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最後這一日，建康城裡的會稽王府內發生了兩件事情。
醫者爲崑崙診脈後告訴父親，她有了身孕，父親是極高興的。我卻煩躁地與蓮在一起因爲這件事抱怨了半天，她道父親也並沒有寵幸過崑崙許多次，可沒想到這醜陋女子的命竟這樣好，即將可以爲父親生下孩子了，日後的榮華怕是享不盡了。
我一直盼望能有個手足，所以我自己是很喜歡崑崙腹中的孩子的。其實，若是崑崙長得不那麼醜陋，我也是會喜歡她的。像是父親其他的姬妾，她們都無子嗣，我與她們很親密，她們待我也是極好的。我本可以與崑崙也能相處很好的，可惜她實在醜得是要我喜歡不起來。
然後第二件事，先生收到了一封來自吳郡的信件。看過後，先生說是他的母親得了重病，他需回去親自侍奉榻前。我看着先生與父親道別，不顧我的不捨匆匆離開了王府大門，我傷心地蹲坐在府門前哭了許久。
先生臨走時說要我好好等他，待他母親無事後，他會回來建康繼續教授我課業的。記得先生說，‘何需哭呢？這不就像是每年我回吳郡過年一般嗎？我們只是分離一段時間。福兒，你是乖巧的孩子。聽話，不要哭’，他說完這句話便走了，我是沒有聽話的，因爲我哭了。
蓮鼓動我去送先生離開，可當我們趕去先生在建康的宅院時，才知道他根本就沒有回去，而是什麼都沒有拿便離開建康回去吳了。
“蓮，你說，先生在路途上沒有換洗的衣物怎麼辦呢？”我着急地問。
蓮道：“是啊，衣物髒了可怎麼辦？”
我道：“蓮，你說，先生的母親會無事吧？”
“這我可不敢說。不如，咱們改日去寺廟裡爲陸夫人祈福吧？”
“好，好，就明日。”
我既是不需再學習了，且去寺廟是爲了要給先生的母親祈福，母親便很痛快地應允了下來，囑咐了府裡的家丁一定要看護好我。
第二日到了廟裡，蓮捐了香油錢，我虔誠地點香、跪拜，心中默唸，希望佛祖一定要保佑陸夫人的身子能夠好起來，不要讓先生傷心，讓他可以早日回來建康。
一個身穿素羣的女子跪在了我身旁的蒲團上，她一直很沉默地跪着。我不知那人是誰，可直覺上以爲，她應是我認識的人。結果，轉頭後我看到了郗道茂，她鳳目圓睜望着佛像，似乎在無聲地詢問佛祖什麼重要的事情。
見我看到了自己，她卻並不驚訝與我相遇，而是語氣平淡地對我說：“福兒，你來拜佛？”
我道：“是，你，也信佛？”
她輕笑，說：“我不信，父親他們多愛玄學且也皆不信佛。但當我有了困惑之時，我卻喜歡從佛祖這裡得到指示。”
我道：“是嗎？我常來拜佛，因爲我的母親信佛。不過，我卻不知該如何從佛祖這裡得到指示。我想，沒有人可以聽到佛祖的話語吧？”
她道：“我可以聽到。”
我不置可否，並未接話。
她又說：“若是無事，隨處走走吧。”
“唔，好。”我猶豫應下了。
蓮扶我起來，她的丫鬟也將她扶了起來。這寺廟的大殿後是一處頗大的庭院，我們便在這庭院裡散步，她與我一直保持了一個合適的距離。
如今的她已行過了笄禮，看上去成熟了許多。那日她其實曾邀了我去觀禮，但我藉故沒有去，而是和先生坐在房中撫了一天的琴，心裡想象着獻之對她的風姿該是怎樣的一番讚歎與傾慕。
突然，她輕聲說：“我父親大人身子不大好。”
我道：“是麼？煩勞替我向令尊問好。”
“多謝你，福兒。我父親身子不大好，所以，他希望看到我與獻之早日成婚。”
饒是她再怎樣風淡雲清地說出了這一句話，我卻無法輕視於這句話，它重重地擊打着我的心田，甚至要我呼吸都艱難了許多。
“那，恭喜啊。”
