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雖然之前就龍體欠安,但一直在調養,衆人都以爲會漸漸康復,此番突然病重,來勢洶洶,令朝野震驚,一時朝政幾乎陷入混亂,所幸被世子鐵腕鎮住,在極短的時間之內穩住了朝局,這讓所有人對世子的魄力和才幹佩服得五體投地。
與此同時,太后被幽禁的消息也很快就傳了出來,容妃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驚得目瞪口呆,她使出一招借刀殺人之計之後,就等着坐收漁人之利,卻沒想到,太后不但沒有成功阻止皇上,反而觸怒了皇上,連太后之尊都被皇上下令幽閉。
當日永壽宮到底發生了什麼?容妃並不知情,但直覺告訴她,一定和儲君之位有關,幸好皇上沒有追查到底是誰將消息泄露給太后的,讓容妃心中慶幸,現在皇上病重,更是不可能追查此事,她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
皇上病危,那個之前無論怎麼私下猜測但不敢在明面上提及的皇儲問題,再一次以不容迴避的方式呈現在所有人面前,立誰爲皇儲,是當務之急。
由於現在是淮南王世子攝政,所以朝野漸漸傳出一種風聲,說是皇上屬意世子爲皇儲。
這種說法很快就得到了不少重臣的響應,因爲之前他們被皇上召見過,因爲皇儲人選,皇上詢問過他們的看法。
朝中都是人精,他們已然看出,皇上有意立世子爲太子,此時更是願意順勢而爲,其中的代表人物有顏績老將軍,刑部尚書孔潛,萬大人,甚至還有御林軍統領章湛等,個個都是舉足輕重的人物。
聽到這個風聲,容妃的心一直七上八下,皇上病危之後,各種亂糟糟的消息就全都出來了,而且幾乎都是對蕭天熠有利的言論,容妃甚至懷疑是蕭天熠自己在造勢,爲他謀朝篡位創造機會。
皇上病危之前沒有冊封東宮太子,儲君人選未定,萬一皇上殯天,生前沒有留下傳位詔書,那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而且,皇上的諸皇子均已成年,照現在的情況來看,雖然其他皇子的勢力暫時無法和燕王相提並論,但只要皇上詔書一下,誰都有機會成爲龍騰王朝的新君。
雖然燕王曾經是最接近儲君之位的人,但既然此時皇上沒有留下詔書,就證明其他皇子也有同等的機會,況且,燕王前段時間剛被父皇責罰,萬一父皇餘怒未消,不立燕王爲太子,機會就會落到別的皇子頭上,只要是皇子,不管有可能沒可能,在心底某處,都未必沒有肖想過那個位置。
可奇怪的是,無論外界怎麼衆說紛紜,觀望矚目,那位處在漩渦中心的世子爺卻始終波瀾不驚,誰也猜不透他心裡在想什麼。
他從來不就儲君人選說一句話,只是有條不紊地處理政務,複雜繁瑣的政務在他手中一派清明,有他立於金鑾殿,皇上突然病危並未帶來多大的朝局震盪,也並未引起嚴重的後果,這讓暗中佩服這位文韜武略的世子的人數急劇增加。
此時容妃剛從皇上寢宮回來,皇上龍體安康關係着他們母子的命運,她當然不肯回來,但現今主理六宮的是淑貴妃,淑貴妃說衆妃嬪全在,反而會擾到皇上清淨,不利於皇上康復,只輪流安排兩名妃嬪在寢宮外守候,其他人一律回宮等候消息。
容妃再不甘,也不能當着大家的面反駁淑貴妃的話,最重要的是,淑貴妃早就不是當初那個悶聲不響的丹妃了。
燕王急急趕到流雲宮,他之前也想去給父皇侍疾,卻被淑貴妃婉言勸了回來,“母妃,現在父皇怎麼樣了?”
容妃只知道皇上吐血之後就一直昏迷不醒,現在皇上龍體到底如何?她並不知情。
她比任何人都關心皇儲人選,如今最強勁的對手是蕭天熠,前朝在蕭天熠手中,後宮掌控在淑貴妃手中,而淑貴妃一向親近蕭天熠,時局明顯對己方不利。
見母妃臉色沉重,燕王雙拳緊握,奮鬥多年,一朝被打回原形,誰都不會甘心,蕭天熠的實力隱藏得那麼深,燕王想不到,連刑部尚書和御林軍統領都公然支持他,一拳砸在桌面上,“難道我們就眼睜睜地看着蕭天熠成爲九五之尊?”
