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鳳日

按照鄴州的習俗, 正月二十五又稱龍鳳日。

這天要吃年糕、拌和菜, 給家中的孩子“戴龍尾”,將五顏六色的布條剪成銅錢串系在帽子上, 盼着他們長大了之後能成龍成鳳。

費長雍似是終於不那麼忙了,打發小廝來問明月有沒有空陪他去一趟靈巖寺。

靈巖寺明月挺熟,謝平瀾年初來大化的時候曾借住在那裡, 明月爲了見他去過兩次, 對寺裡的慧明老和尚印象十分深刻。

這次在大化呆了這麼長時間,還沒去寺裡看過,費長雍不說, 明月也想去看一看。

只是沒想到費長雍還有這閒情逸致。

兩人吃過午飯出了門,明月坐車,費長雍騎馬。

眼下是非常時期,這段時間費長雍遭遇了好幾撥刺殺, 他身手雖好,亦不敢掉以輕心,這趟出門帶了不少隨從護衛, 加上明月這邊的人,浩浩蕩蕩, 前呼後擁,直奔靈巖寺而去。

不管塵世間幾多風雨, 靈巖寺依舊安靜肅穆,同一年前相比,看不出有什麼變化來。

明月步上石階, 問身旁的費長雍:“你來寺廟做什麼?難不成是燒香還願?”

費長雍笑着搖了搖頭:“還沒許願呢還什麼願,一會兒抽個籤,問問姻緣。”

明月不由地側目:“別說笑了,你的姻緣要問佛祖?”

費長雍笑看她一眼:“那問誰?”

“問你自己唄,看心裡到底中意誰。”

說話間到了靈巖寺門口,隨從上前敲門,兩人不再繼續聊這個話題。

出來應門的是個面生的小沙彌,將衆人迎進去。

明月問他慧明大師是否在寺中,小沙彌合十回道:“師父外出訪友去了,得下個月月初才能回來,臨行前有交代,費施主欲借靈巖寺的後院,諸位師兄弟今天都在大雄寶殿上晚課,將後頭的四堂、樂臺和藏經樓留給施主用。”

咦,敢情費長雍這不是臨時起意,竟一早就同寺裡打了招呼。

他借寺院做什麼用?

明月一頭霧水,慧明老和尚躲了,旁人問不出什麼來,她索性等着看費長雍又搞什麼鬼。

費長雍先去了大雄寶殿,神情肅穆地上了香,嘴脣翕動,不知在念叨些什麼,又在一名僧人的指引下捐了香油錢,隨後他主動提出來想要求上一簽,問一問兇吉。

這等熱鬧明月豈肯錯過,像條小尾巴一樣緊跟在費長雍身後。

費長雍很是自信:“自然需是上上籤。”說罷仰望神像,默唸所請,停了一會兒,自籤桶中抽出一支竹籤來。

一旁有僧人過來幫着解籤。

明月心中狐疑,難道還真是問姻緣?伸長了脖子等着看他抽中了什麼。

籤文一出來,就見費長雍皺了下眉。

“這籤不算,待我再求一支。”

他連解籤都不聽,掉頭走掉了。

明月直愣愣盯着那僧人,望得見倒影的大眼睛裡全是疑問。

那僧人只好將籤文給她看。

費長雍抽的是個中籤,普通尋常,並不算晦氣,可再看那籤文,明月卻覺着費長雍哪怕抽箇中下,甚至於下下籤,都不會比這個反應更大。

“君子審禮,則不可欺以詐僞。”

出自《禮書》,就不知他是不是真問的姻緣。

少頃,費長雍又拿了一支籤回來。

這次是個中上籤,“再,斯可矣。”

這籤文令他臉色好看了一些。

明月不厚道地嘲笑道:“再,斯可矣,若是求的籤不中意,那就再來一次。好應景。”

到這時候她才確定,想在靈巖寺的籤筒裡抽到好籤也不那麼容易,當初她和謝平瀾一人抽到一支上上籤,她還以爲這求籤便是爲了哄香客開心,好叫多捐點香油錢……

費長雍並不在意明月諷刺自己,道:“挺好的籤,一次不成再來一次,百折不撓,必定有成功的一天。”

求過了籤便沒什麼事做,費長雍提議:“都說靈巖寺的齋飯不錯,來都來了,不要錯過,我叫他們準備一下,咱們晚上吃過了再回去。”

