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他傳來抽氣聲,“賈小如,你故意要燙我的吧。”
我手上微頓,剛晃了下神不小心燙着他的頭皮了,索性關了吹風機,“行了。”
他也不拿去浴室,隨手擱在牀頭櫃上就來摟我,蹙了蹙眉低斥:“放手,今天不方便。”
“你把我想成什麼了,今晚我怎麼可能對你不規矩?”
心頭一刺,沒有去深想那話意。
電視裡在放一臺綜藝節目,歡笑炎炎,卻隔着屏幕難以傳達。
“賈小如,你別露出這樣的眼神了。”
轉過眸,對上週瑜的視線,“我什麼眼神?”
“空洞,沒有一點溫度。”他低沉了聲評價,又緊了緊攬在我腰上的手臂,輕道:“知道嗎?平日裡你把自己武裝的滴水不漏,像個女戰士,跟我對着幹都不怕。但是今天的你卻沒有一點生氣,我跟着你走了好長的一路,看你麻木而無措的表情實在很心疼。”
我沉默着,把頭一點點輕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好一會才模糊地說了句:“不是每一年都這樣的。”
他缺席的那幾年,平安夜我會特意讓自己很忙,忙到筋疲力盡回家倒頭就睡。
但今年不同,老媽是故意的吧。
果然聽見周瑜在旁道:“其實前幾天媽就找過我,跟我聊了很多,我們都認爲是時候把你從爸的陰影里拉出來了。賈小如,那不是你的錯,是一場意外,這麼多年你一直把責任揹負在自己身上,會太沉,讓我幫你分擔一點好嗎?”
扯了扯嘴角,闔上了眼。
老媽以爲我找回了周瑜,就有勇氣揭開那個傷疤,不徹底晾一晾,又怎能痊癒呢?
或許,也該成全老媽的自由了吧。
“你睡了嗎?”聽見周瑜很小聲地問,我沒有迴應,讓呼吸盡量均勻。
靜默片刻,覺得額頭溫熱傳來,想了下才恍然,是他的脣印在上面。原本這個房間很清冷,但他的懷抱卻很暖,滿滿的熟悉的氣息侵進我每一寸肌膚,就像,他從未離開過我。
周公瑾這個男人,可以很無賴,可以很暴躁,也可以,溫柔蝕骨。
這個既哀且痛的夜晚,因爲他在,我終於安然入睡了。
不過噩夢並沒放過我。
荒籍的馬路,原本靜寂無聲,突然傳出汽車輪子與地面打磨的尖銳吱嘎聲,然後有什麼飛到了高空,又再重重砸下。那怦然而響就像是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心頭,整個神經都麻木無知覺。
看見,路燈下鮮紅的血液慢慢流淌,一顆平安果滾到了視線裡。
呼吸頓止,感覺有隻無形的手在掐着我的脖子,滿目都是紅,紅色的血液,紅色的蘋果。
“賈小如……”遙遠的聲音不知從哪飄來,我就像站在井底最深處,怎麼爬都爬不上那井口。窒息的感覺越加劇烈,我開始身體抽搐,這時臉頰上依稀有些微疼,那個聲音又鑽進耳膜:“賈小如,我是周公瑾,你醒過來。”
扼制的力量倏然消失,有新鮮空氣鑽了進來,我大口大口的呼吸,緩緩睜開了眼。
周瑜焦急的面容在近旁,眼神閃動的幽光疑似心疼:“你做噩夢了。”
是啊,我又做噩夢了。自老爸離開後,每年的這幾天都會做噩夢,夢得最多的就是血蘋果,它已經是我揮不去的夢魘了。
他攪來了毛巾給我擦汗,後背與額頭全是冷汗,但擦拭過了也覺得粘膩難受。
他提議:“要不你再衝個熱水澡吧。”
“沒有衣服換。”
他把他的襯衫塞給了我,“先穿。”
我看了眼他的灰色襯衫,沒有忸怩,又鑽進了浴室。洗完出來感覺好很多了,他的襯衫剛好能蓋到我的腿,拉開浴室門,見他就靠在門邊牆上候着。
不知是否我的錯覺,他臉上有緊張一閃而過。
沉默着從他身邊走過,等過片刻發現他沒跟過來,回身而望,浴室內輕微的動靜傳出,去上廁所了?又過了會,我起身走到浴室門外,竟見周瑜在洗手池裡搓洗着我的衣服。
平日裡他在家可是個標準的大爺,換下來的衣服隨手一扔,即便是我放洗衣機裡洗好了,也不會去晾一下的。難得見他有這麼“賢惠”的一面。
“一會放窗外吹吹,早上你就能穿了。”
這是我見周瑜難得面露微窘,臉皮泛紅的樣子。而這刻的時光是靜謐的,溫和的。
再躺回被窩裡,我直接鑽進了他的懷中,很快找到舒適的位置,聽着那有力的心跳再次闔眼。這回一覺到天亮,沒有噩夢再侵擾。
醒來身邊的人還正酣睡着,呼吸綿長而均勻,長長的睫羽闔蓋了那雙烏黑的眸子,下巴處微微冒出來的鬍渣似乎添了些成熟男人的氣息。
輕手輕腳下地,漱洗過後去收衣服,摸着還有些溼意,不由苦笑。
大冬天的晚上哪那麼容易就能吹乾呢,我把衣服收回來擱在了空調底下,暖風吹了沒多久就都幹了。剛換好衣服,就聽身後傳來動靜,一回頭撞見幽黑的眸子。
等周瑜梳理完畢兩人就下樓退房了,隨意在鎮上吃了點東西周瑜就去找車,如果找不到我們就還得走回到公交車站去。只等了一會周瑜便回來了,說有輛麪包車願意載我們。
當時我沒多想,跟着他坐上了白色麪包車,司機是個中年男人,說是要帶貨上城。
沿路就聽周瑜跟司機在那閒聊,車廂裡倒也不尷尬。開了好長一會時間,我看還沒到城區,不由暗自嘀咕,這洛陽鎮離城區還真夠遠的啊。
然而幾分鐘後,車子停了下來。
我往車窗外看了看,有點莫名,怎麼在這停下了?
