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瓦解

“辛媽媽。”顏夫人不再猶豫,馮勻是孫道同的嫡傳,如今孫道同從太醫院退下來,他就是太醫院中外科最好的大夫,他都這麼建議,就表示很有必要再精細處理一下,“靜安縣主今天應該還在家裡,你親自去請。”

辛媽媽應是,匆匆出了門。

馮勻一聽他們要去請顧若離,就叮囑一句:“媽媽記得將情況和縣主說清楚,她要帶工具來的。”

“是!”辛媽媽應是,聽說是要帶針線,她們家也有針線的。

馮勻就不着急走了,坐在一邊望着顏顯,想了想,道:“先給世子爺煮點醒酒湯吧,我瞧着他醉的不輕。”

“已經去煮了。”顏夫人心裡窩着火,臉色就不大好看,崔婧文道,“我去看看醒酒湯。”便出了門。

顏夫人冷眼看了眼崔婧文,含笑和馮勻道:“那您略坐,我去去就來。”她說完喊了顏榮生,“跟我來。”

顏榮生隨着顏夫人出去,束手束腳的站在院子中,她問道:“到底怎麼回事,世子爺和誰去喝酒的?”

“和太子爺,還有平涼伯府的馬公子。”顏榮生說完,顏夫人就道,“他向來不吃酒的人,今兒怎麼想起來出去吃酒的,爲的什麼事?”

顏榮生也說不清楚,支支吾吾的道:“世子爺好像心裡不痛快,具體爲的什麼事小的也不清楚。”他將顏顯爲什麼出去的事情仔細說了一遍,顏夫人就冷聲道,“大奶奶淬了一個茶盅,世子爺就出門了?”

顏榮生點了點頭,他也是和院子裡的婆子打聽的,具體爲的什麼事除了連翹沒有人知道。

“我知道了。”顏夫人擺了擺手,道,“你這條命就暫時給你留着,不過半年的例錢扣了,以此爲戒。若還有下次你就給我死在外面不要回來了。”

顏榮生垂着頭應是,心裡也愧疚的很,顏顯說不用他陪着,就一個人往回走,路上也沒個燈籠,不等他過去扶,人已經跌跌撞撞的摔倒了。

顏顯有心事,他看出來了。

崔婧文端着醒酒湯進來和顏夫人道:“娘,我去給釋文喂醒酒湯。”

她回去敷了粉,臉上剛剛被顏夫人打的巴掌印,已經被粉遮蓋了。

顏夫人沒有看她,拂袖進了臥室。

崔婧文給顏顯餵了湯,他人已經清醒了一些,睜開眼看見是崔婧文在他面前,便笑了笑,道:“抱歉,拖累你了!”

顏夫人聽着眼睛一紅,頓時心疼不已,他的兒子,難得出去喝了一回酒,回來後卻還要和自己妻子道歉,說拖累她了……到底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們小夫妻是怎麼相處的。

她看着崔婧文的背影,心裡懊悔不已,她當初怎麼就瞎了眼睛,娶了這麼一個虛僞的女人回來。

“夫人。”辛媽媽回來了,有些爲難的看着顏夫人,“縣主她說要照顧郡主沒有空,而且,她也不出診,說我們要是看病請去同安堂。”

顏夫人眉頭緊緊蹙着,看着顏顯手臂上那道疤,恨不得割在她身上。

崔婧文聽到了,目光亦落在顏顯的手臂上,沒有說話。

“我去!”顏夫人站起來就朝外頭走,邊走邊道,“馮大夫,勞煩您稍等一下。”

馮勻纔想說話,看顏夫人已經走了,他只得嘆了口氣。

顏夫人很快就到了郡主府,顧若離並未驚訝她的到來,淡淡迎了過來行了禮。

“縣主。”顏夫人紅着眼睛望着顧若離,“我知道你尋常不出診斷,今兒是我們強人所難了。但我們釋文情況不同,他自小腿腳就不便,這回摔了一下也不知道到底怎麼樣了,要是手也……我真是沒法活了。”

“生他前我滿心歡喜,他是嫡長子,滿府的人都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可是他一出生,穩婆就告訴我他是長短腿。不瞞你說,我婆母當時覺得他是不詳之人,非要將他和別人換了,換個閨女回來,等我將來再生兒子依舊是嫡長子。可是我捨不得,頂着一家人的壓力,我將他養大了,爲了我和他父親鬧的貌合神離……”

顏夫人又道:“他就是我的命,我這輩子的心血都在他身上,我就是爲了讓世人看看,我生的不是廢物,我的釋文比任何一個健康的人都要好。”

顧若離沒有想到顏夫人一來就說了這麼多,連當年的秘辛都說出來了。

她能理解顏夫人的心情,生的是嫡長子卻是殘疾,這很有可能讓整個宜春侯府幾十年內都要落人笑柄。

不過,顏顯沒有,連趙遠山都要誇他一句厚道穩重,可見顏夫人將他教育的很好。

“好!”顧若離點了點頭,道,“您稍等我一下,我取了器具再去和我娘說一聲。”

顏夫人眼睛一亮,點頭道:“好,好,我等你!”

