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你是這樣的費長雍

費長雍唱的這一折戲明月聽過, 全名叫《閨怨佳人拜月亭》。

看這戲的名字就知道了, 是以旦角爲主,整齣戲由頭至尾都是正旦一個人在唱, 費長雍適才的這段唱詞也不例外。

聽他捏着嗓子似模似樣,手上甩、撣、抖、勾,好似舞着看不到的水袖, 明月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拜月亭》講的是大家小姐王瑞蘭因爲戰亂同家人失散, 遇上了秀才蔣世隆,二人結伴同行,患難見真情, 不想王小姐的父親瞧不上蔣家門第,硬生生拆散了有情人,拋下生了病的蔣世隆,強把女兒帶走。

故事的結局是蔣世隆中了狀元, 有情人終成眷屬。

而費長雍剛纔唱的,正是王小姐被父親帶走之後,掛念意中人, 焚香拜月祈禱他平安的一段。

大半夜的,他臉上猶自帶着淤青, 給自己唱《拜月亭》。

明月不能不有所表示,輕輕鼓了幾下掌, 讚道:“詞記得真清楚。”

“呵呵。”費長雍收了手,意猶未盡地回頭望過來:“這齣戲我能從頭唱到尾,還要繼續聽麼, 往下唱需要師妹搭一下戲。”

明月不禁無語。

“還是別唱了,說點正事吧。”

“中秋節,賞月不算正事,還有什麼算是正事?”費長雍不情不願地,明顯是未過足戲癮。

“當然是卓公子的死,人命大過天嘛。”

“好吧。”費長雍勉強點頭走回來,留下一輪圓月懸於窗前。

明月笑了:“師兄你到是議事賞月兩不耽誤,要不要叫人再給你來壺酒?”

“你陪我喝?”費長雍期待地望着她。

明月搖了搖頭。

“那算了。說回卓公子的死,齊大士帶這麼個人去赴宴,用意何在我就不用說了。你猜齊洪知不知道呢?”

“知道。”

“不錯。他不是覺着自己無所不知麼,被殺的、兇手都是他的人,今晚損失最大的是他,睡不着覺的人是他,很快就會有所行動的也是他,咱們何必替他操心?”

“說的也是。”明月不得不承認費長雍說的很有道理。

但做爲一個心裡藏不住疑問的人,她就是喜歡刨根究底,送走了費長雍,她不打算躺下來翻來覆去找罪受,搬了把椅子坐在窗前,沏上一壺茶,對着中秋月自斟自飲。

出事之前,李克明爲什麼要特意過來同她說那兩句話?

他說“無根之萍可是很危險的”,無權無勢的卓公子跟着就死了,是巧合麼?

今天出去,她見到了謝平瀾的堂弟和妹妹,可是他呢,他在哪裡,是否正與自己望着同一輪圓月,有沒有想起錦川,想起“吾願年年共明月”的那首歌?

費長雍臉上的淤青得益於蔡九公的傷藥好得甚快,未過兩天就不留什麼痕跡,可以出門了。

其實中秋節晚上也不是沒人請他,閔元基身爲主人家就說要做東,費長雍給推掉了,這會兒臉上的傷剛好,他又活躍起來。

招安的事暫時沒什麼進展,權貴的門不好登,他就滿京城拜會武林同道。

明月也經常外出探聽消息。

卓公子的案子果如費長雍預計的那樣,廣佛寺園林中秋夜死了個人的消息剛剛傳開,京兆尹那裡便宣佈案子結了,抓到真兇,正是那兩名“少俠”當中的一個。

妙生齋明月後來又去了兩次,都沒有遇到小郡主。

畫師何康也說她自從中秋前的那次就再也沒來過。

明月猜測司徒緋的心思都在追查典故紙被調換和殺卓公子的真兇兩件事上,一時半會兒顧不上旁的。

有件事情費長雍沒有猜對,最先有所動作的不是大太監齊洪。

中秋過後沒幾天,費長雍前去拜會京城賭坊的黃老先生,對方雖有江湖上的背景,費長雍能聯繫上他卻不是憑着自己或是師門的關係,而是通過保商會,由鄴州的大商家從中牽的線。

因爲頭一天已經遞過帖子了,費長雍十分順利就見到了人。

黃老先生很是熱情,兩人一見如故,聊得特別投機,不知不覺就到了中午。

黃老堅持要請客,拉着費長雍到了英臺大街的酒樓,上樓到了包間門口,一撩簾子,裡面坐了好幾個人。

除了費長雍這幾日拜會過的同道,還坐了面生個年輕人。

那人見黃老將費長雍請了來,笑着欠身自我介紹道:“聽說費公子進京有些日子了,一直沒有機會親近,今天特意請他們從中牽個線,認識一下,鄙姓李,李克明。”

費長雍微微一怔,笑聲爽朗:“莫不是景國公世子當面?哈哈。黃老真是,怎麼不早些告訴我小公爺在此?”

