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這年的春似乎比往年來得要早,尚在正月末時宮女們就已經脫了厚重的棉襖着上輕巧的薄衫,一個個邁着輕快的步子在宮中四處穿梭,像蝴蝶兒飛似的好看,也把向來嚴肅莊嚴的宮圍染得有了幾分生氣。

這才過了元宵,宮裡四處掛起的燈籠給撤下就忙着開始了新一輪的佈置。雖不及過年時那般四處都張燈結綵,可也是做足了排場。

禮部的官員全都忙得團團轉。快進春了,四處的花草該修的修該剪的剪,最後一撥落葉也給掃得個乾乾淨淨,連路面都一塵不染。四處亭子樓閣的桌椅扶手是擦了又擦,直給抹得發亮。

舉辦晚宴的宮殿更是如此。四周早早掛起燈籠,地上鋪着厚實專業的猩紅色地毯,宮燈桌椅整齊擺放在上,角落是樂師們的樂器。中間留出一塊大大地空處給歌姬們表演之用。

這些種種處處都顯露出這次來賓的尊貴以及皇上對他的重視。雲啓宇在書房和禮部侍郎商議接待當日晚宴的細節以及賞賜的宮殿的佈置。待禮部侍郎走後雲啓宇踱步到窗邊,感覺有些恍惚,一晃竟然就十年過去了,那孩子也走了十年了。不由得深深地嘆了口氣。

如今的雲啓宇更加有帝王的霸氣,一雙劍眉顯出讓外表更顯剛毅,如墨的雙眸射出凌厲的目光有不怒自威之感,臉上似乎從沒帶上過笑容,永遠都是這麼威嚴,讓人望而生畏。身姿依舊如當年那般挺拔,身着黑色龍袍,不似當年那般鋒芒畢露,凸顯出更加內斂深沉的氣勢。十年的時光流逝竟沒有在這位帝王身上留下絲毫時間的痕跡,反而更加成熟,如老酒一般越發香醇。

雲啓宇依舊佇立在窗前,如果那個孩子還在,也有十六歲了,本以爲這傷痛會慢慢地淡去,可誰知越是久越是壓抑得喘不過氣來。或許自己對他真的不僅僅是父子之情,畢竟他的死竟讓自己從未再踏足後宮。

到如今也還是隻有八個孩子,而且當初在雪妃的孩子出生時自己也固執地留出了他的位置,將本應是七皇子的雲曉飛立爲了八皇子。可惜,這一切都已經無力迴天。如今似乎只有他能讓自己掛心,而他卻已不在。雲啓宇收拾起失落的心情回到書案前繼續批奏摺。

十年了,雲寒汐從未下過山。要把爺爺和婆婆的文治武功還有醫術全部習得畢竟是不易的。十年的時間雲寒汐長得越發俊俏,膚色白皙勝過女子,眉色略淡,眼角微挑,平添一股媚氣,嘴角含笑,溫文爾雅的氣質讓人不得不喜歡。可眼眸深處透着的孤寂與淡漠讓人親近不得。

就似天邊的月,美,卻美得冷冷清清,可遠觀而不可褻玩。

年前,祖孫三人也打算着過個歡歡喜喜的年。雲寒汐也破天荒地隨着爺爺婆婆下了山置辦年貨,回山時身邊就多了一個人,角落凍得瑟瑟發抖的小乞丐。段瑾書看着就像當年撿到雲寒汐時一樣,頓時心生憐憫,帶了他回山,喚作聽風,給雲寒汐做書童。沒料想到的是,聽風洗去一生污垢竟生得也不差,若是被倌館的人瞧了去怕是得流落煙花之地。

四個人一起熱熱鬧鬧地過了個年。聽風也不怕生,那爺爺婆婆叫得甜到了二老心坎裡。雖說小云寒汐六歲,卻敢去作弄他,雲寒汐只是笑笑並也不計較,寵弟弟般寵着他。

元宵一過,朝廷便差人送來了白色錦緞嵌繡銀絲的丞相官服,銀色綬帶墜着漢白玉石煞是華貴。張玄居打算讓聽風隨雲寒汐進宮,自己則帶着段瑾書雲遊四海。

離別之前,雲寒汐沒有說一句話,只是端端正正地跪在二老膝前,鄭重地磕了三個頭。張玄居也欣慰地望着這個自己一手教出來的徒弟欣慰地笑了。段瑾書淚眼婆娑地看着兩個孩子,雲寒汐是她看着長大的,確實讓人放心,可他身邊的聽風畢竟還小就忍不住囑咐幾句:“聽小汐的話知不知道,婆婆和爺爺會來看你們的。”