顧若離和她笑笑,讓歡顏去取她的藥箱,自己則去和方朝陽說了一聲,便隨着顏夫人去了宜春侯府。

馮勻坐在牀前,將他知道的需要做的前期的事都做了一遍,就等着顧若離來,這一回他要仔細看看顧若離是怎麼操作的,他師父身上的傷癒合的很快也非常的好,過了十來日顧若離還去拆了線,當時他也在場,只覺得驚奇不已。

所以,他現在更加確信,這樣的傷口用顧若離的縫合術遠遠比他們上點草藥包起來要好,至少感染的風險要少了許多。

“縣主來了。”守門的婆子對裡頭說了一聲,立刻有人打起簾子來,顏夫人引着顧若離進門,馮勻就迎了過來,抱拳道:“縣主。”

顧若離回了禮,含笑道:“聽顏夫人說了您在這裡,外傷如何,血止住了嗎。”

“止住了。”馮勻回道,“原以爲傷口不大上了藥也就無事了,等清理乾淨才發現口子還挺長挺深的,我就有些顧忌,這才建議顏夫人請您過來。”

顧若離頷首走到窗前,崔婧文和顏怡正站在牀邊看着,顏怡和她行了禮,喊道:“縣主好。”

他們那回在宮中見過的,模樣不錯也很單純的樣子,顧若離微微點了點頭。

“您快看看。”顏夫人請顧若離坐,還端了盞燈來,顧若離落座仔細看了傷口,傷口不規則應該是摔倒割在鋒利的石頭所致,她回道,“沒事,縫十幾針養幾日就好了。”

她說着,就看着崔婧文吩咐道:“幫我打水再拿塊乾淨的胰子。”就好像不認識一樣。

崔婧文抿着脣,點了點頭:“稍等。”說着,出去吩咐婆子辦事。

看來他們之間的過節還挺深,顏夫人看了眼顧若離。

崔婧文端了水來,顧若離仔細洗了手,拿了金針出來,顏夫人驚訝的問道:“縣主,您這是……”

“我要縫合,還是讓世子爺醒着比較好,免得他待會驚醒亂動胳膊反而傷了他。”顧若離說完,和崔婧文道,“勞煩將他的頭托起來。”

崔婧文沉默的應是,上前託了顏顯的頭,顧若離在風池幾處落了針。

顏顯醒的很快,幾乎針下去他就睜開了眼睛,看見顧若離正託着他的手忙着,目光中略有一瞬的恍惚,隨即道:“靜安縣主?”

“是!”顧若離望着他頷首道,“你手臂摔傷了,夫人請我來給你縫合,會有點疼,你能不能忍,若是不能我便給你用麻沸散。”

顏顯微怔,擡手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他似乎是記得摔了一跤,卻沒有想到摔的這麼重,不由有些羞赧,紅了臉道:“沒……沒事,您直接縫吧。”

他也聽說了好多次的縫合術,只覺得新奇,沒想到今天他也要體驗一回。

“還是用吧。”顏夫人道,“縣主說有些疼,你能不能吃的住。”

顏顯含笑道:“這點痛算得什麼,我無妨的。”說着他身上的針被取了,崔婧文將他放下來,他就尷尬的道,“勞累夫人了。”

“你沒事就好。”崔婧文心疼的看着他,“要是疼千萬別忍着。”

顏顯微微點頭。

“那我開始了。”顧若離又重新給傷口消了毒,她取了針在手中,回頭對馮勻道,“馮大夫您幫我在頭頂舉一盞燈吧,我怕看不清。”

