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奇制勝

明月已經在爲修理翻叉而忙活了。

時間太緊, 費長雍沒空細看, 擔心壞掉的翻叉難以修復,想着以明月學到的那點手藝, 好歹合三爲一應該問題不大,明月卻唯恐五把翻叉依然不夠用,急忙忙只將前兩把拆開來重新組裝。

戰場上流矢亂飛, 身邊士兵一窩蜂來來去去, 明月蹲在那裡,極力忽略空氣中叫人反胃的血腥氣,全神貫注地做手工。

缺少的零件要隨地取材, 從一旁用不到的器具上往下拆。

連豐帶了幾個親兵過來,在她周圍用身體圍了個圈。

明月覺出有異,擡眼匆匆一瞥,手中不停, 口裡道:“咦,你們不跟着謝大哥,來這裡做什麼?”

連豐幾個今天的職責是中軍旗下保護主帥, 免得被敵人所趁,瞅準時機來一招“擒賊先擒王”。

連豐道:“大人吩咐的, 你這裡太亂了,小心爲好。”

明月也確實需要一個相對不被打擾的空間, 聞言“哦”了一聲,低頭繼續幹活,少頃指揮着親兵把翻叉的柄豎起來, 裝好叉頭,叫連豐幫忙將零件都鑲緊了,趕緊給巫曉元送過去。

連豐道:“剛好我將他替換下來,功勞不能都叫那小子一個人佔了。”

其實他是擔心巫曉元連挑近二十輛鐵棘戰車,太過疲憊馬失前蹄。

巫曉元確實是累得不輕,身上或深或淺也添了好幾處傷。

隨着敵軍陣勢收縮,餘下的十餘輛戰車想跟之前那樣,不傷筋動骨就輕鬆拿下來已不可能。

先鋒營統帥常鋒已經接到謝平瀾命他半個時辰拿下雙橋鎮的軍令,司徒翰沒在前頭嚴陣以待,而是帶着敵軍主力去攻打大營,斷密州軍的後路,這實在是太沒把大夥看在眼裡了。

常鋒一時眼睛都紅了,拔刀厲聲喝道:“衝上去!只剩下幾輛車,就算拿人命堆,推也推翻了,沒有攻不下的道理!”

戰到現在,他的先鋒營折損足有三四千人,剩下的密州軍勢如瘋虎,喊殺聲震耳欲聾,潮水般涌向坡頂,直欲將十餘輛戰車淹沒。

費長雍不知何時濺了一頭一臉的血,胡亂用袖子抹了把,同換下巫曉元的連豐說了句“自己小心”,伏身衝了出去。

雙橋鎮攻防戰在大約三刻鐘之後結束。

一旦密州軍這邊破壞了所有的鐵棘戰車,衝上坡頂,穆致堯所率兵力要遠遜於他們,用常鋒的話說,根本不用什麼策略陣法,光拿人命堆也堆得贏。

不要以爲只有密州軍上下對平南王司徒翰說不出的忌憚,朝廷軍隊這邊日子也不好過。

朝廷的地盤越打越少,連司徒翰也吃過敗仗,不得不被動防守,軍糧早就供不上了,還多虧前段時間搶到了敵人的糧餉,算是解了燃眉之急,這種看不到希望的日子,大家的士氣可想而知。

謝平瀾得報,己方已順利奪取雙橋鎮,穆致堯不知是不是想爲恩師爭取時間,堅守不退,已被常鋒帶着人團團圍住,早晚拿下他。

常鋒不願再在他身上耽擱時間,叫過一個副都統交待一番,又拜託了連豐、巫曉元等高手幫忙盯着,匆匆來見謝平瀾。

“大人,咱們已經拿下了雙橋鎮,末將請令,即刻帶兵回援大營,和童將軍兩下夾擊,管叫司徒老兒吃不了兜着走。”

童向雁帶去斷後的那幾萬人迎戰司徒翰所率精銳,能堅持這麼久,到現在還沒有被攻克大營,殊爲不易。

那邊不但有數萬同袍,還有大軍得以在外征戰的一應輜重糧草,再加上退路面臨被截斷的危險,衆將焉能不急。

不但常鋒請令,連杜樂文都道:“謝叔叔,我想跟去,會一會那司徒老王爺。”

謝平瀾一時未語,想了想,叫過親兵,吩咐道:“速去把費公子請來。”

衆將齊齊望着他,等他下命令,留人佔領雙橋鎮,餘下的趕回大營,支援童向雁。

謝平瀾目送親兵策馬而去,短短瞬間,理清了頭緒,道:“大家都想去?”

