳二疤瘌嚴肅的神色,三禿子也感覺到了這事情定是非同小可。絕對不是販運奴隸這麼簡單了。

陳二疤瘌很小心的把房門關上,確認四下無人之後,這才附在三禿子的耳邊低語幾句。

聽罷了陳二之言,三禿子臉色頓時大變,驚道:“湖北,和闖軍做買賣?我可不敢……”

“我的哥哥,你小聲着點兒,也不只是做買賣,這裡頭還有別的事情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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