知曉獻之對我終是無情且我們二人也無緣，我想既然她就要與獻之成婚了，那麼，我就應該祝福她。我想開心地笑着對她說，卻是怎樣也笑不出來的。
她瞥我一眼，冷冷地說：“你是真心嗎？”
我稍低下了頭，道：“是。”
她冷笑，道：“我倒是想恭喜你呢！獻之，他如今卻不想與我成婚！你，應是知道他爲何會這樣改變的吧？”
我疑惑地說：“我不知你說的什麼改變。不過，我知道，他是很喜歡你的。”
獻之怎麼會不願意與她成婚呢？他們二人自幼兩小無猜，她又是獻之母親在世時十分看好的兒媳，獻之又一直很欽慕於她，他怎麼會不想。。。。。。。。。
她嘆氣，說：“他已經變了。或許他曾經是喜歡過我的，不過，現在的他，喜歡的是你，所以他不想娶我。”
我驚訝地張了張口，乾巴巴地說了一句：“道茂，你定是在說笑。”
她微有怒意，道：“我沒有！福兒，不久前獻之與我說，他希望我能早些嫁人，他是不會娶我的，因爲他心中另有他人了。我問他是誰，他道彼女還不知他的心思，他以後會與我說到底是誰的。我懇求他告訴我，他便說自己心中之人是你。怎樣？你可歡喜？”
蓮覺得她太過無禮，想要斥責，剛說‘怎敢對郡。。。。’，我慌亂地打斷蓮的話，語氣頗爲不信地對郗道茂說：“我不知獻之喜歡的人是我。但我想，便是他不願娶你，王會稽也定是想他能與你成婚的，你的姑母不是很喜歡你麼？王會稽與夫人感情極好，他一定會圓了她的心願的。所以，無論我如何，對你，都是無妨的。”
我明明是在寬慰她，可郗道茂卻氣急了，嚷道：“你說無妨？你懂什麼！若是他心中有你，我便是嫁與了他，又該如何？同牀異夢罷了！”
“這。。。。。道茂，我實不知應如何。”
郗道茂的目光狠狠地‘剮’着我，恨恨地說：“我真是不知，他怎會喜歡上你？！明明是我與他相遇在先，我們又是表親，自幼親厚！你是什麼人？皇家的一個小小郡主罷了。你才認識他多久？你們二人的交情，哪裡比得上我與她！你是雖不說，可我知你心裡此刻是要歡喜的。你很喜歡獻之，這些我都知道，我早就看出來了！”
蓮突然一聲低呼，她這才知道我其實是喜歡獻之的。
我黯然失色，只覺天意難測。
好吧，若按照郗道茂的說法，獻之喜歡的人是我。可是，便是他喜歡我，我們二人又能怎樣呢？王會稽定然是要他去娶郗道茂的，難不成我要去找獻之讓他背叛自己的家族？我做不到，而且獻之也是不會聽的。最後，他一定會按照自己父親、自己家族的意願去娶郗道茂的。
可嘆，我的命途竟被那位相師說準了。即便二人互相喜歡，可仍舊無法在一起，確是有些可悲了。
“你怎麼不語？現下，我不敢去見獻之，可我又不敢不去見他。因爲我想知道，他會否有改變自己心意的那一日。司馬道福，你很清楚，若獻之堅持娶你那會是一個怎樣的結果。你若是不想獻之爲難，最好你親自去告知他你對他是無意的。這樣，他早些死心，也可早些解脫。”
重重地拋下這一番話，郗道茂便與自己的丫鬟走了。
蓮氣得直跳，衝着她的背影怒喊道：“娘子怎可如此說？！你緣何偏要我家郡主放棄王家的郎君！”
我拽拽她的袖，輕聲說：“蓮，其實她是對的。便是如今我與獻之互知對方心意，但他還是無法違逆王會稽的意思來娶我的。況且，我這裡，唉，我的婚事還是要看太后的意思。不知，她是不是還要我嫁給褚爽。”
蓮跺腳，道：“好，郡主您若是這樣說，蓮也不能再說什麼了。可我想，你二人既互相喜歡，你便是最後還是要勸他死心的，可也應先告知他你其實是喜歡他的，然後你再道出你二人不能在一起的原因啊。若你掩埋自己的心思一生，蓮敢說，你一定會遺憾終生的。”
