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賬

若是身邊有個人有求必應, 大包大攬能爲你解決一切麻煩, 你會如何?

反正明月覺着自己挺貪心的,她決定試一試這位巫曉元, 不,更確切地說,是巫曉元身後的謝平瀾能力到底有多強。

“我爹去開州邊界了, 他那邊的情況, 我能及時知道麼?”

“大小姐想知道什麼?”

“比如會不會開戰,大夥表現如何,臺副將肯不肯爲我爹效力, 我爹在那邊有沒有煩心的事……”

巫曉元鬆了口氣:“大小姐說的這些不過是普通的情報,還好不是想知道大當家每天吃的什麼飯,私下裡與人說了什麼話。”

明月詫異:“這些也能知道?”

巫曉元不由地作揖:“您快饒了我們這些跑腿的吧。”

他見明月笑着不再追問了,連忙道:“消息從大當家那邊傳過來, 怎麼也要遲個四五天。”

“那也行啊,總比咱們這裡啥都不知道強。這麼說,開州的戰況也能打聽到咯?”

“這是自然。”

“那更遠一點, 密州那邊的呢?”

巫曉元聞言露出一口白牙:“世子就在密州,有事自然會傳話過來。”

明月心道:“就是想不經他的手, 聽聽有關他的傳聞八卦嘛。”

算了,想也知道謝平瀾的一幫手下絕不會揹着他做這等事, 明月兩手託着腮幽幽嘆了口氣,轉而道:“那大化那邊,陳佐芝在做什麼, 想知道也不是太難吧?”

“不難。”巫曉元滿口答應。

於是明月就有了一張遍佈好幾個州的消息網,閉門家中坐,輕而易舉便知道千里之外都發生了哪些大事。

這些都是需要巫曉元再去向旁人求助,明月對此既不過問也不好奇,她只做甩手掌櫃的。

另有一件事,巫曉元自己就辦了,那就是懲治戴牛兒。

這個色胚若不收拾了,不說雲竹那裡是不是認命,還會不會尋短見,明月一想起來心裡就不舒坦。

她只跟巫曉元提了一點要求:不要在山寨裡動手。

巫曉元跟着謝平瀾什麼沒見過,當即聞絃歌而知雅意,知道明月不欲激化山寨的矛盾,想將這事變成一樁無頭公案。

他教隋明城習武之餘,盯了戴牛兒幾天,那小子全無防備,若非明月事先有交代,早不知死了千百回。

在明月說過這話七天之後,戴牛兒死在了堯鎮一家青樓的茅廁裡。

不是什麼光彩的死法,據說是喝多了酒,如廁的時候被人從後面捅了一刀,直接栽到了糞坑裡。

和他一起去逛青樓的人久等他不回,找了半天才找到他的屍首。

戴家人哭哭啼啼,不知該找誰報仇,揪了與戴牛兒一起逛青樓的同伴打聽他們在堯鎮可是得罪了什麼人,尤其在青樓裡,有沒有與人口角,爭個粉頭兒什麼的。

同去的寨丁哪說得清楚,他們去堯鎮勒索了好幾家大戶,因爲此行太過順利,方纔有人提議反正兜裡有了錢,不如去青樓找幾個紅姑娘樂呵樂呵。

事情解決了,明月卻並不覺着開心。

由戴牛兒的死,又暴露出了山寨更大的問題。

她爹完全秉承着江湖中那一套,廣交朋友,信義爲重,建寨之初就立了幾條寨規,不得燒殺奸擄,不對金湯寨周圍的村鎮下手,真有那爲富不仁的,大夥替天行道之後也會分些給當地的窮苦百姓,就算是劫富濟貧了。所以雖是佔山爲王,在方圓數百里乃至整個鄴州綠林名聲都不差。

這也是當日在那艘大船上,“天行”諸人說不出隋鳳這一支作過什麼惡的原因。

沒想到不過短短月餘,金湯寨的風氣竟會敗壞到這種程度。

戴牛兒幾個就這麼大喇喇地去山下勒索百姓,顯然不是第一次了,四當家嚴英壽會絲毫不知情麼,他爲什麼非但不管,還代爲隱瞞?

如此下去,自己這些人同陳佐芝、孟黑又有什麼區別?