馮勻應是忙擡着燈在她頭頂。

顏夫人和顏怡都湊在牀前,並着幾個丫頭也都好奇的看着。

崔婧文退在了外面,目光卻落在顧若離的臉上,打量着她。

顏顯的頭被墊高了,半靠在牀頭,顧若離扶着他的胳膊低着頭仔細看了看,又擡頭看着他,低聲道:“你忍忍。”她在傷口周圍塗了麻藥,可到底效果不顯,一會兒他還是會覺得疼。

顏顯微微頷首,望着自己的胳膊。

顧若離落了針,針從皮膚穿過拉着線,她的手像是挽花一般打了個結,又是第二針……他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但胳膊連動都沒動一下,顧若離有些驚訝,擡頭看了他一眼。

顏顯朝她笑笑,道:“不疼,縣主不用顧忌。”

顧若離頷首。

旁邊的一衆人看的目瞪口呆,顏怡問道:“這跟我們繡花縫衣服不一樣哎,怎麼他們都說縣主是把人身體當衣服縫呢。”

“不要亂說。”顏夫人沉聲道,“要是一樣,那人人都能做大夫了。”

顏怡吐了吐舌頭,嘻嘻笑着問顏顯:“哥,您疼不疼啊。”

“疼!”顏顯笑道,“你以後要擔心一些,千萬不要像我這樣,走路也不小心。”

顏怡掩面咯咯笑了起來:“看你以後還喝酒不喝酒了,摔一跤,你長個記性!”

顏顯尷尬的咳嗽了一聲,看一眼顧若離,她好似沒有聽到別人說話,很認真的做着手上的事情……因爲房間燒了地龍,又這麼多人圍着,所以她額頭漸漸滲了細汗來,她也不擦……

難怪別人都說有病找靜安縣主,有她在就能讓人莫名的安心。

明明是個小姑娘,卻偏偏給人這樣的感覺,實在太奇怪了,顏顯也不禁露出欣賞之色。

最後一針,顧若離嫺熟的打了個結,對顏顯交代道:“半個月不要碰生水,若是覺得癢可以在周邊摸一摸,不要去撓它。”又回頭對馮勻道,“馮大夫有外傷的藥嗎,給他留一點,我藥箱裡用完了。”

“我有。”馮勻將燈拿下來,從自己的藥箱裡取了藥遞給顏顯,“每日早晚一次,塗抹前記得淨手。”

顏顯記着,仔細的去看自己手肘上被縫的像只蜈蚣一樣的疤,倒覺得很有趣。

顧若離索性開了瓶子給他輕輕抹了一層,將瓶子交給他:“記得醫囑。”

顏顯應是。

“這就好了?”顏夫人看着兒子的胳膊,雖有點不大好看,可比傷口開着要好很多,莫名的讓人安心,“不會落個外樣吧?”

顧若離搖頭:“有馮大夫的藥,這樣的傷或許連疤都不會留。七日後我會再來複診,若是恢復的好,就能拆線。”

“還要拆線啊。”顏夫人聽着心縮了縮,顧若離就道,“是,這兩日吃的清淡點就可以了,別的不用太小心。”

顏夫人點頭不迭。

“那我告辭了。”顧若離提着藥箱,又望着馮勻,“馮大夫我們一起?”

馮勻點頭,忙收拾了自己的東西跟着顧若離出門。

顏夫人就忙從辛媽媽那邊拿了診金來,馮勻收了自己的,顧若離則道:“夫人喊我縣主,那我便不是顧大夫,所以這診金就算了!”

話落,和馮勻一起出了門。

顏夫人尷尬不已。

“還疼不疼。”崔婧文坐過來,柔聲道,“你這兩日睡覺小心一些,別碰着傷口了。”

顏顯看着她笑笑,道:“好!”又道,“這兩日我在外院睡吧,省的你小心翼翼的讓你也睡不好。”

“沒事,我……”崔婧文的話沒完,顏夫人已經道,“去什麼外院,就歇在孃的院子裡。”

崔婧文一怔,垂了眉眼。

顏顯皺眉,和顏夫人道:“娘,我睡在書房就好了,一點小傷,我真的沒事的。”

顏夫人直皺眉見崔婧文還坐在這裡,便冷聲道:“愣着做什麼,還不快去讓廚房給他送早膳來。”

“是!”崔婧文應是,看了眼顏顯出了門。

顏顯無奈的道:“您這樣讓她很難堪,我摔傷是因爲自己喝酒的緣故,和別人並無關係。”又道,“以後我都不喝了,您放心吧。”

