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淺粉色夾銀絲的輕紗窗幕照射進馬車,車壁的同色錦緞圍壁,被傅縈身上正紅箭袖襖和八幅裙反射出的光映的紅彤彤的,蕭錯大手撫摸身畔人的臉頰額頭,擔憂的道:“縈縈,你覺得好些了嗎?”
“嗯。”充滿鼻音的應了一聲,眼皮沉重的像是被膠黏住,強打精神道:“沒事,只是發個燒罷了,這麼一點小病還撐不過去,平日裡那麼多飯難道都白吃了?”
蕭錯被她逗的微笑起來,輪廓分明的俊臉露出討喜的酒窩,“你啊,在我身邊兒就不要逞強,這已經不是從前在侯府了。有些時候即便自個兒難受,爲了不讓岳母擔心還要勉強自己強作歡笑。在我這裡你根本不要這樣,只需將最真實的一面展示給我便是。因爲無論你怎樣我都愛,知道嗎?”
許是生了病精神有些脆弱,也許是背井離鄉長途跋涉思念故鄉,更許是自從到了大周,就真切體會到東盛與大周強弱對比,體會到自己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和親公主在戰神王爺的光環之下有多麼弱勢。傅縈覺得鼻子發酸,又不想在蕭錯面前表現的太弱勢,就咕噥着應了一聲,將臉埋在了他懷裡。
蕭錯又再度憐惜的摸摸她的頭,見她的熱度還沒退,擔憂的道:“待會兒入宮請了安咱們就回家,往後我再不這樣對你了,昨日都怪我孟浪,是我沒顧及到你的感受。”
提起昨夜,傅縈便覺渾身血液都如岩漿燒熱起來,那等瘋狂羞人之事也難爲他是如何能夠大大方方提起的。傅縈很慫的裝睡了。
只是想不到裝睡不留神變成了真睡。
馬車到了宮門前緩緩停下,裡頭專門有小內侍快步迎了上來,在外頭行了大禮:“奴婢參見王爺,王妃,油壁車已預備妥當了,請王爺王妃移駕。”
蕭錯撩起窗簾,對外頭的阿圓比了個手勢。
阿圓略覺詫異,就去與那小內侍低聲道:“車留在此處吧,王爺與王妃稍後在用。”
小內侍忙行禮應是。
蕭錯摟着熟睡的傅縈,就由着自家府裡的馬車停在宮門前,直等了足足半個多時辰。
傅縈一覺醒來,發現自個兒還在馬車中,下身疼的似更烈害了,身上卻不覺得冷,反而熱了起來。並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笑着道:“快到了吧?”
蕭錯寵溺的笑:“剛到,正要叫醒你呢。咱們得換乘宮裡的車,待會兒去見了皇兄和皇嫂,我就帶你回家。”
“我已經好些了。咱們辦正經事要緊,也不必立即回去。”傅縈拿了把鏡照着理了理鬢髮,又撲粉補妝。
蕭錯撐頤欣賞,隨手將她腦後滑脫的步搖扶正,笑道:“只要你高興。”
“我高興啊,到處都是高興的事兒。”傅縈撩起車簾,一旁的吳嬤嬤和珍玉兩個早已站的腿痠,忙擺了紅漆腳凳扶着傅縈下車。
吳嬤嬤覺得傅縈做的不妥,在馬車中睡着還勞王爺等候實在不應當,剛要開口,卻被蕭錯一個凌厲的眼神瞪了過來。
沙場上歷練過見多了血的人,眼神與尋常人自是不同,吳嬤嬤只被瞪了一眼,就覺渾身似被冰錐紮了個透,好像再多說一句就會被拉出去直接砍頭。
吳嬤嬤忙垂了頭。
換乘了馬車,蕭錯依舊是摟着她,馬車沿着長長的巷子直往皇后所居坤寧宮去,一路所遇內侍皆行禮避讓,蕭錯便指着大約的方向給她講各宮大約的方位,御花園的位置,哪裡有哪一棵樹是他年幼時掏過鳥蛋的。
傅縈聽的津津有味,身上的汗出的透了,人卻精神了許多。
不多時來到坤寧宮,傅縈便道:“你還要去面聖吧?不必陪着我了,這裡我自己能應付。”
蕭錯搖頭:“我還是陪着你。”皇后對傅縈的敵意蕭錯不是不懂,畢竟他自小到大沒少搶皇子們的風頭。