黃老先生奉命把人誆來,還有些不好意思:“老哥哥如今要靠小公爺吃飯,他有命令,不敢不從,所幸對費老弟沒什麼壞處,莫怪莫怪!”

費長雍長聲笑道:“這話說的就見外了,不但不怪,我還要謝謝您。”

李克明給他鬧得頗感驚喜:“怎麼,費公子聽說過李某?”

費長雍和黃老推讓了一番,在李克明的身邊坐下來,口中道:“小公爺急公好義,待江湖上的朋友向來慷慨,在下在鄴州的時候因爲同他們打交道的時候多,耳朵裡都要聽出油了,原想着等來京城怎麼都要認識一下,哪知道好不容易有了機會,卻是代表鄴州那邊來談招安的,身份尷尬,不好給小公爺添麻煩。”

李克明眉開眼笑:“老弟你多慮了,我在朝中又沒有差事,閒人一個,誰會管到我頭上來?來,別光說話,去叫店家上酒上菜,咱們邊喝邊聊。”

二人一見如故,旁邊又有幾個老江湖湊趣,這酒吃得甚是暢快。

李克明幾杯下肚,同費長雍傾訴起了心事。

“前幾天郡主召集佛園會,你師妹也參加了,回去之後可還好吧,有沒有被嚇着?”

費長雍笑笑:“是有些受驚,舒窈師妹一直跟在師父身旁,沒怎麼接觸人心險惡。此番見識一下,對她日後也有好處。”

“我早就有心結交你們,那晚還特意找機會和舒窈姑娘單獨說了兩句話。”李克明輕聲一嘆,把酒杯放回到桌子上,“那晚小人作祟,一連出了兩樁怪事,郡主那裡到現在也沒有查出端倪來。我這髒水看來是洗不清了。”

費長雍詫異道:“關小公爺什麼事?”

李克明苦笑着搖了搖頭,揮手示意幾個陪客的都先出去,等屋裡就剩了他和費長雍兩個,方纔道:“老弟你何必揣着明白裝糊塗,你本事如何,我在京裡可是有所耳聞。兩樁事,你說有沒有關聯?怕是連京兆尹那邊都把它們當一起案子看。頭一件,不用說了,我們李家嫌疑最大,這殺人的惡名怕也要落到我頭上來。”

費長雍安慰他道:“小公爺不必憂心,兇手已經抓到了,再說你與那位卓公子無冤無仇,沒理由殺他,這點大家有目共睹。”

李克明欲言又止,停了停長嘆一聲:“唉,明眼人都看出來,那不過是隻替罪羊,不瞞老弟,我很不滿意京兆尹這麼做,只是不方便這節骨眼上去同他們接觸,免得被人說是做賊心虛。雖然我李克明心慕郡主久矣,很多人都知道,但我不會用這種不入流的手段。當初我沒爲難那王子約,現在更不會向個贗品下手。”

費長雍正拿了酒壺給他添酒,聞言頓住,擡眼看向對方:“王子約?是王淵大家的嫡孫麼,關他什麼事?”

李克明目光同他一觸,跟着就拍了拍腦袋:“那看來你師妹沒同你說,那姓卓的打眼一看同王子約有幾分相像。是了,她都沒見過王子約。算了算了,不提這些煩心事。”

費長雍笑笑,繼續將酒添滿:“兇手就算一時逍遙法外,總有露出馬腳的時候。小公爺不用煩惱,我相信你,清者自清,來,咱們滿飲此杯。”

二人乾了杯中酒,李克明拿起帕子抹了抹脣邊的酒漬,露出笑容:“同你喝了這頓酒,我心裡舒服多了,實在是有相見恨晚之感,你在京裡沒什麼去處,也無需避嫌,咱們往後常來常往,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

說到這裡,他突然想起一事:“對了,我那天提醒令師妹的話你們可不要不往心裡去,這段時間京城不太平,一連出了好幾起懸案,都是容貌出色的小姑娘不知怎的就失蹤不見了,家人遍尋不着,到官府報案。京兆尹那邊怕鬧得人心惶惶,押下來沒有宣揚。”

費長雍承情,道:“好,我知道了,回頭一定叮囑師妹,叫她不要去人少的地方,出門多帶點隨從。”

而這時候,照常又在外邊溜達的明月遇到了一個古怪的中年婦人。

她盯着明月上看下看,不可置信地擦了擦眼睛,湊上前來:“姑娘,我看你好生面熟,請問你家住哪裡,如何稱呼?你同我鄰居家的妹妹年輕時候簡直生得一模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