衆將紛紛點頭稱是。

謝平瀾道:“沒有不同的意見?很好,那我可以確定,司徒翰必然已經得到這邊的戰況,這會兒也是這麼想的。”

常鋒欲言又止,同身旁同僚面面相覷。

謝平瀾將目光轉向一旁的杜樂文,道:“咱們爲什麼對戰司徒翰難得一勝,便是因爲長久以來,咱們這些將領的應對,甚至一舉一動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一早我便在想,怎麼才能戰勝他,只有一個辦法,那便是出奇制勝。完全不去猜測他會怎麼做,不要被他牽着鼻子走。”

杜樂文臉色微變,不自覺地嚥了口唾沫。

只聽這番話,謝平瀾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他並不準備回軍支援童向雁。

果然,謝平瀾繼續道:“我會留下一部分兵力,不過不是去幫童將軍退敵,而是守住雙橋鎮,截斷司徒翰回師之路,餘下的人跟我直接去打石安。”

打石安?

謝平瀾的這個決定異常大膽。

如此完全拋開司徒翰不予理會,也不管後勤跟不跟得上,乍聽上去有些孤注一擲的意味,有違謝平瀾一直以來縝密的處事之風,別說司徒翰從來沒與他做過對手,就是杜樂文、常鋒這些自覺很熟悉他的人都大吃一驚。

謝平瀾不是突然間心血來潮,敢如此行險,他賭司徒翰還不知道費長雍所轄的三個州已經倒戈。

留下常鋒的先鋒營駐守雙橋鎮,謝平瀾率中軍開拔直撲石安。

他也不能真的任由童向雁在後頭陷入苦戰不管,臨走前,找來費長雍,請他派兵拖住司徒翰,助童向雁一臂之力。

費長雍辛辛苦苦幫着密州軍拿下雙橋鎮,按照之前的約定,此番繳獲的糧食都是他的,正盤算着怎麼往回運糧,聽完謝平瀾的要求,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你怎的知道我叫了人來?姓謝的,你還真是利用我利用得徹底。”

謝平瀾語重心長地勸他:“都這個時候了,你手下的將領不趁機撈點功勞,以後離了你如何安身立命?便是爲他們着想,這個機會也不能錯過了。”

“……合着我還得感謝你。”明知道對方說得在理,費長雍仍然覺着忿忿不平。

不過轉念間他就想開了,眼珠一轉笑道:“要我喊人來幫忙也行,師妹要留下陪着我。”

謝平瀾微怔,費長雍已解釋道:“眼下離咱們最近又能幫上忙的,可就只有隋大當家那一支了。”

隋鳳啊。一提到未來岳父大人,謝平瀾不禁有些發憷。

他到現在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裡做得不夠好,令得隋鳳不滿,每次對着他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實則拒人於千里之外。

找不到問題所在,也就沒辦法彌補解釋。

這一點上他就不如費長雍,人家兩個一早就“翁婿情深”了。

想到這裡,謝平瀾神色詭異地打量了一下費長雍,方纔道:“我不能替明月做決定,得看她想不想留下。”

既然決定奔襲石安,自是越快越好,不過謝平瀾還是擠出一點時間,悄悄徵詢明月的意見。

“見吧。”

“見?”

明月點點頭,認真地道:“是啊,不是有句老話,跑得和尚跑不了廟嘛。”

她這半天已經從血腥氛圍中脫離出來,先前的種種不適被勝利的喜悅沖淡,想起路經榆昌的時候只是聽說她爹隋鳳帶兵來攔截,便拉着謝平瀾改路它行,遠遠避開,忍不住有些想笑。

“沒事,我去同我爹說,有師兄和白先生幫忙,打動他不難。”

謝平瀾將信將疑。

明月叮囑道:“你放心去打石安吧,戰場上刀槍無眼,千萬要小心。還有,別忘了幫子約報仇。”

說到正事,謝平瀾點點頭:“放心。拿下雙橋鎮,把司徒翰擋在外邊,最艱難的關口我們已經闖過去了,與之相比,全無防備的石安應該好打得多。”

謝平瀾所料不錯,他率領大軍剛剛離開雙橋鎮,便收到了王橋卿的密信。

信裡告知他,王橋卿已經親自帶着手下混入了石安,以便趕在大軍殺到之前,聯絡策反一批文臣武將,到時候裡應外合,助他拿下朝廷的新都。

另外鑑於湯嘯已被囚禁,王橋卿想早日抓住官倉外頭襲擊謝平瀾的殺手,押送回京,定湯嘯個罪證確鑿,免得夜長夢多。

王橋卿的計劃謝平瀾早就知道,此時得知他那邊進展順利,不由長鬆了口氣。

事關十餘萬人生死,天下百年氣運,謝平瀾此番坐鎮中軍,雖然一直看上去氣定神閒,心中壓力之大,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且說大軍主力開拔,費長雍、明月隨着常鋒的先鋒營留下,不過兩個時辰,費長雍就聯絡上了前來接應的隋鳳等人。

隋鳳帶來了八千餘人,白策隨行參謀。

這支人馬原本是前來運糧護糧的,士兵不多,都是精銳,正面對陣司徒翰的嫡系或許力有未逮,但牽制敵人,同童向雁的大軍夾擊配合,卻足以改變戰局。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