中間的兩個多時辰明月閒着無聊,在寺廟後院轉了轉,見藏經樓的門虛掩着,推門進入。

這座藏經樓高有三層,二樓掩映在蒼松翠柏之間,三樓和樓頂的單檐翹角高出靈巖寺的院牆,整座樓壁面鑲砌着前人碑刻,更有油漆彩畫,看上去別緻淡雅。

明月從木梯上到了三樓,憑欄遠眺,由她所站的位置遠遠能望見起伏的山峰,澄澈的湖泊,令人心境也隨之變得開闊起來。

她回身自東西兩側經櫃裡拿了書看,才發現此地藏書不止於佛經,亦有不少史書和儒、道的典籍。

費長雍不知做什麼去了,明月也不管他,很快沉浸於書本中,佛經裡有很多故事細思發人深醒,令得她忘記了時間。

似乎只是一會兒工夫太陽便已西沉,費長雍找了來,身後跟了兩個小廝,提着沉甸甸的食盒。

三人上得樓來,費長雍叫小廝將桌椅搬到迴廊上,仔細撣乾淨了,方將食盒裡的菜餚一樣樣拿出來,很快擺滿了一大桌子。

明月駭笑:“做什麼這是,還有別的客人?”

費長雍搖了搖頭:“只有咱們兩個。”站在桌邊看看碗筷齊全,不缺什麼了,滿意地點點頭,將兩個小廝打發走。

明月拿着書走過來,詫異道:“這哪裡吃得完?”

“你這一下午都在看書?”

費長雍施施然坐下來,像變戲法一樣拿出一壺酒,給他和明月面前的杯子都斟滿了,“這裡的藏書如何?”

明月亮了亮手裡那捲經書的封面給他看,是本《百句譬喻經》:“很有趣,感覺不虛此行。”

話雖這麼說,卻不能令她無視費長雍舉止的異常。

“說說吧,你到底賣什麼關子,忙成那樣跑來靈巖寺浪費大半天的時間,吃齋飯便吃齋飯,還把飯菜擺到迴廊上,叫我陪你吹冷風。”

費長雍微微一笑:“喝了這杯再說。”

“不喝。”明月不上當。

費長雍有些遺憾地嘖了一聲,問她:“今天是什麼日子?”

“正月二十五……”明月突然呆住。

費長雍端起酒杯,伸至明月面前,同盛了酒的杯盞輕輕一碰,道:“師妹,碧玉年華,青春永駐。”

明月被他提醒,纔想起來今天是自己的生辰。

原來費長雍不是突然有了空,而是特意抽出半天時間來給自己祝壽。

她稀裡糊塗拿起杯盞來,抿了口酒,心中疑惑更深:“你怎麼會知道我的生日?”

費長雍不答,拿筷子指點靈巖寺幾道出名的齋菜,勸明月每樣都嚐嚐,道:“我原打算將觀霞閣佈置一番,今晚在那裡過,後來想想那到底曾是陳佐芝的地方,不合適。靈巖寺有一點不好,佛家寺院,不好太喧鬧。聽說在這藏經樓的迴廊上,每到夏天的夜晚能看到大羣的螢火蟲在花叢間飛舞,可惜眼下是正月,見不到這等奇觀。”

明月感動道:“不過一個生日罷了,有碗長壽麪吃就行,哪用花這麼多心思?”

費長雍嘿嘿一笑:“那怎麼成。知道我花心思了就多吃些,別讓我這俏眉眼都做給瞎子看。”

說話間他見天色昏暗,起身將旁邊的燈籠點亮,掛在了欄杆上。

明月又好氣又好笑,停箸嗔了他一眼。

燭火透過燈籠紙,給費長雍披上了一層朦朧的光暈。

他將拇指食指含於脣間,衝着樓外打了個響亮的唿哨。

跟着就見寺院後牆內外松柏灌木間接連有燈光亮起,紅黃兩色的燈盞好像數百顆星星灑落大地,在夜風中錯落有致,搖曳生輝。

明月低呼了一聲。

沒想到費長雍竟還有這等安排。

“師妹,喜歡麼?”

明月點了點頭:“很好看。就是……太過興師動衆了。”

“沒關係。看不到螢火蟲,我們拿燈籠來應應景。喜歡哪一盞?”

“那盞吧,那麼高,怎麼掛上去的?”明月指了遠處枝頭上的一盞燈問。

費長雍笑道:“等着。”話音未落,飛身躍起,腳尖在欄杆上輕輕一點,像只大鳥一樣凌空飛下,途中在樹梢上借了兩次力,起落間已躍至明月所指的那燈籠旁,瞧不清楚他怎麼攀在樹上,伸手摘下了燈籠,返身往藏書樓而來。

回來比他躍下自然要難一些,費長雍藝高人膽大,手提燈籠,由二樓欄杆躥至閣樓外牆,藉着餘力疾走兩步,輕輕一躍,落到明月跟前。

難得的是燈籠裡的燭火始終保持直立向上,一點未受影響。

明月讚歎一聲,接過燈籠來,甜甜道了聲謝。

從小到大,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煞費苦心地爲她慶生。

由京城回來,費長雍每次都開玩笑地叫她“師妹”,此時此刻,明月真心覺着若是有他這麼個師兄,真是件不錯的事。

“師妹,同你說件事。”

“嗯,你說。”

“你的生辰,是隋爺告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