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宮十六夜忽然笑起來。
“怎麼了?”綾子好笑地問。。
“想起之前清素評價六出花的話了。”姬宮十六夜笑道。
神林御子這時也笑起來。
“評價六出花?”綾子來了興趣,“說給媽媽聽聽。”
“他打了一個比方,”姬宮十六夜稍作停頓,“‘一位媽媽生了孩子,這孩子長得像猴子,別人都誇這孩子可愛,只有六出花會給那孩子送香蕉’。”
綾子嗔怪又寵溺地瞪了自己兒子一眼,覺得這麼說別人不好。
“媽你一看就是會撒謊的人,會誇別人孩子可愛。”源清素說。
綾子一想,自己確實做了類似誇別人家的醜孩子看好的事,也忍不住了,噗嗤一聲笑出來。
越笑越收不住,也不是多麼好笑的事,結果她和姬宮十六夜卻笑得靠在了一起。
“你們是壞人。”六出花喝一口茶,面無表情。
“抱歉,抱歉。”源清素聲音裡帶着笑意,“有句話怎麼說來着,‘習俗不等於道德’,放在這裡,就是我們四個誇孩子可愛的人,代表了大多數,但不代表是對的,那是撒謊。”
“坦率很好。”神林御子也說,“之前清素跟我說,你修行速度這麼快,和這個有關係。”
“我們沒有惡意的!”姬宮十六夜邊笑,邊抽空解釋一句。
“你們合起來欺負我這件事,我會一直記得。”六出花低着頭看着茶杯,纖細的手指撫摸杯壁。
“還不快道歉!”綾子不笑了,板着臉對源清素說。
“抱歉,真的抱歉!”源清素雙手合十,緊閉着眼。
小學、初中、高中、大學,從他出生一來,只要他做這個動作,不管任何事,任何女人都會原諒她。
北海道巫女雙手鬆開茶杯,放在源清素身前, 她說:“我冷。”
“.......能不能換一種方式讓我表達歉意?”源清素看了看她白膩膩的手。
“你因爲感激娶十六夜,爲什麼不能因爲歉意替我取暖?”
有時候真不明白, 北海道巫女到底是別有用心的故意, 還是真的天真自然。
但看她的眼神,別人怎麼想不知道, 源清素偏向後者。
“你和她不一樣,她是......算了。”他放棄解釋,轉而說,“六出花, 我一直勸你,不全是因爲不能接受你。”
“那就是討厭我, 討厭我不合羣。”
“不對。”源清素聲音放輕, “相反, 我很欣賞你, 我可以對我母親發誓, 沒有撒謊。”
六出花想了想, 點頭:“我相信你。”
因爲她的純真和自然,這句話的威力被放大了。
和從電視裡說的什麼‘手冷不冷’, 她現在同樣讓人心動。
一個純真、不會說謊的女孩,說她相信你, 長得還那麼漂亮, 有什麼道理不心動呢!
“不全是因爲不能接受我, 還有其他原因?”北海道巫女問。
“不知道你怎麼看我,但我把你看做朋友, 真心爲你考慮——感情不嘗試也沒關係。不愛人,不被任何情感侵擾, 自己的感情也不會受制於人。”
“受制於人?”六出花歪起頭。
“我喜歡御子,陪她進入支笏湖;小夜子在乎我, 一直跟着我、幫我;母親疼我,知道我進入支笏湖,什麼也不顧地要進去找我。”
“你想想看, ”這時姬宮十六夜開口,“在支笏湖沒了神力,我和御子依然去救清素,這是因爲我們喜歡他。當時你不想和清素在一起,所以纔沒冒險,去救其他人。”
“可是,我失敗了, 你們贏了。”
“那是例外。”神林御子說,“只要我們一直互相喜歡, 就會一直選擇最危險的路。”
“我覺得——”六出花依舊歪着頭,像個櫥窗裡沉思的精緻人偶。
“嗯?”源清素示意她繼續說下去,“覺得什麼?”
“我覺得, 從支笏湖這件事,學到的不應該是:喜歡會帶來危險。”
“那學會什麼?”綾子好奇地問。
“事情沒到最後,誰也不知道哪條路是真的危險, 結果也證明了,我走的反而是危險的路。”
“何況,”她又補充道,“正因爲你們互相喜歡,都選擇了危險的路,你們才能活下來,我也才能活下來。”
最後,她又問三人:“如果你們三個人,任何一個人不喜歡對方,肯定有人已經死了,不是嗎?”
