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許家走水了,大火在後花園東邊,一燒就是多半日,直到玉兔東昇,才減了火勢。
京中人拿這當做茶餘飯後的閒話來說,一面說,還一面搖頭嘆息。
“嘖嘖,這偌大的院子,燒了這老半天啊,也不知燒掉了多少好東西。”
“沒聽說吧?着火的地方可是在許相國家的後花園呢,只怕燒掉的都是那些花草樹木,哪裡就能燒着東西?”
“誰說的,人家相爺府裡的花園,定也是亭臺樓閣雕樑玉砌,什麼好東西沒有?只是花草樹木的話,哪裡用燒這許久?”
“哪兒啊!聽說那許府後花園住着許家小姐呢!小姐們的房子都在那裡!”
衆人一聽,都倒吸一口涼氣:“那還了得?年輕小姐,要是燒壞了臉、燒壞了手腳,那還怎麼活?”
“哎哎,我聽人說,許家小姐的院子徹底燒成了黑炭,人都沒就出來!”
“真的假的?!不是說着火的時候正是飯口嗎?小姐難道還在園子裡?”
“可不是真的?許家小姐病着,那火就是打她那兒燒起來的,這些日子人一直都臥牀不起,哪裡跑得了?”
“這可是胡說,聽說許夫人天天帶着她家小姐出門,那裡就病了?還臥牀不起?”
“你說的那是大小姐,纔剛剛回京的那個,我說的是二小姐,就是最愛騎紅馬、穿紅衣的那個。哎呀呀呀,這可真是可惜了兒的,聽說才十五,還沒說人家呢。怎麼她大姐剛一回家,她就被燒死了呢?”
許清荷握着帕子,兩手抖得不行,臉色也煞白無比。自從自己回到許家,雖還沒見過許驕陽的面,可自己平素時常給她送些東西過去,她的丫鬟也會送些東西過來,到底是姐妹,心中還是有一兩分期待之情的。
雖聽說那個二妹妹最是刁蠻任性,跟個男孩兒似的,偏好騎馬,可心中總是存了幾分好奇。
可如今……如今竟然一把大火就……!
心中越想越怕,昨天傍晚的那場火,燒紅了半個天,唬得人心驚膽戰,幸好自己居所臨水,並沒受到火勢影響,可聽說許驕陽住的流芳園……被燒得焦黑一片!人也……
“大小姐。”王媽媽拿着帕子,眼睛紅腫着從裡屋走了出來,“夫人剛吃了藥,這會兒已經睡下了,睡前讓我告訴你,說:知道你有心,昨日怕你也嚇得不輕,很不必來此伺候着,回去歇息吧。”
許清荷站着聽罷,只得點頭道:“那就勞煩媽媽了……”有心想問問許驕陽的情形,到底是不是……可看這一屋子丫鬟婆子人人臉帶悲色,只怕……
暗歎一聲,帶着丫鬟鸞蕊一併向外走去。
行到門口時,耳聽不知那間屋子裡傳來幾個婆子磨牙:“……真真命苦啊!二小姐病了這許多日,這兩天剛有起色,聽說昨天還派丫頭來給夫人請安呢……”
“可不是?你說說那個,是不是真命硬?纔剛生下來沒個一二年,生母就死了,如今出去住了這些年,倒也平安,可猛一回來,這才幾天?就又把咱們二小姐給方死了!”
“就是說!這也是邪了門兒,她一回來,老爺夫人待她可有多好?老爺都動了心思,讓她替二小姐嫁進三皇子府呢,夫人還沒猶豫着,二小姐倒一下子沒了!只怕這不是她命硬,是她命太好!但凡能攔着她的,被她的運道給收了!”
“這算什麼?聽說當初先夫人剛去了的時候,他外家本是要把一個孫家的小姑子送來當續絃的。可當時咱們老爺已經官居三品了。老太太還在世,做主說了如今的夫人。也是邪了門,自從夫人進門後,就只頭一年得了咱們二小姐,過後□□年才養了小少爺,還一直病病歪歪的。如今她一回來,這先是二小姐,之後……還指不定是誰呢!”
許清荷臉色大變,神情恍惚,連怎麼回得房都不清楚。鸞蕊扶她坐下,嫋嫋地轉身倒水送來,柔聲勸道:“小姐莫要難過傷心,那些婆子平日無事,只愛亂嚼舌頭,胡亂說些什麼。昔日夫人好是,倒是能震懾她們,如今夫人一病……”說着,輕嘆一聲,愁眉微蹙,“回頭我同王媽媽說說,如今府裡事多,這些事情哪能由着她們亂說?”