儘管才相處了半月,可聽風卻喜歡這三個親人,如今就要分別了,聽風忍着眼眶中的淚水不讓它流出來,乖乖地點了點頭。

面聖前一日雲寒汐就帶着聽風下山了。此次下山雲寒汐帶上來銀色面具,遮住了容貌。上及前額,剛好遮住雙眉,下及上脣,蓋住了鼻尖,可即便如此也讓人忍不住遐想面具下的美貌,那額上的“硃砂痣”更是惹人。

到達京城時已近晌午,聽風畢竟打小就呆在京城,便央着雲寒汐要去京城第一酒樓香樂坊去吃飯,雲寒汐笑笑就應了。二人走到鄉樂坊,店小二一見來人衣着不凡就笑呵呵地上前伺候。

“樓上可還有位置?”雲寒汐想多看看自己以後生活的地方。哪知聽風拉了拉他袖子悄聲問道:“小汐,我們有這麼多銀子嗎?”雲寒汐倒也不計較他隨着爺爺婆婆叫他小汐,卻也確實對銀子沒什麼概念,只得從包袱裡拿出十兩銀子放在聽風手上:“這麼多夠了嗎?”

聽風頓時兩眼放光:“夠了,夠了,在吃上一頓就夠了。”於是樂呵呵地拉着雲寒汐跑上了二樓。

兩人撿了臨窗的位坐下,京城的繁華盡收眼底排着長龍的小吃店,街頭巷尾的小販忙着吆喝,街上嬉戲的小孩……雲寒汐照舊嘴角含笑看着樓下充滿生氣的一切。突然感到一陣目光射向了自己,也不去尋,也不躲閃,自顧自地品着茶,看這美景。

聽風則在一旁指着樓下的事物告訴雲寒汐那都是些什麼,有那些趣事,可不一會兒耳邊喋喋不休的聲音停了下來,雲寒汐疑惑地轉眼,原來聽風看菜上齊了,知顧着吃去了。

“吃慢些,我又不同你搶。”雲寒汐好笑道。

“小汐,你也吃!你也吃!我也不同你搶!”可手卻絲毫沒有誠意地一個勁兒地往自己碗裡扒菜。

雲寒汐笑得更深了,也開始動手,只是比聽風優雅得多就是了。

可這時卻來了位不速之客。人長得高大威武,太陽穴往外凸,武功定然不錯,渾身上下透露着一股貴氣,想必不是尋常人,怕是那家的公子爺。

那人從樓梯上來,徑直走到了雲寒汐這一桌前,聽風還沒發覺,依舊埋頭大吃。從那人一上來雲寒汐就感覺到了那目光有些熟悉,想必就是樓下的那人吧。

“在下柳驍,可否有幸和公子同桌?”開口倒還是彬彬有禮。

雲寒汐擦擦嘴起身依舊帶着笑還禮道:“舍弟怕見生人,公子到別處吧!反正還有這麼多的空位。”這時聽風才反應過來有人,擡起腦袋,傻愣愣地盯着來人點點頭。雲寒汐望着那張笑臉笑意更深了,拿過絹帕給他擦擦嘴角的油漬:“你快吃。”聽風聽言又埋下頭去。

柳驍倒也不糾纏,笑着答道“如此,那就不打攪公子了。”

雲寒汐點點頭繼續坐下用餐,卻感覺到那人的視線一直在自己身上來回,也不多言,吃了飯就帶着聽風離開了。

一下午的時間就在陪着聽風逛京城了,其實自己也開了眼界,從來都沒有這樣出來逛過,兩人一路吃吃笑笑,到了黃昏才找到了間客棧落腳。

雲寒汐一下午都知道有人在跟蹤,不放心聽風自己一人待一個屋子,便只要了一間上房。兩人都玩累了,便早早地躺下。雲寒汐夜裡有所警覺,屋外只有人徘徊了一陣,一夜便也無其他異樣。

第二日,宮裡派來的侍衛叫醒了二人。兩人一路來並未故意隱藏行蹤,宮裡的人找得到也不奇怪。雲寒汐着了那日收到的朝服出了門去,聽風着了件青衫也跟了上去。

雲寒汐上了客棧門口的八人大轎,不忍聽風就這麼走着進宮,也帶着他傷了轎。一聲尖細的“起轎”響起,一行人就朝着宮門出發,留下身後議論紛紛的人們。

柳驍混在人羣中,看着遠去的轎子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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