“......就結果而言,是這樣。”源清素不得不承認。
“那我加入你們,我也能安全,你們能更安全,不對嗎?”北海道巫女接着問。
姬宮十六夜剛想說“我們已經很安全了”,又忽然想道【木花開耶姬】、【永生玉扇】、【阿寒】。
就因爲想得太多,慢了一拍,綾子開口了:“我覺得小花很好,人漂亮,又坦率......和你們在一起,還能幫到你們。”
姬宮十六夜嘴脣張了張,但因爲是‘好孩子’形象,不能說反駁的話——好孩子既是力量,也是束縛。
她朝神林御子使了一個眼神,讓她開口。
神林御子知道綾子突然撮合源清素和六出花的原因,因爲自己一直給源清素帶來危險。
不管是十六夜,還是六出花,甚至綾子當初認做女兒的水天宮巫女,都是爲了讓清素有更多幫手,更安全。
從這點考慮,她比姬宮十六夜還沒資格開口。
何況,要說擔心源清素的心情,她和綾子一樣,雖然一個是母親,一個是戀人,但都是‘清素要是死了,自己也不活了’。
儘管如此,儘管知道讓六出花加入是最明智的選擇,但要她像綾子那樣撮合,她同樣開不了口。
順其自然吧,神林御子想。
如果十六夜阻止不了,讓她加入也沒什麼。
“媽,”源清素開口了,“如果是爲了安全,我們可以結伴而行,又不是非要在一起。”
“一個女孩子整天跟着你,還怎麼和別人結婚?”綾子嗔怪道。
“她不想結婚。”
“小花,你想結婚嗎?”綾子問六出花。
“想。”六出花點頭。
源清素像是不耐煩,又像是無奈的嘆了口氣。
六出花說的“想”,是想和他結婚,但說出來只會給綾子更多理由。
“媽,”他放柔語氣,“感情的事情,讓我們自己處理好不好?”
“好。”綾子爽快地答應,“不過我贊成小花跟你。”
“謝謝媽媽,我會加油的。”六出花說。
“我還要謝謝你呢,謝謝你喜歡小素,謝謝你幫他。”綾子回禮道。
姬宮十六夜面帶笑容,眼神卻很冷。
她靠着幫源清素得到綾子的偏愛,現在因爲能幫到源清素,六出花同樣得到了綾子的幫忙。
綾子,出生一條家的貴族,現在作爲母親,眼裡只有她寶貝兒子的安全。
“小夜子。”綾子回過頭來。
“母親。”姬宮十六夜讓眼神也帶上笑意。
在綾子開口“安慰”她之前,她踹了源清素一腳。
“媽,我的好媽媽,”不用她踹,源清素已經開口,“別說了,讓我們自己決定好不好?”
綾子看了眼他一眼,依舊對姬宮十六夜說:“對不起,小夜子,剛纔是媽媽太急了。”
“沒事的,母親,有了六出花,我也能更安全嘛。”姬宮十六夜貼心地說。
“希望你能理解一個我的心情,我一個人在這鄉下旅館,想到小素不知道又在哪裡和妖怪戰鬥,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源清素沉默下來,他唯一對不起的,只有生他、養他、愛他的母親。
姬宮十六夜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小花的事,看緣分,不管如何,我不會有任何意見。”綾子最後說道。
“好的。”姬宮十六夜甜美一笑。
“這樣就取得媽媽的認可了。”仙藻巫女突然說。
四人看向她。
“你故意的?”源清素忍不住問。
北海道巫女是一個坦率的人,所以她點頭,回答:“我學十六夜。”
姬宮十六夜甜美不下去了。
神林御子瞅了她一眼,一直以爲源清素會在戰鬥上給她拖後腿,事實沒有,但怎麼也沒想到的姬宮十六夜,居然在感情上給她拖後腿。
仙藻巫女可不管這些雪地外出生的人怎麼想。
“清素,握手。”她不會忘記想問、想做的事。
有了綾子的幫助和牽制,在這樣的氣氛下,源清素只要牽住她的手,就可以得到六出花這位人偶般漂亮的白髮少女。
事後,姬宮十六夜和神林御子或許會有意見,但都不能改變三個人變成四個人的事實。
“六出花,對不起。”源清素沒有猶豫,“我只想和小夜子、御子在一起,不管冷不冷,只想牽她們的手。”
他有點模糊——姬宮十六夜覺得爲這麼微不足道、理所應當的事情感動流淚,十分羞恥,但又不能不淚流,她控制不住自己。
神林御子捧起茶杯。
只有茶水,知道她現在的表情。
“看來我兒子是一個值得託付的人。”令人意外,綾子居然笑了。
“媽媽,你不支持我嗎?”北海道巫女不解地看着她。
“支持啊。”綾子笑得很欣慰,“我想小素安全,希望他好好活着,哪怕變成壞人、花心男也沒關係,但他想做好人,以好丈夫的身份,在危險中努力活下去,我同樣會毫不猶豫地支持他。”
“小花,”母親逗弄嬰兒似的用手指撥了撥六出花的臉蛋,“這也是喜歡哦。”
六出花想了想,對母親說:“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嗯,問吧。”
“清素他拒絕我,我還是不想放棄,這是不是喜歡呢?”六出花問。
綾子愣了一下,燦爛地笑道:“是,是喜歡,當然是喜歡!”