他昨晚確實有些失態了,跟太子他們鬧騰着,若非他執意回來,恐怕就要和太子他們一起歇在那邊了。

那個院子叫什麼來着。

聞音閣?這名字取的還真是貼切,那位聞音姑娘他雖未曾見到人,但琴技確實不錯。

這樣的琴技,他也只見崔婧文有過。

不過,昨晚他醉酒後,迷迷糊糊間似乎有個小丫頭來送酒,看身形有些倒是有點像翠娟,想到翠娟他忽然一怔,便回想起那天在雪地裡那個丫頭給他磕頭讓他救救翠娟的情形。

那丫頭說翠娟在哪裡?是不是聞音閣。

“你也長大了,偶爾喝點酒沒什麼,更何況還是和太子一起去的。”顏夫人道,“但你若是再喝卻不能再這樣一個人回來,明知道自己走路不便,還一個人走夜路,你瞧瞧你這胳膊,娘瞧着心都碎了。”

“娘,對不起!”顏顯嘆了口氣,有些心事重重。

他要去聞音閣確認一番?

翠娟到底是怎麼回事,是被崔婧文賣掉的嗎……

想到這裡他又自嘲的笑了笑,她自己的丫頭他買了還是留着不是隨意處置的。

他這是在給自己尋煩惱,顏顯想着搖了搖頭,或許因爲將她想的太過美好,所以對她的瑕疵便越難接受。

心裡想着,他目光落在進門來的崔婧文身上,她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的樣子,他心裡便就有些內疚。

女人嫁人猶如重生,他是她的全部依靠,若他也懷疑她,就等於斷了她的生路。

聞音閣,還是不要再去了。

“娘,您去歇會兒吧。”顏顯朝顏夫人打了眼色,顏夫人直皺眉,可到底還是依着兒子,頷首道,“你也歇會兒,折騰一夜了。”

顏顯應是目送顏夫人出了門,他握了崔婧文的手,道:“娘是不是爲難你了?讓你受委屈了。”

“我沒事。”崔婧文簌簌的落着淚,“是我沒有將你照顧好,娘打我也是應該的。”

顏顯眉頭一皺,就注意到崔婧文臉上有指印,他越加的心疼,愧疚道:“對不起,我以後再不出去喝酒了。”

崔婧文就靠在顏顯的胸口:“你想喝就去喝,只要別喝醉傷着自己就好了。”

顏顯點頭應是。

“世子爺。”辛媽媽隔着簾子喊了一聲,顏顯拍了拍崔婧文示意她擦了眼淚,待她好了,才應道,“進來。”

辛媽媽臉色古怪的進了門,看了眼崔婧文,就望着顏顯道:“外頭來了位叫黃鶯的丫鬟,說來給您送手帕,昨晚您將他手帕落在她們閣裡頭。”

“手帕?”顏顯想不起來了,便凝眉道,“您代收了就好了。”

辛媽媽就搖了搖頭,道:“她說……說要親自交到您手上,是她們家姑娘交代的。”

崔婧文臉色一變,朝辛媽媽看了一眼,顏顯就擺手道:“那就讓她送來吧。”

他話落辛媽媽出了門,顏顯尷尬的和崔婧文解釋:“我出去散步,正好碰見了太子,他請我去了京中新開的一間聞音閣,隔着牆聽了一個晚上的曲子,喝的有些多了。”

“我相信你。”崔婧文和他笑笑,“你不必解釋的。”

顏顯感動,正要說話,辛媽媽掀了簾子帶着個小丫頭進來,連翹也跟着後面快步進來,一臉的緊張。

“翠娟?!”崔婧文一怔,就眯眼朝連翹看去,連翹也不知道,她明明和人牙子說了,一定要賣到京城以外的地方去的,怎麼翠娟又回來了。

顏顯也認出人來:“你是翠娟?”

“奴婢黃鶯。”翠娟將帕子放在桌子上,笑着掃了一眼衆人,道,“這是世子爺昨晚落在我們家的帕子,我們姑娘怕您醒了要找,特意讓奴婢送來。”

顏顯下意識的去看崔婧文,就見她很安靜的坐在杌子上,面上並無旁的神色。

“奴婢告辭了。”翠娟掃了衆人一眼往外走,走了幾步她忽然停下來看着顏顯胳膊上的傷,“世子爺您的傷是縣主治的吧,縣主可真是好人,您娶了害她母親的兇手,她還不計前嫌的來給您治病,您該好好謝謝人家纔是。”話落,冷冷一笑,“我們姑娘說,世子爺得空就過去坐坐,她還有許多驚喜給您呢。”