是麼？會遺憾終生嗎？委實沉重啊。
也是，我或許應該告訴獻之自己的心思。便是二人最後還是無法在一起，可起碼彼此知道，自己喜歡的那個人也是喜歡自己的。
“郡主？你在想什麼？”蓮緊張地問我。
我道：“咱們，去王府吧。”
蓮歡喜地說；“欸，咱們這就去。”
。。。。。。。。。。。
一路之上，內心的忐忑未有停止過。
今日的一切，來的都太快了，獻之的消息來地太快，我此時的決定下地太快。這樣做，會不會是錯誤的呢？是不是，我其實應該保持緘默？
王府的門人歉意地告訴我獻之如今不在府裡，他去了我們府裡。我和蓮互看一眼，她拉着我就跑了，喊道‘竟錯過了王家郎君！’。我跌跌撞撞地跟着她跑，心裡想着獻之可千萬不要離開我們的府邸。
剛趕回家，我急躁地問門人獻之可還在。門人驚異於我的未卜先知，道他確實來過了，且還未走。我頗是喜悅，要蓮爲我稍整了一下發與衣物，然後緩步去見了獻之。
蓮隨我去了偏廳內，獻之失神地盤坐在席上，下人告訴他我已回來了，他卻好像都沒有聽到。我頗覺羞怯，要蓮先帶着所有的下人都離開了。她衝我擠眉弄眼，見我着急，才故意磨蹭着
走了。
“獻之。”
他還是沒有聽到，我又連着喚了他四次，他才緩緩看過來，苦笑一聲，對我說：“福兒，你回來了。我今日來，是有事要問你。”
我微笑道：“好吧，你問，是什麼事？”
他眼神中飽含希冀，溫聲問我：“我的小舅父身子不好，他希望我能與道茂表姐早日成婚。我父親的意思，也是如此。說實話，我先前也是很喜歡錶姐的，很少有男子會不傾慕表姐的才情。可後來，我喜歡上了另一個女子。她很美，又很有趣，我怎麼也忘不了她。但很可惜，表姐剛剛到我們府裡告訴了我，表姐將我的心意告訴了那個女子，可是，那個女子對我無意。福兒，我想親口聽你說一句，真的是這樣嗎？”
什麼？！原來郗道茂從廟中離開後就去見了獻之，她竟騙了他！如今我該怎樣和獻之說明實情呢？若我說其實道茂是騙了他，我對他是有心的。那麼他定然會厭惡於她，日後二人成婚了，可該如何相處呢？
罷了，這應是天意，註定我只能藏匿自己的心思。既然郗道茂都對他說了我不喜歡他，那麼，我便順了她的意思吧。說不說的，我和獻之都是無法成婚的，我又何必要做他們之間的‘惡人’呢？
忍着淚意，我平靜地說：“若她不說，我從不知你是中意於我的。道茂說的並不錯，獻之，對你，我是不喜歡的。”
獻之蒼涼大笑片刻，道：“好，好。由你口中得知真話，我終是安心了。”
我不忍勸道：“獻之，你也不要難過，你我是無緣的。你要知道，你只能和道茂成婚，那是你母親的心願。”
低頭看着我，他“我知道，福兒，我已無事了。告辭。”
他走了，步伐沉穩，僕人送他離府。我一直在他的身後跟隨着，看他出了府門又上了馬車。我安慰自己，他並沒有失態，他看起來很好，雖是騙了他，但他既然無事，我也不必太過自責。
獻之便這樣走了，從現在開始，我們之間存在了一個謊言。但我永遠都無法向獻之說出真相，我不想獻之日後心中會存有對道茂的厭惡。
我們，也便是這樣了吧，我連一句‘喜歡’都無法向他說出。
蒼天，若兩情相悅，爲何不能相守！
作者有話要說：這十四章寫得很快，但是不好，想到什麼就亂寫了，不知道以後該怎樣圓這個故事。
大家新的一年都要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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