不知爲什麼,她在心裡涌出對六出花的憐愛之情,忍不住將她摟在懷裡,輕拍她細肩。
源清素收回視線,在桌底下牽起神林御子和姬宮十六夜的手,放在自己膝上。
姬宮十六夜知道,他現在也牽着神林御子的手,但不同於之前,她突然沒有任何氣惱的情緒。
神林御子想起梅雨季節,源清素和姬宮十六夜因爲一點小事,半個月沒理對方。
當時,她對這件事不關心,他們好也罷,壞也罷,都和自己沒關係。
但是現在,如果再發生那種事,她會忍不住想,十六夜一個人的時候是不是有點可憐?沒了她,神社也會冷清吧?
這樣也好,這樣就好,三人永遠在一起。
“雪狐。”六出花突然說。
“雪狐?雪狐怎麼了?”綾子好奇地問。
依偎在她懷裡的北海道巫女解釋:
“我出生在雪地裡,被師傅撿到之前,一隻雪狐,帶着幾隻小雪狐,把我當成牀,睡在我身上。媽媽你的胸部,和雪狐一樣軟軟的、暖暖的。”
“傻瓜。”綾子將她摟得更緊了。
六出花一臉不解地任由她摟着自己。
源清素、神林御子、姬宮十六夜,三人對視一眼,心裡有對六出花的同情,也有彼此釋然的輕鬆。
“好了好了,新年聊一些開心的事,打麻將怎麼樣?”源清素提議。
“五個人怎麼玩?”姬宮十六夜問。
“我不來,你們玩好了。”綾子說。
“不,不準清素來,我們四個人玩。”姬宮十六夜用故意排擠源清素的口吻笑道。
“哼,不讓我玩,我和御子一起,兩個人打你們。”源清素鬆開兩人的手,起身去拿麻將。
家裡只有兩個人,本來不該有麻將,但作爲旅館,防止客人需要,備了幾幅麻將。
迄今爲止,沒多少客人要,反倒是綾子自己,經常和上原萌枝的母親,夥同島上幾個中年婦女,沒事就坐一起賭博。
等他拿了麻將上來,聽見客廳裡一陣歡笑聲。
“開了護體神力的修行者!”姬宮十六夜想到什麼似的說。
“不對!”綾子笑着搖頭。
“冰?”六出花試探着說。
“也不對。”綾子又搖頭。
神林御子沉吟着。
“聊什麼,這麼開心?”源清素將麻將盒放在桌上,一邊挨着神林御子坐下,一邊問。
“猜謎。”綾子笑道。
“哦?”源清素來了興趣,“謎題呢?”
“什麼東西進入水裡,也不會被打溼?”姬宮十六夜笑着看他,“我們都猜不到,你試試?”
“這都猜不到?”
“哼,你知道,你說說?”
“影子啊,笨,我也出一個給你們猜猜——走在街上......”
“開始打麻將吧。”姬宮十六夜打開麻將盒。
“好。”神林御子應道。
“......謎底也是影子。”源清素語氣可憐兮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