傅縈低聲道:“我知道你對我好,只是將來不可能每一次有事兒你都在我身邊,我總要學會自己去應對這些。況且你是外臣,就要有個外臣的樣子,他們看在你的面上,如何也不會傷害我的,頂多言語上加減幾句也不打緊,我臉皮厚你也不是不知道。”
“可是……”
“沒什麼可是,我們各自去做該做的事,不要給人留下話柄說你的不是。”
蕭錯擰着眉,許久才嘆息着說了句:“咱們還是要快些啓程離開的好。”
傅縈笑道:“急什麼的,你放心,我沒你想象的那樣柔弱。”
“可我不希望你受委屈啊。”蕭錯大掌又摸摸她的額頭,見她熱度已退了不少,只還在出虛汗,道:“罷了,我還是送你進去比較放心。”
說着也不顧傅縈再度反對,拉着她的手走入坤寧宮,大步流星到了正殿。
立即有宮人高聲回話:“湘親王、王妃到了。”
邁過高門檻,踏上光可鑑人的大理石地面,繞過青銅獸足香爐,便一路來到寬敞的側廳。
廳內裝飾奢華,皇后端坐首位外,還有兩名珠翠環繞的女子,一中年婦人身着紫衣,另一人則一身淺淡蓮色,是個容姿絕色的少女。
蕭錯與傅縈挽着手進來,一瞬就奪去衆人的視線。
那少女望着蕭錯彷彿癡了,面色緋紅的低下頭,卻忍不住要擡眸看他。
蕭錯卻根本瞧不見似的,只拉着傅縈的手到近前行禮:“皇嫂。”
“見過皇嫂。”傅縈也行禮。
“快起來吧,不要客套。”皇后笑容溫婉慈愛,關切的問:“可用過早膳了不曾?”
話音方落,桌上的自鳴鐘就叮叮噹噹的響過數聲,卻已是快到午膳時間了。
紫衣婦人掩口而笑:“皇后娘娘,都這個時辰了,湘親王與王妃八成午膳都用過了。”
皇后無奈的笑:“你這潑猴,女兒都這麼大了的人,說起話來還是閨中時那副德行。”笑看向傅縈:“湘親王妃不必介意,他是龐翰林的夫人,本宮的手帕交。那位是龐小姐。”
傅縈恍然,原來皇后還沒死心,這是安排了情敵來跟他見面呢。
雖說龐夫人年長,但身份位置在這裡,傅縈不會自貶身份去討好任何人,就只淡淡的頷首。
龐夫人坐着沒動。
那位龐小姐則是略屈了屈膝。
蕭錯皺眉,原要去皇帝處的,這會兒也不急着走了。索性在一旁擇位拉着傅縈一起坐下。
皇后看了眼龐小姐,眼神彷彿很是瞭然,揶揄的道:“慧兒,也許久都沒見無憂了吧?”
龐小姐紅着臉低垂螓首,聲音嬌軟的仿若黃鶯出谷:“的確許久沒見了。”眉目一輪看向蕭錯:“王爺一向可好?”眼角餘光去撇一身正紅的湘親王妃,心裡一陣酸楚。
皇后與龐夫人也都若有似無看傅縈的反應。
傅縈端坐,眼觀鼻鼻觀心。
蕭錯詫異的道:“以前咱們見過?”
龐小姐面色一僵,嫣脣緊抿,眼波瀲灩似有千言萬語,在看到蕭錯英俊的面龐上明顯不耐煩的表情時,已是黯然神傷。
“湘親王是貴人事忙,那年的賞花宴,臣婦記得王爺是到場了的。”龐夫人微笑給自家女兒解圍。
皇后也道:“本宮倒是有些印象。”
蕭錯拉長音“哦”了一聲,“賞花宴,本王忙着看花去了,再者說當年本王眼裡所有女子都差不多,也不會多看誰一眼。既是見過,那便見過吧。”
傅縈低下了頭。若不如此,她怕自己禁不住含笑的模樣會將龐小姐母女氣死。
龐夫人面色微冷。
皇后依舊笑的十分慈愛:“無憂還是那麼隨性,這話說的,如今你的王妃不也與所有女子差不多,不會多看一眼了嗎?”
“那可不一樣。”蕭錯微笑望着皇后,“皇嫂有所不知,這門親事是臣弟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討來的,不單單是說服皇兄,當年在東盛國,臣弟可是使勁了本事,終於討得美人歡心。自個兒看中了又千辛萬苦求來的媳婦兒,又怎麼可能與所有女子差不多?”