燕王不甘,容妃也同樣不甘,以前是和蕭遠航鬥,蕭遠航自敗之後,好不容易撥開雲霧見青天,可皇上卻又屬意蕭天熠,真是前門驅狼,後門進虎,“我只知道現太醫院正在全力救治皇上,不過看太醫們個個神色凝重,皇上的狀況應該不是很好。”
燕王溫和的眼眸露出得意的光芒,雖然現在蕭天熠總攬朝政得心應手,父皇信任他,給他至高無上的權力,但他也有個致命傷,那就是,他終歸不是父皇的兒子。
母子兩人很快就想到一塊去了,容妃道:“雖然蕭天熠現在大權在握,可終究是名不正言不順,他差了最重要的一道傳位詔書。”
至此,燕王從一團亂麻中終於理出了頭緒,蕭天熠不是皇子,就算他權力再大,呼聲再高,只要沒有父皇的詔書,他也不能順利接掌皇位。
若是他仗着手中權力,不顧一切搶奪皇位,那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違的謀逆了,蕭天熠真願意背上一生都洗不清的污名和罵名嗎?
容妃眼中精光閃爍,嗓音低沉,“皇上那麼喜歡他,如果皇上醒來,給了他這道詔書,那我們一切就完了。”
燕王驀然明白母妃在說什麼,不過也只是短暫地驚詫了一瞬間,就認同了母妃的話。
如果父皇醒不過來,在沒有傳位詔書的情況下,只能是皇子繼承皇位,蕭遠航死了,自己在諸皇子中最爲年長,雖說被父皇暫時解除一切職務,但多年經營的勢力不會隨之消失得無影無蹤,繼承皇位的可能性比其他那些蠢蠢欲動的皇子大得多。
燕王甚至懷疑,其他那些皇子也是在某些有心人的鼓動之下,這個時候妄想出來爭奪,在燕王眼中,不過是些跳樑小醜罷了,只要沒有蕭天熠擋路,自己有很有信心拿下皇位。
蕭天熠權力再大,也缺那道名正言順的詔書,而自己絕對不能讓蕭天熠拿到那道詔書,母妃擔心的不無道理,君心難測,以父皇如今對蕭天熠的喜愛,萬一他真給了呢?
一想到蕭天熠高深莫測的眼神,燕王就忍不住心底一寒,蕭天熠出手對付杜盛就是一個向他宣戰的信號,這個對手讓燕王總有一種繞着風在跑的感覺,至此,他已經清楚地認識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他不是蕭天熠的對手,但苦心經營多年,豈能輕易放棄?
燕王和容妃對視一眼,都明白,最後決定成敗的時刻已經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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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宮的身體到底怎麼樣了?”容妃以身體不適爲由召來了皇上的主治太醫之一,白太醫。
白太醫見容妃娘娘召見,雖然忐忑不安,但又不得不來,把脈之後,才道:“娘娘身體並無大礙,想來是氣血不暢之故,微臣開些藥,娘娘按方子服用就好了。”
容妃不動聲色笑笑,嘆了一口氣,“氣血不暢?如今皇上龍體欠安,本宮這心裡哪裡暢快得了?只怕服藥也無濟於事。”
白太醫不敢做評價,開好了方子,正準備告退,卻被容妃叫住了,“白太醫請留步。”
“不知娘娘有何吩咐?”白太醫遲疑地停下腳步,如今朝野上下,言論紛紛,身爲皇上的主治太醫之一,他是無數人問詢的對象,平日都是躲起來,唯恐避之不及,但容妃娘娘曾對自己有提攜之恩,所以他纔不得不來。
容妃當然看出了白太醫眼中的迴避,即將要做的事情,她不是不緊張的,成則君臨天下,敗則遺臭萬年,她已經想的很清楚,但此時形勢容不得自己退縮,鶴軒說得對,如果再不搏一把,等待自己的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
這些年在宮中的起落沉浮,此時回想起來感慨萬千,百感交集,咬緊了牙關,意味深長道:“白太醫,這些年,本宮待你如何?”
白太醫雖然醫術高明,但因不懂得迂迴奉迎之道,在太醫院一直籍籍無名,得不到提攜。
因是容妃的同鄉,偶然被容妃遇到,那個時候,容妃還是皇上寵妃,一時興起,在皇上面前推薦了自己這個同鄉,從此,白太醫纔在太醫院站穩了腳跟,所以,他一直感激容妃的知遇之恩,忙道:“娘娘對微臣恩重如山,微臣銘感五內。”
容妃笑了笑,微微垂了眼,看不出她斂藏於心的秘密,“你還記得本宮的恩惠,很好,可本宮不光只聽那些虛言,本宮只看實際行動。”
白太醫聽出容妃話語的冷意,更是微微一抖,“微臣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容妃道:“好了,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本宮只是想知道皇上龍體的真實狀況。”
她倒是低估了淑貴妃的手段了,看起來一直都是與世無爭的寡淡,可一旦真正佈防起來,竟然是那樣的密不透風,在不知不覺中,後宮竟然已經完全掌控在淑貴妃的手中。
如今皇上龍體狀況只有淑貴妃和蕭天熠知道,而容妃雖說貴爲三妃之一,但這樣的核心機密,她竟然無權得知。
雖然容妃在後宮生存多年,早已明白,皇上的寵愛不易長久,權力纔是永久的保障,但這一次,較之以前更爲深刻地體會到權力的無比重要,如果不是因爲現在六宮掌權的是淑貴妃,自己怎麼會連皇上龍體的真實狀況都無法掌控?