翠娟說完連翹就一副要打她的樣子,翠娟就昂着頭,道:“宜春侯家大業大,連別的府裡丫頭都敢打,這位姐姐,你大可打我,我正想試試我們姑娘在太子爺心目中的位置呢。”

連翹再打不下去。

翠娟摔了簾子走了。

房間裡安靜的落針可聞,辛媽媽福了福退了出去,連翹焦急的道:“世子爺,您別這小蹄子胡說,我們奶奶沒有……”

“出去!”崔婧文凝眉,連翹的話戛然而止,唯唯諾諾的退了出去,崔婧文就看着顏顯,道,“要不要喝水。”

顏顯微微頷首,她倒了水給他,柔聲道:“翠娟我將她賣了,她心思不正我瞧着不喜。”她是指翠娟在打顏顯的主意,所以她吃醋了,就將對方賣了。

顏顯目光動了動,握着她的手,道:“我知道,沒有原因你不會如此做。”她也是女人,總有些小心思,是他的問題,他將她想過太過完美。

崔婧文紅了臉,垂頭道:“謝謝。”她沒有解釋翠娟說的話,一個丫頭的詆譭,根本不需要她去解釋什麼。

只是,翠娟爲什麼還在京城,那個聞音什麼地方?

是有人安排的,還是巧合?崔婧文心裡有些不安。

顏顯垂了眉眼,亦沒有再問。

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就有些尷尬。

顏顯腦海中莫名的就想到翠娟的話,郡主的毒是崔婧文下的?不可能,那種毒世間難見,她一個大家閨秀安於內宅,怎麼有機會接觸到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

更何況,她也不會用給人下毒這種惡毒的方法。

顏顯打定了主意不想再去聞音閣,不想再聽那些莫須有的話,翠娟被賣她心裡肯定嫉恨崔婧文,說的話也根本不用相信。

他們是夫妻,他應該先相信她。

“先吃東西。”崔婧文服侍他用膳,晚上住去了外院,崔婧文連着幾天都盡心照顧着,事事親力親爲。

顏顯感動不已,顏夫人瞧着卻是不耐,辛媽媽笑着勸道:“您這會兒可千萬不能給大奶奶立規矩。但凡立了,世子爺就越發心疼愧疚了,等過些日子兩個人新鮮勁兒過去了,您再找個由頭,世子爺也不會有這會兒的心情了。”

顏夫人懂,所以她不可能在自己兒子面前做這個惡人,況且,這惡人做了還一點效果都沒有。

二夫人驚豔的看着崔婧容,獨眼裡亮了亮,自從崔婧容生病後,她就沒有再多注意她,在她身上花什麼心思。

此刻,她穿着一件淺粉素面的褙子,俏生生立在她面前,她這才發現,她的女兒不但不醜,且還很有姿色,羞怯的溫順的美,尤其是這雙眼睛,清澈透明的能照映出人影來。

少見的單純美好。

她滿意的不得了,微微笑了起來,崔延孝凝眉看着對崔婧容道:“容兒你先回去。”

“是!”崔婧容很不習慣二夫人看她的眼神,雖是她盼了很久的關注,可是卻讓她覺得毛骨悚然,她得了話立刻退了出去。

崔延孝拉着二夫人進了房裡:“你到底想做什麼,你見不得方朝陽好,就一門心思對付她便是,如今把主意打到女兒身上,你瘋了是不是。”

“二爺!”二夫人盯着崔延孝,道,“她也是我的女兒,我如何不爲她考慮。我現在就在爲她尋一個最好的前程。我打聽過了,太子最喜歡柔弱乾淨的女子,我敢肯定他但凡見到容兒定然會喜歡上。”

崔延孝不悅,沉着臉。

“這個爵位,不是刻着誰的名字的。”二夫人道,“以前是大哥在,我們無話可說,可現在是茂燊當家做主,您一個長輩難道還事事聽他的。更何況,他馬上就要成親了,齊家大小姐可是齊氏的侄女,到時候兩個人狼狽爲奸,還有你我的立錐之地?”她們需要助力,最好是直接來自聖上的。

太子是誰,那是將來的聖上!

崔延孝拂袖在椅子上坐下來,二夫人就跟着他又勸道:“您爲郎哥兒想想,若這個爵位是他的呢!”

