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接下來就我問你答吧。關於你小姨的事是不是你打小就知道?”
周瑜:“是的。”
我又問:“那你那會兒天天上我們家不可能是因爲喜歡我吧?”
問出來我就失笑了,那時候都還只是兩個小毛孩呢,哪裡懂什麼喜歡。見他不語我又緊接着問得直白一點:“你每天上門來蹭飯,是故意來接近我們家的嗎?”
周瑜似乎咬了下牙答:“是。”
我扯了扯嘴角,眼底多了涼意,“讓我來猜猜看事情原委。你在聽見關於你小姨的事後,便記恨上我們家了,但是那會你年齡小也不能有所作爲,於是把我當成了目標,幹啥壞事都捎帶上了我。又故意在我爸面前假裝替我遮擋,以此來贏取我爸媽的信任。後來因爲你上初中了,與我暫時隔離,你也沒心思再想這些,直到我在初中又撞見了你,你那小心思的念頭就又起了,所以就又找上了我。”
在說到這裡我故意頓了頓,去看他反應,卻見他低着頭不言不語,心頭便越加發涼。
我繼續說:“那次打架,怕是故意帶我去的吧。想借此來嚇我,也想讓我吃些苦頭,事實上我真被人砸了一板磚頭破了,這時候你是不是感到很快意?覺得終於爲你的小姨出了氣,讓害你小姨的男人的女兒受了傷。”
留意到周瑜嘴動了動,卻仍沒出聲來,意思是默認了?
垂在身側的手握了握,心底某處開始有了鈍痛。我眯眸遠眺,聲音放空了:“我一直以爲你討厭魔術是因爲我老爸表演的節目太過危險,實際上你真正討厭的是我老爸這個人對嗎?從而也討厭我。從最開始的有目的接近,到後來慢慢讓我丟了心在你身上,是你在爲你小姨向我老爸討回公道。我爸就我這一個女兒,你將我作爲目標,步步爲謀,是否,除了愛情,就連婚姻也是你計劃中的一部分?”
手上一緊,周瑜抓握住了我的手臂,力道沉重讓我感覺到疼。
他到這時才擡起眸來,黑眸幽深地令我看不透。
“賈小如,你的推斷大部分都是錯的。我獲知小姨的事不是從我爸媽口中,而是有一次去外婆家玩看見被關在房中的小姨,當時她正在發瘋砸東西。我早知小姨精神有問題,那天我卻突然好奇湊過去聽,聽見她在裡面砸完東西后就一直喃念一個人的名字,就是你的父親。後來外婆告訴了我事情經過,我那會小,也辨不來是非,下意識就認定了你們家的人壞。”
在他頓停時我沒有開口,知道他還有下文。
果然,他又道:“起初,我確實把你當成目標,有意接近你。心裡的打算是故意帶你出去幹壞事,想讓你爸揍你,後來又改變了主意,揍你還不如讓你對我信任,不過後來我去城裡上學了這事也就不了了之。初中時再撞見你,我正處於叛逆期,自是不想就此放過你,所以又找上了你還帶你一起去打架。”
在這時他深吸了一口氣,“我承認,當時的我很壞。其實在大飛向你跑去時我的餘光有看見,就是想看你受驚嚇的樣子,於是大飛的一板磚砸向了你腦袋。我看着你倒在地上,第一次感覺到心很慌,然後憤怒充盈了我的腦子,將那大飛打得渾身都是傷。抱着你去醫院的路上我連手都在顫抖,我在害怕。”
“怕我受傷會牽連到你?還是怕我被那一板磚拍死了呢?”我諷刺而問。
周瑜搖頭,就像沒看見我臉上的諷意,徑自而道:“都不是。老實說我在那時候自己也鬧不明白是爲什麼,只想在醫院陪着你,後來你爸去了,我沒法再去,一個人在家裡心頭慌慌的,又跑回了老家去找你。那個寒假是我最迷茫的時候,我常常會看着你發呆,想不通自己爲什麼不像最初那樣討厭你了,看見你笑的時候還會覺得很美。
後來我開始有意疏遠你,那會衛萊就常來接近我,便藉機以她爲擋箭牌。在學校裡遠遠看見你時,忍着沒再來找你,就這樣過了一學期到中考,我渾身都覺得不是勁,哪哪都不好。一衝動就跑去找你了,以中考爲由把你留了下來,那三天我過得既開心又煩惱。開心是止不住心底的樂,煩惱是想不通爲什麼你在我這裡好像變了味,不再覺得討厭,反而變成喜歡了。”
周瑜轉眸來看我,“還記得有一次我問你,可還記得中考那年嗎?你或許不知道,中考那年,正是我對你情緒轉變的一年。”
我笑了笑,嘴角的諷涼滿溢而出,“你是想說,那年中考,你對我從厭惡變成了喜歡?”