明月想想父親被人稱作“三匪”之一,她當時心裡的委屈,愈發覺着不能這麼放任下去,徑直去找嚴英壽,想要問個明白。

誰想她纔剛一提,嚴英壽到搶先吐起苦水來。

“我的大小姐,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不是四叔要縱容他們,實在是沒辦法。我同你說說這事是怎麼開的頭,你就知道四叔的苦了。二月裡你跟着大當家去了大化,你們剛走沒幾天,三哥就從密州回來,身上的金銀都用來換吃的路上餬口了,很是狼狽。說北邊在鬧糧荒,密州軍盯得緊,一粒糧也不許往外帶。”

“等他再一清點,就發現山上的米糧也不多了,山下糧價高得離譜,不給那些奸商富戶來點狠的,根本買不來糧,你三叔說總不能因爲要守規矩,就看着大夥捱餓吧,那誰還跟着咱們幹,我想想也是……”

於澤在山寨裡是三當家,地位僅在隋鳳之下,又管着財權,嚴英壽就算想攔也攔不住。

再說陳佐芝和孟黑下手都夠狠了吧,結果如何,人家還不是風光無限?同兩個盟友比一比,金湯寨乾淨得簡直像是沒出閣的大姑娘。

於澤的大兒子於星波親自帶人下山,弄來了第一批糧食,山上一片歡騰,嚴英壽爲着“大局”着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吱聲。

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現如今已經有不少寨丁在山上呆不住,三天兩頭下山去,中間作了多少孽,搶回來的東西多少繳了公,多少像戴牛兒一樣花天酒地自己揮霍掉,就只有天知道了。

從嚴英壽那裡出來,明月是真正犯了愁。

這可不是處置個把人,給誰一刀就能解決的,真收拾起來,搞不好要動搖金湯寨的根基。

可是叫她像嚴英壽那樣,把腦袋縮進殼裡只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她又做不到。

按說山寨出了這麼大的問題,她應該寫信給父親隋鳳,看父親是個什麼意思,但明月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父親在軍前,鞭長莫及,再說由戴牛兒之事也差不多能窺見他如今的態度。

涉及到這麼多人,當中有不少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按他講義氣、重“大局”的一貫做法,多半是申斥一通,不了了之。

這個下午,明月一個人坐在山寨西邊的箭臺上,望着遠處綿延起伏的青山出神。

她想起在雞台山的時候,謝平瀾摸着她的頭髮,對她說:“那遇到事就需得你來拿主意了,你要快些長大啊。”

可被迫長大的滋味是如此難捱。

主意好拿,之後呢,萬一實施起來有個什麼閃失,陷入危險的可不是她一個人,娘,弟弟,外婆,還有她的那些隨從下人都可能被波及到。

就算成功了,父親那一關能順利過去嗎。

明月心中跟明鏡似的,一旦她這裡大動干戈,父親那裡接到消息,必定會勃然大怒,就算帶着人馬趕回來收拾她都不稀奇。

可若叫她因此而退縮,從此對寨丁們胡作非爲視而不見,只縮在家裡照顧親人,那就像逼着她穿一件滿是污穢的衣裳一樣,不,比那個還要嚴重,整個金湯寨上空的空氣都是骯髒的,叫人無法呼吸。

等到太陽西沉,明月跳將起來,快步走下了箭臺。

她去找巫曉元:“巫大哥,山寨的錢食現在是於星波在管,他整天跟我四叔哭窮,我懷疑這段時間有人趁我爹不在山上中飽私囊,想找個由頭叫他把賬本交出來,但到時又沒有可靠的人接手覈實,你能不能幫忙找兩個精於此道的人?”

巫曉元愣了愣:“大小姐要來真的了?”

“當然。”若不是賀翰德賀老對於核賬一竅不通,明月也不會去向巫曉元求助。

念及此明月心中更添幾分警惕,這麼些年,山中的財務完全是三當家一手把持,哪怕他不在山上了,也要兒子接手,至於山寨裡其他的人一說算數就頭疼,更不用說能拿起算盤來,這是偶然麼?

是完全沒有這方面的人才投奔金湯寨,還是有,都被於澤那夥人悄悄處置了?

巫曉元見她決心甚堅,不像是一時心血來潮,方道:“那好,大小姐等個三五天。保險起見,就五天吧。”

明月驚奇地望了他一眼,謝平瀾這會兒遠在密州,五天的時間怕是連消息都送不到吧。

還是說他能未卜先知,一早就準備好了?

不可能。

那就是鄴州這邊有別的安排。

明月按捺住心中的好奇,決定拭目以待。

她還有別的事情要忙,要叫於星波無法推拒又毫無戒心的交出賬本來,嚴英壽不會出面,明月自己又不合適,但很快她就有了個合適的人選。

娘整天悶在後宅,也是時候出來散散心了。

這麼大的事,動手之前也需得和孃親交個底。對於勸說孃親江氏,明月還是有幾分把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