“你!”崔延孝一直知道二夫人的心很大,可是卻也知道她不會真的去搶奪爵位,可是現在,“你到底知道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二夫人就冷笑着道:“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麼。誰對我不忍,我就對誰不義。”

她不敢說對崔婧文是全心全意的好,可這麼多年她在她身上花去的心思,比給崔婧容要多的多,可是她呢,居然回頭來陷害她……雖然她不怕方朝陽誤會什麼,可這並不代表她樂意給別人背黑鍋,樂意當傻子做馬前卒。

“婉兒!”崔延孝看着她的臉,爲什麼她都弄成這樣了還不死心呢,二夫人擺手,“二爺你不要管,你帶着郎哥兒置身事外就好了,這是我們女人之間的事。”

崔延孝動了動脣角,沒有再說話。

二夫人第二日就帶着崔婧容回了孃家,由孃家的嫂嫂,平涼伯府的馬伕人帶着馬清雅和崔婧容去了鳳梧宮,一起在的,還有沐恩侯府的方櫻!

皇后並未立刻定誰,可在回來的路上,他們一行人和趙凌迎面碰上……

崔婧容並非是精緻絕美的女人,可她很乾淨,像是一顆水晶,是從未曾被世俗薰染的美,乾淨純透……在一行打扮華貴的女子中,她猶如一朵出水的芙蓉,讓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憐愛。

趙凌幾乎立刻想到了他和沈橙玉的第一次見面,她也是這樣怯弱的立在邢夫人身後,在滿是好奇打量他的丫頭中,垂着頭的沈橙玉太顯眼了,那麼柔弱的需要人保護。

趙凌多看了一眼崔婧容,與他們擦肩而過。

馬伕人輕輕笑了笑攜了崔婧容的手,拍了拍道:“先去舅母家裡坐坐,針線房新來了個擅長湘繡的繡娘,讓她量身給你做幾件衣裳。”

崔婧容垂頭應是。

上元節那日宮裡的聖旨就下來了,定了方櫻爲良娣,崔婧容爲側妃,選吉日六月初六大婚!

建安伯府死寂一片,這種事沒有多麼令人興奮和高興的,側妃也是妾,還是和良娣一起進門,到時候來迎親的人都沒有。

天色暗下來,崔婧容一個人躺在炕上望着黑漆漆房間,想起顧若離和嬌蘭在時,她們三個人坐在這個炕上說着話,她還說羨慕顧若離能去那麼多地方,她想以後如果有機會,也跟着顧若離一起去慶陽看看……

她想去看看京城以外的地方,那裡的人穿什麼樣的衣服,說什麼樣的話,她想看看漫山杜鵑是怎樣的美,白雪皚皚時又是怎樣的純淨。

可是這些都沒有了,現在是太子後院,將來就是後宮,她這輩子都出不去了。

顏顯陪着崔婧文去城隍廟看燈,他望着她笑:“以往都不曾來過嗎?”

“是!”崔婧文點頭,道,“以前語兒還在時,都她鬧着要來,可每年我都有事拖住了,還真是一次都沒有來成。”

顏顯握了握她的手,柔聲道:“以後我每年都陪你來。”

“好!”崔婧文應是,想到今天宮裡的聖旨,崔婧容果然定了側妃……她提醒二夫人將崔婧容送去宮裡,不是要害崔婧容,而是她聽說太子就喜歡這樣的女子,看到崔婧容他一定會動心。

將來,崔婧容在太子後院過的不順,她會幫她,到時候她們依舊是姐妹情深。

這份助力,不是輕易便有的。

至於二夫人,暫時便留着,若她死了崔延孝定然還會再續絃,誰能知道再來的女人又是什麼樣的人。

留着她,至少彼此瞭解,她要護住崔巖的爵位,她要讓她的孃家永遠都是她強有力的後盾。

崔婧文心情越發的好,望着顏顯微微一笑,正要說話忽然有人撞了他們一下,顏顯護着崔婧文朝對面的人看去,是位老尼,看見崔婧文對方眼睛一亮,道:“崔二小姐。”

崔婧文心頭一跳,忙回神朝對方頷首道:“大師!”話落,和顏顯介紹道,“是清濯庵的青竹師父,當年二妹被罰去清濯庵時就是得青竹師父照料的。”

顏顯忙抱了抱拳,道:“青竹師父。”

“這是我夫君,宜春侯顏世子。”崔婧文含笑道,“我們還有事就不打擾師父了。”

青竹敷衍的和顏顯行了禮,急匆匆的拉着崔婧文:“二小姐,沒想到在這裡碰倒你了,我有事需要您幫忙,還請您施援手。”