他眉宇蹙了起來,凝看着我,“你不信?”
我當然不信。
不過我沒有正面回答他,只輕聲道:“周公瑾,你知道嗎?當一切事情溯本歸源是帶着目的的,那麼所有的一切都將變得不純粹。”其中包括喜歡、與愛,包括愛情、與婚姻。
周瑜眼神震了震,“賈小如,你不能把一切都抹殺了。我第一次向你表白時的心是純粹的,我在後來的每一次跟你在一起時……”
“那你可有原諒過我父親?”我打斷了他,看見他沉默我又說:“周公瑾,你不能一面暗恨着我的父親,一面又來跟我說對我的感情是真的。你覺得這樣的情感純粹嗎?還是你想說,在我父親沒了以後你便打定主意一心對我了,所以你跑回家去鬧着要跟我結婚?”
他驚愕地看着我:“你怎麼知道?”
我想衝他笑,可是發覺連扯一下嘴角都變得困難,“我當然知道,因爲那年我去了你家,是你媽告訴我的。是不是覺得很驚訝?沒錯,我在很早的時候就跟你媽見過面了,這一次已經是第二次。不過結局都一樣,你媽佔據上風,而我一敗塗地。”
周瑜一把抓握住我的手:“所以那年你纔會跟我提分手?你跟我分手的真正原因不是不原諒我,而是因爲我媽?”
“有區別嗎?”我微仰起頭問他。
“當然有區別,如果你早點告訴我,就不會繞這麼多彎子,可能我就……”
“可能你就早一點來找我?可能去年的除夕你就不會只在樓下守着,而是上樓來?”我看見他的眼神收縮了縮後,就低下了頭,幽聲而輕道:“周公瑾,你知道嗎?我跟你提分手真正的原因是——過不了心裡的那道坎,怕兩個人繼續在一起,只會把那點情念都磨盡。這是我當時的想法,可到四年後的今天,我才明白一件事。”
“你明白了什麼?”
可以遺忘的東西,都不是重要的。
就像中考的那個夏天,高考時樹下的吻,大學裡的吵鬧,都記憶模糊了。
而不可以遺忘的,即使努力想要遺棄,也依舊在那,不如順從了心意,讓它永垂不朽吧。
或許總有一天我會明白,一直求不得、扒不去的腐爛的外殼,不過是場鬧劇而已。
當局者迷。
我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擡起頭來,看進那雙熟悉而幽深的眼裡。
“周公瑾,我們離婚吧。”
我不同意!
周瑜摔下這句話,幾乎是狼狽地跑走的。我看着那逐漸消失在小區門口的身影,心中一片黯然,那句話終究還是說出去了。
老媽吼着我在老爸的靈位前跪下,要我當着老爸的面發誓跟他們周家脫離關係,跟周瑜離婚,我昂着脖子跟老媽頂撞;聽見他過來了,生怕老媽又去逼他,所以違背了老媽的意思從爸的房間出來悄悄跟下了樓,想着關鍵時候可以幫說兩句。
可最後,我卻自己說出口了“離婚”二字。
仰起頭看向天空,很多年前因着他的名字我喚了他周公瑾,內心裡將自己當成了小喬,以爲周公瑾會像愛小喬一樣愛我。也一直堅信,周瑜愛我。
這話我甚至對吳覓都信誓旦旦地說過。
可現實卻給了我最實在的一巴掌,愛,只不過是我的假想。如果真的仔細去回溯,周瑜幾曾對我說過愛?他做了所有貌似喜歡我的行爲,卻從未提及愛。
與陳歡離婚的那天,周瑜向我提出結婚,我當時想過去於愛情失敗了一次,那麼這次就賭上婚姻吧。可是我卻不知道,過去的二十年周瑜都沒徹底愛上我,婚姻又能改變什麼?
當天晚上,我又收到了一條周瑜的短信——賈小如,我不同意離婚。
幾乎能夠想到他在發這條短信時,手指一定很用力,臉上神色堅定。
我沒有回覆,把手機往桌上一丟就去看電視了,但電視裡在放什麼都沒看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