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蕭羿擰眉望着蕭錯,審視的眼神彷彿在看陌生人。
蕭錯不以爲意,只金刀大馬背脊挺直的端坐着,老神在在的望着窗外,彷彿那一隅有多美的景色,引得二皇子也不自禁的往那一處看。
可窗外除了一株綠油油的灌木,什麼都沒有。
二皇子不免有些着急了。
“小皇叔,你這樣下去不成,你現在的狀態,讓人根本瞧不出當年的氣派與自信,那個隱姓埋名參加科舉一路過關斬將直到殿試的是誰?那個十五歲就隻身闖入連環寨大破敵營的是誰?兩年來在南疆讓敵人聞風喪膽的戰神王爺是誰?”
蕭錯神色不變,內心的震動在面上不露分毫,只道:“俱往矣,如今在提這些做什麼?如你所說,我還真的就是一心老婆孩子熱炕頭了。大周的江山穩固,皇兄英明知人善用,你們又都各有所長,文武百官急於建功立業的多了去了,怎麼就差個蕭無憂?沒有我,大周的天下還是大周的。我自有我想做的。”
“你想做的是什麼?就只圍着個女人打轉?小皇叔,說句不敬的話,你比我還要小兩歲,你還年輕,未來還長着,你如今新婚之際還新鮮着,等過個三年五載,你的心思還能繼續在一個女子身上嗎?到時候即便美人在懷,兒女繞膝,你依舊已經耽擱了幾年的青春了。大丈夫在世,須得建功立業,你若蹉跎了青春再後悔,到時候怕風雲際變,也怕你荒廢多年了”
蕭錯終於將看向窗外的目光移向二皇子。
二皇子見他如此,心生希望一般,身子略前傾:“小皇叔,你想通了?”
“想通了。”蕭錯點頭。在二皇子期盼的目光之下笑道:“我還是要與你小嬸嬸在一起,遊山玩水,吃遍大周。”
二皇子面色一僵。隨即便有怒氣如岩漿一般翻涌而上,憤然道:“小皇叔一心都系在一個女子身上,若真因爲這女子的存在而磨滅了你的鬥智,埋沒了你的才能。那小嬸嬸就是妲己褒姒之流,是紅顏禍水,是罪人”
蕭錯面色一變,“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說她半個不字”
“若沒有她,你就不是現在這樣毫無鬥志”二皇子憤然起身。大步流星往外頭去,纔剛到門前卻怔愣住了。
廊下身姿嬌柔一身正紅收腰褙子,手中端着個黑漆螺鈿托盤的美人,不是他剛剛罵做禍水罪人的人嗎?
她擡眸看來,剪水大眼中閃過瑩瑩欲碎的波光,嫣脣輕啓欲語還休,輕移蓮步讓到一旁,如一整塊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面上綻出淺笑,“二殿下。”
她應該都聽見了吧?
二皇子訥訥無言,自見了她就面上猶如火燒。此時對上她的美目,心跳都似要驟停了。若是她都聽了去,想必此時已經恨死他了……
二皇子僵硬拱手,尷尬的道:“小嬸嬸。”
“纔剛制了點心,特地送來,二皇子不嚐嚐再走嗎?”傅縈聞言軟語,笑容真誠,彷彿根本沒聽見方纔他咒罵的話。
二皇子又略生出一些希望。
她應當是沒聽到吧?
蕭錯已到近前,接過她手中的托盤另一手攬着她的腰將人帶進了廳中:“羿哥兒還是別走了。實話與你說,我認識你小嬸嬸這麼久。見她下廚難如登天,基本都是我在學做菜給她吃。今兒你有口福了,怎麼也要嘗一嘗她的手藝。”
纔剛罵了人家是紅顏禍水,這會兒他哪裡有臉吃禍水預備的點心?
二皇子搖頭便走。
傅縈卻給蕭錯使了個眼色。
蕭錯狐疑的看了眼右側碟子中淺綠色晶瑩剔透的糕點。直接端起來高聲喚阿圓去預備食盒,追着送去二皇子所居的府邸。
待到阿圓追了出去,蕭錯就拉着傅縈的手搖晃:“怎麼對他那麼好,還專門給他糕點?他不吃就不吃,你做的點心還留着我吃呢”
傅縈挑眉:“你愛吃芥末青椒糕?”
蕭錯……
“纔剛那個賣相極佳的淺綠色糕點,是芥末青椒糕?”