許清荷強笑道:“不過是無知婦人隨口亂說罷了,哪能因此擾了母親?咱們聽過便罷,莫要當一回事。”
鸞蕊讚道:“果真小姐的氣度與凡人不同,便是我們聽了,也替小姐生氣呢,小姐竟能如此看開,不愧是知書達理水晶似的人兒。”說罷,伺候她歇下,才擺着腰肢嫋嫋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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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搖着摺扇,許驕陽歪頭看看不遠處那焦黑的院牆,一收扇子,搖搖頭,對身邊的三丫兒道:“走吧,訂好了今日去取那些東西,劉栓一人忙不過來,咱們順道取了吧。”
三丫點了下腦袋,牽馬跟在後頭。
如今的許驕陽,穿着身公子爺的裝扮,手裡搖着扇子,雖依舊明媚皓齒,卻與早前的模樣大不相同。三丫兒也是一般,除了那直直的眼神還能讓相熟的人猜出可能是她,然無論是模樣、輪廓、身架,都與之前大不相同。
劉栓早前說,知道京中隱着一位奇人,會一手易容之術,收拾出來的人,任誰也看不出和之前有何相同之處。
三丫兒聽了,好奇心起,又打起以前在山上學東西的興致,跑去連蹲數日準備偷學。可那手絕活暗中哪能學得會?小丫頭琢磨了兩日,乾脆現身,直接把那位奇人給幫了,硬逼着學會了三成不說,還把人家珍藏的幾張□□給摸來了,氣得那位奇人直翻白眼。
帶上面具,模樣就已大變,再用那三成手藝裝點一二,如今,誰也再認不出來這位帶着小廝的翩翩公子爺,就是當初的許家二小姐許驕陽!
許府大火已經燒過了好幾日,十一皇子的東西,也大多預備齊全,只等着回頭上路。
許驕陽知道三丫的手藝學得不錯,裝扮完畢,乾脆帶着她一同出來轉轉,順帶看看還能帶些什麼一併上路。
許驕陽一路搖晃着扇子,走在前面,三丫兒牽着兩批馬,跟在身後兩三步左右。能騎得起馬的,都是有錢人家的人,再瞧瞧這位小爺的駕駛,定是不知誰家的公子爺。商鋪中的人自然熱情非凡,沒一會兒,取上早先訂好的東西,再帶着兩人沿街購買的一些傢什,騎上馬去,兩人一前一後向買下的那間小院行去,後頭跟着一輛租來的大車,幾個夥計跟車護送東西。
途經一處街道,兩乘小轎並幾個下人,匆匆從前經過,許驕陽眉毛一挑,手中的扇子向三丫兒晃晃,三丫兒驅馬上前。
“這兩乘轎子,你盯着些,看看是什麼人在上頭,要往哪兒去?”
三丫兒點點頭,看了一眼那個掛着大大“許”字燈籠車子,拍馬跟了過去。
回到小院,十一皇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過來了,聽見門響,忙迎到門口。
“你過來了?”許驕陽見怪不怪地下馬,同他打招呼,只怕他在宮裡呆得也憋悶,這才成日家往外頭跑。
十一點了下頭,幫着把後頭跟着送來東西的車子讓進院門口,叫他們把東西放在院子裡,打發他們出門,才鎖了大門,轉身幫着許驕陽把東西提進屋裡。
“東西都放我這裡,等走得那日難道要從這裡走?”許驕陽灌下一碗水,笑道。
“前一日我讓車子過來你處,讓劉栓打點裝車。”
許驕陽點點頭,她剛剛不過是玩笑之語,別的年長些的皇子出京,東西都從王府送出,皇子們一大清早自己去宮裡同皇上、太后辭行。唯獨這次多出個十一皇子,算是被派出京中年級最小的一個,偏他的王府還沒蓋好,只能先用自己這裡將就。好在這處院子離着十一皇子府並不算遠,又記在劉栓名下,只說是他臨時買下,爲了十一殿下行事方便即可。
“對了,你定了幾日?”
“初五那日。”
“你的幾位兄長呢?”
“大多初十那日出京,獨二哥十二那日離京。”
許驕陽眉毛微微皺起:“那你出京那日,可有人送你出城?”
十一皇子頓了頓:“父皇沒說,但……有可能幾位兄長會送一程。”如二哥這位如今隱隱有承接大統的皇子,因他平素架子就大,最多和父皇一同,在宮中說上幾句話就罷了。可兄弟中難保會因父皇的意思,有送自己出城的。
見十一看向自己,許驕陽蔥白的玉指在臉頰上點了幾下:“你的那些兄弟們,我大多見過。雖如今我的裝扮他們未必認得出來,可如今許府的事情剛過,只怕我若隨你一同出城有些不妥。”
“那你的意思?”
許驕陽歪歪頭,忽的兩眼一亮:“我記得京外西南三十里處有個老宅子,平時從沒人去的,不如提前一晚出城,你們走時正從那裡經過,我和三丫兒再趕上去找你。即便有哪位殿下要一路送你上船,我們也能看見,遠遠綴在後頭就是,等他們走了,再上船。”
十一心覺不妥,眉頭微皺:“你同三丫兒只兩個人……”
“她那功夫你還不放心?”許驕陽笑着搖頭,“能把我這麼個大活人,從深宅大院裡背出來,等將來,你若看上哪家的千金小姐,讓她去給你背出來就是,還生了許多口舌呢!”說着,不禁搖着扇子大笑起來。
十一皇子臉上一片通紅,雙脣緊緊抿着,有心跟她生氣,卻因自她離了許府之後,少有如此肆意開懷的模樣,愣是不忍心對她發半點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