皇后的完美笑容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
龐小姐已是泫然欲泣。
蕭錯就要拉着傅縈起身:“禮也行了,皇嫂,臣弟就先帶媳婦回去了。”
“忙什麼?”皇后笑容僵硬,寒着臉道:“皇上已在養心殿等你了你多時了,似是有什麼事與你商議,王妃新過門,如何也要好生與我們熟悉熟悉纔是。你一個男人家的,總不好總是插手婦人們的事吧?”
皇后已在脾氣爆發的邊緣,衆人都看得出。
蕭錯擔憂,毫不避諱的摸了摸傅縈的額頭。汗已消了,熱度又有一些上升。
“你又發燒了,這樣,你在此處等我片刻,我去見了皇兄,說了要緊的事情即刻回來。”
傅縈乖巧的點頭,本想說不必焦急,那項皇后卻已先開了口:“湘親王妃在本宮這裡又能有什麼?若是感冒了風寒發燒了,吃了藥休息休息也就好了,還值得你爺們家的如此婆媽,你皇兄若是瞧見你這樣仔細又要說你。”
蕭錯聞言哈哈大笑,“皇兄每每與臣弟提起與皇嫂是如何伉儷情深的,如今臣弟不過有樣學樣,效仿皇兄對待皇嫂罷了,他又怎麼會動氣?”說着拱了拱手,不理會龐家母女,就只對傅縈道:“你乖乖等我,不要走動,不舒坦了就借皇嫂的偏殿去睡一覺。我待會回來接你。”
傅縈起身相送:“是,王爺。”
這般乖巧,嬌嬌軟軟的彷彿都不是她。
蕭錯爽朗一笑,就快步出去了。想着快去快回帶媳婦回家休息。
傅縈含笑目送,待到人走遠方回身,發現皇后與龐家母女的眼神都不大對。
皇后笑道:“坐下吧,既是無憂如此上心的人,在本宮這裡可得自己小心,不要又個磕碰了到時候卻要說本宮待客不周,不好與無憂交代。”
終於露出利齒了。
看到這樣說話的皇后,傅縈反而有些放心。俗語說會咬人的犬不漏齒,若皇后一直不溫不火溫婉賢淑絲毫沒有捅破窗戶紙的意圖,她反而還會更擔心。因爲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龐小姐不等傅縈迴答,就已笑着道:“皇后娘娘,臣女與湘親王妃初見便覺得投緣,這會兒天氣正好,纔剛也巧坤寧宮中的花兒開的正好,臣女想邀湘親王妃去賞花閒聊,雖王妃身子不爽,到底也不是紙燈籠風吹就壞了,保不齊賞賞花,身心愉悅病還好了呢。”
“瞧你,不過就是想出去賞花罷了,還需得廢話這許多。”龐夫人訓斥。
龐小姐俏皮的吐了下舌頭。
即便是做鬼臉,也是美的不可方物。
傅縈知道皇后必然會准許的。
果然,皇后點了頭,吩咐了身邊得力的嬤嬤跟隨,並不許旁人跟着壞了二人談天的興致,就打發他們出去了。
廊下的珍玉和吳嬤嬤不準跟隨,只能傻站着乾着急。
傅縈這廂與龐小姐走到遊廊盡頭,在假山胖的石磯旁坐下。
龐小姐道:“王妃來自於東盛,哪裡是什麼樣兒?比咱們大周如何?”
她知道龐小姐的敵意。卻也不故意挑起事端,只笑着道:“東盛與大周繁花相似。百姓也更加淳樸一些。”
龐小姐聽的挑眉,“哦?所以才能養出王妃這般精緻漂亮的人兒來,讓王爺如此喜愛,喜愛到天下兵權都可以交託出去的地步,喜歡到可以丟下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只能退而寄情山水。‘
她說什麼?天下兵權?
周帝疼寵蕭錯不假,二人兄弟感情看着也很深厚,可是傅縈不信周帝對蕭錯會沒有絲毫防範,畢竟他們二人?並非一母同胞,而且帝王身居高位的思考方式與尋常人不同。手足情分於他們來說,原本就要更淡一些。
所以龐小姐說起這句話時,傅縈已經信了九成。
但是傅縈依舊不確定,只淡淡的道:“多謝龐小姐誇獎,其實我更好奇的是龐小姐是以什麼身份能與我說出這些話來。請問龐小姐是湘親王的什麼人?”
傅縈問的很誠懇,一雙水眸因發熱而朦朧,笑容極爲認真,就像是朋友初見彼此問姓名。
龐小姐卻被噎的面色一變,冷冷道:“湘親王妃是真不知還是裝糊塗?湘親王自幼文武全才,滿身才學,卻只爲了一個你而放棄了前程。你難道就沒有絲毫的愧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