周瑜拉開車門先走下了車,等我下車後他跟司機打了招呼,司機就自行開車走了。
“來這作什麼?是你有公務要辦?”
當前是一個看守所,我第一直覺便是想是不是有什麼案子需要他來這邊處理。但見他握住我的手,眸光幽深地凝定我,“賈小如,有些事總要面對。”
起初我是茫然的,但當一簇星火在心底冒起來時,我倏然變臉。
轉身就要走,卻被周瑜緊緊拽住,我頭也不回:“周公瑾,你給我放手。”他不放,手指纏繞地更緊,“以前我看不見,當昨晚看見了我便無法容忍。無法容忍你將自己逼成這樣,不徹底痛一次,你那心上的傷永遠好不了。”
“連我媽都不來管我,你憑什麼決定我的人生?”這時候我就像預知到危險的刺蝟,豎起了全身的刺,不管是誰都會毫不猶豫地刺過去。
而周瑜卻比我更強硬:“憑我是你法定意義上的老公!”
“哈?老公?周公瑾,在我最絕望的那段時間你在哪?是你先將我棄之不顧的,這四年不是你說抹平就能抹平的,你沒資格來管我。”
“我也恨自己!若不是當初我想得太過簡單,衝動行事,怎會在後來把你丟了。這四年有多懊悔我不想說,也不想抹平,只想看着你好好的,不讓人那麼心疼。”
看見他的黑眸裡有淚光閃過時,我立刻低頭,吸了吸鼻子,眼中也有了淚意。
之後被他牽着手一路走進了看守所,由他交涉,再一路往內,到了一間房內,有兩名獄警在職守。其中一人讓我們稍等一下就進去了,過了有一會才聽見裡頭動靜傳來。
我擡起眸,看着獄警押着一名犯人走入視線。
那人看見我們仔細辨認了下,仍一臉茫然,他並不認識我們。
而我,在這人走入視線的一瞬,思維就頓停住了。
噩夢如魘,傾巢而出,壓得我喘不過氣。
這個人,就是當年那個肇事逃逸的司機!沒隔多久就被抓獲了,他的家人還曾上過我家要求私了,一條人命,一個家庭的破碎,怎麼私了?
法院開庭時我坐在最後一排,目睹着這個人被宣判時的絕望。心裡的想法是——還不夠,你不過是坐幾年牢就可以出去了,可我卻置身地獄。
“你們是……”男人提出疑問。
周瑜看了我一眼,見我無意作答便代我開口,只是語氣冷沉:“我們是當年被你車禍肇事的死者家屬。”
男人臉色一變,目光驚疑閃爍。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諷涼的笑來,“徐飛,別來無恙。”
他怔怔地朝我看過來,“你是……那個人的女兒?爲什麼你們要來探我?”
抽回被周瑜握着的冰涼的手,我緩步走到鐵欄前,盯着對方的眼睛,“你口中的那個人,是一位偉大的魔術師,他有名有姓。爲什麼來探視你,當然是,”頓了頓,寒光盡斂於眼底,“看你活得像不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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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渾身一震,目光開始躲閃起來,“你們走,我不要你們來探視。”
我忽然拍掌於桌,把他嚇得驚惶看過來,以只有我們兩人能聽見的音量一字一句:“你這個社會渣子,死的人爲什麼不是你?”
眼見視線裡的人面部抽搐,身體顫抖,以爲會在下一瞬爆發,卻沒料突然將頭重重磕在臺板上,一下比一下重。
聽見嗚咽的聲音從他嘴裡溢出:“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眯起眸,冷眼旁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