“我明日去庵廟找您,我們慢慢說。”崔婧文臉色微變,顏顯看着她心頭便有些狐疑,就聽到青竹飛快的道,“來不及了,李大夫被人抓了,聽說抓他的人是趙將軍身邊的師爺,由嶺南先生協助的……”她的話說的很快,崔婧文被她說的有些糊塗,卻沒有機會攔她,“你幫幫我李大夫被抓肯定是因爲……”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崔婧文冷喝一聲,打斷青竹的話,笑道,“青竹師父,我會去庵廟找你,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好不好。”

青竹滿臉的焦急,明白了崔婧文的意思,匆匆的道:“我現在不在清濯庵。我明天去府裡找你。”話落,繞開崔婧文急匆匆的往一邊走了,隨即顏顯就看到有幾個侍衛打扮的人追着青竹而去。

這幾個人他見過,是趙遠山下屬,是當年跟着他一起回京的虎賁營的人。

到底怎麼回事?這位青竹是什麼人,李大夫又什麼人,爲什麼吳孝之要抓李大夫,還是由嶺南先生協助。

崔婧文怎麼會和嶺南的大夫認識?

心裡滿腹狐疑,顏顯看向崔婧文,崔婧文尷尬的道:“我以前常去清濯庵,所以和青竹師父有些交情,她這人有些神神叨叨的,你千萬別介意。”

“無妨。”顏顯淡淡一笑,面上半分不顯。

崔婧文心裡砰砰跳着,回頭看了一眼連翹,連翹會意不着痕跡的落在後面,追着青竹而去。

不過,青竹怎麼會知道嶺南的李大夫?

她緊緊蹙着眉頭,心裡感覺非常不好,好像……好像身後有雙正盯着她,她猛然回頭,身後並沒有!

怎麼會這樣,青竹來和她說李大夫被抓,還有人在追她,這到底怎麼回事?

她要立刻回去,找到青竹問個清楚。

“你傷口疼不疼。”崔婧文看着顏顯,“方纔撞到你了嗎。”

顏顯扶着胳膊,含笑道:“確實有些疼,不過沒事。”

“那我們回去吧。”崔婧文順勢就道,“若是太遲了娘也肯定也要擔心的。”

顏顯頷首應是,和崔婧文一起上了馬車,嘚嘚的離開,在他們的車後,顧若離帶着歡顏由孫刃和周修徹陪着,提着一堆的吃食和好幾個燈籠,說說笑笑的走着。

顧若離拿着一盞蓮花燈,回頭看了一眼崔婧文的馬車,含笑道:“我們也回去了,沒什麼可看的。”

顏顯回了府裡,他剛在書房坐下,顏榮生來了:“世子爺,那個青竹躲在我們府後面的巷子,趙將軍的人還在找他,您看……”

“躲在我們府後巷子裡?”顏顯凝眉,想到青竹說要來找崔婧文的事,他來回走了許久,停下來看着顏榮生,“榮生,你說我該不該去看看?”

顏榮生垂着頭道:“小人不知道。”

“走!”顏顯還是決定弄清楚,若不然這個結永遠都會在他心裡。

顏榮生應是,陪着顏顯去了後巷,在垃圾堆的後面顏顯看到了如喪家之犬一般的老尼。

幾乎沒有費什麼力氣,青竹求着顏顯:“求求世子爺救命,趙將軍的人要抓老尼,救救命啊。”

“趙將軍爲什麼要抓你,你做了什麼事?李大夫是什麼人,又和我夫人我們關係。”顏顯只關心崔婧文,他一直堅信他娶的女子正是他想要的,可是這麼多天,崔婧文的點點滴滴……他想全部相信也沒了辦法。

“老尼幫二小姐用一個金項圈在福建的李大夫手中買了一枚蟲卵。”青竹回道,“如今趙將軍的人查到嶺南去了,還將李大夫抓了,李大夫供出了老尼,老尼無處可躲,所求來求二小姐幫幫老尼,躲過這場浩劫。”

顏顯不想相信,他質問道:“你說崔二小姐讓你找人買了一枚蟲卵,她如何知道你認識李大夫?”

“有一回二小姐去看四小姐,她坐在廊下看一本《傷寒論》,老尼也略懂醫術,當時就覺得奇怪,她的《傷寒論》和老尼看的書完全不同,便湊上看了一眼,才知道她看的分明就是《天下百毒》,書是市面流通的,有的都是誇大其詞胡編亂鄒,老尼就說認識一個真正製毒的高人,這才聊起嶺南的李大夫。”

顏顯幾乎有些站不穩,微微趔趄了一下,因爲那本奇怪的《傷寒論》他也見崔婧文看過,當時也覺得奇怪,哪本書和他看的不同。

原來……原來如此!