所以,她必須去爭,就算最後輸了,也輸得毫無遺憾。
“皇上是本宮的夫君,本宮難道連自己知道夫君的身體狀況都不可以嗎?”說着,容妃就拭起了眼淚,故作悲傷,“本宮向來都是施恩與人不求回報,如果不是沒辦法,本宮也不會找你的。”
白太醫見容妃這樣傷感,有些不忍,而且她的確是有恩於自己的貴人,這些年,沒有她的照拂,自己在太醫院不可能得到今天的位置,思索了好一會,才沉吟道:“皇上脈象輕尋有,按無有,浮脈漂然肉上游,水帆木浮未定向,浮脈中間仔細究…”
“不要說一些本宮聽不懂的話。”容妃見白太醫已經開始妥協了,眼眸微閃,冷冷打斷了他的話。
白太醫後面的話被容妃的話給堵了回去,便轉換了口氣,慢慢道:“皇上氣血虛衰,肝失疏泄,以致昏迷不醒。”
這話容妃勉強聽得懂,不過她最關心的是皇上什麼時候醒過來,到底能不能醒來?立即追問道:“那皇上什麼時候能醒過來?”
白太醫沉吟不語,皇上雖有髒氣衰微之徵象,卻並沒有要殯天的徵兆,至少這種跡象並不明顯,再愚鈍的人也知道這個時候,只要皇上在,朝局就可以維繫暫時的穩定和平衡,但若是皇上不在了,朝局震盪,一朝失控,不知道會有多少人頭落地,歷代帝王的更迭,能平穩過度的少之又少,都是伴隨着血雨腥風。
白太醫一時無法揣測出容妃想要的到底是什麼結果,斟酌了許久,終於道:“依微臣判斷,皇上正氣有來複之機。”
說完了這句話,他偷偷擡了頭,觀察容妃的臉色,卻見容妃的臉色一片沉寂,既看不出欣喜的表情,也看不出悲傷的表情。
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容妃的話語幽幽傳來,“其他太醫也是這麼認爲的嗎?”
白太醫搖搖頭,“諸太醫醫理不同,學派不同,判斷自然未必全然相同。”
原來是這樣,容妃眼底浮現詭譎的笑容,“這麼說有太醫認爲皇上可能再也醒過來了?”
白太醫心下悚然,聲音發顫,“這…微臣不敢妄言。”
容妃微微一笑,開始亮出自己的底牌,“今日太醫進了流雲宮,就別支支吾吾了,說話怎麼能說一半留一半?”
白太醫聽出此時容妃娘娘說的不是冷意,而是殺意,額頭開始冒出冷汗,不敢再隱瞞,“莊太醫說過,皇上邪鬱於裡,氣血阻滯,陽氣不暢,是心病引起的,常言道,心病還須心藥醫,否則,就是華佗再世,恐也無能爲力。”
容妃聽到這句話,眼底笑意更深,真好,連上天都在幫自己,她慢慢靠近白太醫,說了一句讓白太醫心驚肉跳的話。
白太醫頓時如墜深淵,全身的血液像是凝結住不流了,心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狠狠擰住,一陣陣鑽心的絞痛,呆呆地看着容妃,一張老臉如同窗戶紙般煞白。
看到容妃眼中冷絕的殺意,白太醫渾身顫抖,半張着嘴,許久才發出一聲嘶啞的哀嚎,“請娘娘恕罪,微臣沒有膽量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
剛纔娘娘附在他耳邊說的一句是,“如果本宮想讓皇上永遠也不能醒過來呢?”
容妃說出這句話之後,早就料到了白太醫的反應,醫術雖然不錯,可卻膽小如鼠,只可惜,如今皇上的主治太醫,皆是不易拉攏之人,只有這白太醫,一直深受自己的庇佑,若不是自己沒有別的人可以用,她也不會想到他,而且,她相信,人的潛力是無限的,到了宮中的人,什麼人不會改變呢?想要讓皇上永遠都不能醒過來,有誰比太醫更容易做手腳呢?