“是啊。”傅縈捻起一塊紅豆酥餵給蕭錯。笑道:“反正我在外頭的名聲已經差到極點,再也不差中饋這一項了。你們纔剛的話,我雖沒聽全,可也聽了許多,你介意我說我的感受嗎?”
蕭錯嚼着紅豆酥,詫異的發現那點心味道竟出奇的好,甜而不膩,酥脆滑爽,他這等不愛吃甜食的都覺得胃口大開。
蕭錯不禁開始猜想,那個芥末青椒糕是個什麼味道。
傅縈見他不言語,只是眼神示意自己說話,便笑着在他身旁坐下,道:“我覺得,你的侄兒很有問題。”
“怎麼說?”噴出點心碎末,被他隨意拍落。
“他的話若非違心之論,那就說明他真正是一個大公無私心懷大愛的人,他雖句句都是爲了你的功名前程,甚至不惜最後說激怒你的話,可是若做局外人看,能夠繼承皇位的人除了你就是二皇子,你們明明是競爭對手,你急流勇退,他應該樂於見到纔是。”
蕭錯吃了口茶,又漱漱口,這才道:“你說的有道理,可也不全是,羿哥兒小時候曾經失蹤過,皇兄也是費了一番力氣纔將人找到,自從他回來後,我們雖是叔侄,他卻像是我哥哥一般整日跟我呆在一起,我們的感情自然不比尋常,加之兩年來的南疆戰爭,我們是叔侄,是兄弟,也是同袍。戰場上打下來的感情,你是不會了解的。”
“所以你寧願相信他沒有敵意。”
“是。”蕭錯點頭。
傅縈若有所思轉着腕子上的血玉鐲子。
蕭錯生在皇家,被皇帝捧在掌心裡養大,從小得到的是最好的教育,得到的是天下最尊貴的人的寵愛,他雖然沒見過父親的面,母親又早逝,可兄長那般疼愛,給了他一個男人夢寐以求的一切金錢權力,以及只要想要就能得到的女人。
他一直生活的順風順水,沒有如她一樣親自經歷即便是血親也有可能將她出賣的情況。又如何能夠懂得她的防備。
在對待人時,他第一願意相信的是對方充滿好意。
而她第一卻是懷疑,覺得那些好意是不是別有目的。
她現在也在用她的習慣來揣測他的家人。
傅縈的感覺有一些複雜,她不是怕蕭錯覺得她不好。只是覺得蕭錯某些時候太過美好,讓她有些自慚形穢。
“小笨蛋?”蕭錯將點心喂到她口邊:“難得,今兒怎麼不張羅着吃了?”
自傅翎出現,就完全打開了她的警覺,她現在滿心裡都在爲他擔心。若是這樣還能安然吃的下那纔是豬了。
傅縈咬了一口,半晌道:“罷了,你是真心想要帶我泛舟江湖,不算蓄意的,說不準還能歪打正着。”
蕭錯聽見傅縈的話,只是笑而不語,大手揉了揉她的頭:“纔剛說過你,不許在胡亂操心外頭的事,你反倒來勁了,該罰。”
“罰什麼?”
蕭錯笑道:“發你不準吃香酥雞。”
傅縈瞪他。
那眼神兒委屈的像是被餓了幾頓又被搶了食的小奶貓。蕭錯心情大好,直揉亂了她的頭髮才罷休。
馬車上,二皇子這會兒正嗆咳的滿臉通紅,身旁近身服侍的小內侍忙遞水來:“殿下,您沒事吧?”
二皇子被辣的腦仁疼,接過水漱口,又拿帕子擦鼻涕眼淚。
看着碟子中那晶瑩剔透的淡綠色點心,想起方纔見過的嬌柔美人,一時間有些錯亂。
這叫什麼點心,分明是整人啊
二皇子呆愣了半晌。忽然噗嗤笑了。
服侍的小內侍都被驚呆了,“殿下,您……”
“把這個點心帶回去,賞給後院的幾個。每人一塊,當面吃完才準回去。”
小內侍眨着眼,默默地爲後院的幾位妾室點蠟。
二皇子則是撩起車簾望着街上的行人,離開王府後緊繃的麪皮這會兒卻放輕鬆了。
果真不愛江山愛美人嗎?