“榮生!”顏顯攥緊了拳頭,飛快的做了決定,冷冷的道,“帶青竹師父進府去,讓她好好休息!”

顏榮生眼中露出殺意來,點了點頭上前扶着青竹進了府!

不管崔婧文做過什麼,現在她是他的妻子,他不能讓世人當她是個惡毒的人,宜春侯府擔不起這樣的惡名,也結交不起趙遠山這樣的敵人。

這個惡果他必須吞,也非吞不可。

等事情弄清楚了他會去負荊請罪,他會去和趙遠山解釋!

崔婧文焦躁的在房裡來回的走,外頭有腳步傳來,她打開門喊道:“連翹。”一看卻是顏顯,她一愣笑道,“你怎麼回來了,今晚住在房裡嗎。”

“我只是來看看。”顏顯看了她一眼,在桌邊坐了下來,擡頭看着崔婧文,問道,“今晚聽你說起語兒,後來沒有她的消息了嗎。”

崔婧文點了點頭,道:“找了很久,也不知……”又道,“爹爹懷疑他是被霍繁簍拐走了,當年他們兩人之間就有過節。”

顏顯不知道霍繁簍是誰,但是能猜得到大概和他們什麼樣的關係。

“那位青竹師父要不要我幫你去找找?”顏顯自己斟茶,目光希翼的看着她,崔婧文抿脣笑道,“不用,她說明天來找我。”

顏顯目光暗淡了一些,又道:“她說的什麼李大夫,你認識嶺南的李大夫?”

“我哪認識什麼李大夫。”崔婧文掩面而笑,“我也不知道青竹師父怎麼突然和我說這話,我還打算明天問問他呢。”

顏顯眼裡的溫度一下冷了下來,他微微頷首,放了茶盅:“你早點歇着吧。”話落拂了衣袍,拐着腿卻走的極快。

他要去聞音閣!

崔婧文看着他的背影,眉頭緊緊蹙了起來,喊了丫頭來:“去看看世子爺去做什麼了。”

小丫頭應是,過了回來回道:“世子爺出去了,奴婢不管跟着去。”

崔婧文擺了擺手讓小丫頭出去……

青竹是不知道蟲卵的事,她知道的只有崔婧語是怎麼從清濯庵離開的事。

所以,一定是有人告訴青竹,安排她故意來當着顏顯的面說這番話。

是誰?

崔婧文來回的走着,忽然停了下來,想到了顧若離……

原來如此,原來她根本就不相信蟲卵是二夫人下的,而是暗中查到了嶺南,查到了李大夫……甚至於查到了青竹,所以,她讓青竹出現扯出李大夫。

目的是什麼?

是讓顏顯懷疑她嗎?

她不能確定,她賭不起……所以決不能讓顏顯生疑。

絕對不能。

崔婧文來回走着,目光就落在擺在果盤上的水果刀,她原地頓了頓飛快的打開了窗戶,爬上桌子落了腳印跳出了窗外,過了一會兒重新爬了進來,走道桌邊拿起刀顫抖的握在手裡,另一隻手在自己的肚子上比劃着,落在了一個點,隨即擡手毫不猶豫的將刀插進了自己的肚子裡。

劇烈的痛一下子衝的她頭暈目眩砰的一聲倒在地上,她吃力的抓着手邊的凳子,凳子砸倒在地驚動了外頭的小丫頭。

房門打開,她聽到了慌亂的驚叫聲,她瞪着眼睛忍着最後一口氣,直到看到顏顯出現在她面前,她喘着氣道:“是……是青竹,她逃了……你找找,說不定她還躲在家裡。”

顏顯目光動了動,問道:“她爲什麼要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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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不知道。”她沒說完,疼的窒息,一會兒就是滿頭大汗,連翹噗通一聲在顏顯身後跪下來,“世子爺,快請大夫來給奶奶治傷吧。”

顏顯點了點頭,那邊顏夫人已經進了門,道:“我已經去請馮大夫了,人馬上就來。”

“請縣主吧。”連翹急着道,“縣主的醫術好,她來了奶奶一定沒事的。”

顏夫人眉頭微蹙,顏顯已經頷首道:“辛媽媽親自去吧,就說我明天有事出門,請縣主今晚來給我拆線,說的……說的客氣一點。”

顏顯下意識就覺得,顧若離不會願意來他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