容妃面無表情地看着白太醫磕頭如搗蒜一般,卻一直無動於衷。
過了許久,才慢悠悠道:“你聽好,如果不答應的話,你就走不出這流雲宮了。”
白太醫臉部劇烈抽搐起來,再後知後覺的人此時也明白,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條是聽從容妃的安排,另外一條是死,沒有第三條路可以選,不管自己願意不願意,當他踏入流雲宮的時候,就已經一腳進了鬼門關,捲入了這場棋局。
“本宮一直都是個賞罰分明的人。”如果能活下去,沒人會想死,這一點,是亙古不變的真理,尤其是在宮中和朝堂,見慣生死,更是明白活着的可貴,容妃見白太醫神情間已經有鬆動的跡象,微微一笑,“若是將來燕王成就大事,本宮絕不會忘今日太醫援手之恩。”
白太醫到了這個時候,終於明白容妃娘娘的意思了,難道容妃娘娘想弒君?
這個念頭讓他嚇得魂飛魄散,也終於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委,皇上駕崩,在沒有留下傳位詔書的情況下,只會傳位給皇子,而燕王在衆皇子中最爲年長,最有可能順理成章繼承皇位,他驚顫得泣不成聲,“娘娘,微臣不敢…”
“來人。”容妃輕輕地拍了兩下手掌,金鈴就端着一個早已經準備好的錦盤出來,殷紅的綢緞上面放的是一杯酒。
容妃笑容冷冽地看着白太醫,“太醫若是堅持不同意,本宮也無可奈何,既然天堂有路不走,那就請你喝下這杯酒吧。”
白太醫如何不知道這酒裡有什麼?因爲他知悉了容妃娘娘的絕密,娘娘絕對不會允許自己活着走出流雲宮。
那杯酒盪漾着誘人的色彩,潤澤如波,但華美的東西往往都是有毒的,看着娘娘似笑非笑的眼神,白太醫顫慄的雙手端起那杯酒,弒君這樣大逆不道的罪名,可不是自己一介小小太醫可以背的,沒想到,就因爲是皇上的主治太醫,被捲入了最血腥最可怕的漩渦。
香冽的美酒到了嘴邊,彷彿聞到了死亡的味道,他遲疑着不敢飲下去,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自己真的能忍受嗎?下意識擡眸,忽然瞥見容妃陰冷冷的眼神,“白太醫,你可想好了?”
容妃眼神的冰冷森然,讓白太醫手一抖,酒杯跌落地上,摔得粉碎,瞬時冒氣陣陣白煙,金鈴一聲低喝,“大膽,竟然敢摔娘娘賜的酒!”
白太醫正在驚魂未定的時候,容妃微微擡起了手,“算了,本宮不計較這些小事。”
白太醫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白煙,透過白煙,彷彿看到了家人的臉龐,自己死了,容妃就會放過自己的家人嗎?
她貴爲皇妃,若是想收拾自己一個小小太醫,易如反掌,家人的性命都被她捏在手中,也是逼迫自己就範的籌碼!
容妃忽道:“現任院判莊太醫,他的醫術真的強過你嗎?可爲什麼他是院判,而不是你,你知道爲什麼嗎?”
別的事情,白太醫不清楚,但太醫院的事情,他豈會不知?低聲道:“莊太醫醫術精湛,德高望重,封爲院判,實乃衆望所歸!”
他並沒有說謊,這也是他心裡話,但要說太醫院的人對權力沒有慾望,那肯定是假話,他當然也想過院判之位。
誰知,容妃輕笑一聲,“大錯特錯,你平日只醉心於研究醫術,哪裡懂得這些制衡之術?讓本宮來告訴你吧??,莊太醫之所以爲院判,那是因爲他的背後,站着蕭天熠。”
白太醫抿緊嘴脣,又聽到容妃的話,字字錐心,“依本宮來看,莊太醫比你聰明得多,所幸你現在醒悟,還來得及,如果本宮大業所成,太醫院院判的位子,豈非手到擒來?”
在容妃的軟硬兼施之下,白太醫終於下定了最後的決心,“老臣願唯娘娘馬首是瞻,請娘娘吩咐。”
容妃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權力是最能讓人瘋狂的東西,這宮裡,從上到下,誰不想把權力握在自己手中?真正清心寡慾淡泊名利的人,不會生存在這裡。
白太醫走後,金鈴道:“娘娘真這麼信任白太醫?”
容妃眼底泛出罌粟花黑暗的光芒,“剛開始的時候,震驚是難免的,但只要想明白了,就知道他根本無路可退,所以,他一定會聽本宮的。”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