想起方纔見到的人,在看看碟子裡的點心,二皇子愜意的深情退去。又極爲複雜的抿着脣放下了窗簾。
一路回到坤寧宮,見了皇后便將方纔在王府的事一併說了。
皇后聞言拉着他到身邊來,低聲道:“你瞧着蕭無憂說那些話是發自內心嗎?”
“小皇叔做事我行我素的慣了,而且他現在得美眷佳人,自然一心都拴在美人身上,且那人也果真是個妙人,我看小皇叔是認真的。”
皇后見愛子一副嚮往神色,心內的感覺有些怪異,斥責道:“你可不要與他學,你應當明白什麼纔是最重要的。”
二皇子聞言頷首,道:“母后,這些事也是學不來的吧。兒臣又沒有那個機緣去與遇上那樣的人。”
還是羨慕的。
皇后無奈的道:“男子漢大丈夫,生當建功立業,只一副心思的情情愛愛能有什麼出息。”
“母后教訓的極是。”二皇子微笑,轉而說起另外一樁事:“……也知是何人在外頭亂傳話,將湘親王妃說成了一個魅惑邀寵妖精,這話傳開來,對大周與東盛之間的關係可不好,再者說皇家的人看上那樣的妖精,也未免太有眼無珠了。最要緊的,我是擔心小皇叔聽了不滿。”
皇后眉頭已經擰成疙瘩:“竟還有這樣的傳言到底是誰這麼沒腦子”
二皇子垂眸不言語。
皇后卻是不想都明白,必然是愛女心切的龐夫人將話傳開來的。作爲母親,爲了女兒做這等事也是情有可原。只是她的腦子未免想事情太簡單。
原本龐小姐的事並不是人人知道,若她是龐夫人,大多會找個可靠的人將女兒嫁出去算了,如今傳揚開,倒成了人盡皆知的老姑娘,這樣往後說親時候被人問起豈不是尷尬?
更何況製造輿論是一把雙刃劍,若是隻爲了眼前一點點小利而拋棄了將來,那真是愚蠢之極了。
皇后叫了身邊的嬤嬤來,耳語了幾句就吩咐人去了龐家。
二皇子又陪着皇后說了一會兒話,就回了自己在宮外的皇子府。
得了下人回話,說後院的幾妾都嗆的眼淚汪汪,二皇子不免心情大好的哈哈大笑起來。
這會他領略到這種惡作劇的爽快,想到蕭錯一直遊戲人生至今,活的那般灑脫,就又羨慕起來。
蕭錯一連幾日沒有出府,就只在王府陪着傅縈,二人新婚,自然火熱,大部分時間蕭錯是隨心而來與傅縈研究子嗣傳承之事,其餘的只少量處理公文正經事,剩下的要麼就陪着傅縈閒逛,要麼陪她做菜吃菜,在不就以輕功帶着她在府中四處遛彎。
蕭錯對她太過於體貼愛護,叫傅縈覺得他是在將兩年不見虧欠的陪伴都一起補給她。
這樣習慣下去,她會捨不得和他分開的。
趁着傅縈午歇的功夫,蕭錯叫了阿徹和阿圓在院子裡低聲說話。
“街上的傳言平息了嗎?”
“還不曾,這等低級的伎倆,一瞧就知是龐家的女眷所爲。”阿圓鄙夷的道:“那羣人也真是夠了,王妃整日裡足不出戶,正經的皇親國戚都沒認全呢,那些臣子的家眷是哪裡來的那麼多言之鑿鑿?”
阿徹也不屑:“他們那流言蜚語傳的久了,怕是會叫東盛送親的使臣心中不喜。雖說王妃與王爺已經大婚,可到底日子還長着呢,若是這件事處置不當,難保不會被東盛人拿來說事。”
阿圓與阿徹都望着蕭錯。
蕭錯沉吟片刻,道:“這件事還是不叫你家王妃知道的好。她那個人,別看嘴硬,心卻是柔軟的,叫人那樣背後議論她會傷心,何況她原本也沒錯,此事是有人故意背後牽扯她進來。”
“王爺,您就打算這麼放任那起子小人?”阿圓問。
阿徹瞪了阿圓一眼:“你就會挑唆王爺,這會子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王爺南疆回來後,也該韜光養晦的。”
阿圓抿脣,覺得阿徹說的有道理。
蕭錯則是凝眸看了看阿徹,隨即嘆息:“先不要理會,謠言繼續就繼續去,咱們靜觀其變,反正有我在,若有人想對她造成實質性的傷害也沒那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