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凌晨兩點,B市某三甲醫院。

一抹頎長的身影健步如飛朝VIP病房走去,此人劍眉緊蹙,輕抿的脣角拉出一道冷峻的弧度,周身裹挾着濃濃的陰鬱與急躁。

他連敲門的過程都省略,直接“砰”一下推開病房門,閃身急入。

正趴在牀頭假寐的顧良品被急促的腳步聲驚醒,她“騰”地站起來,疲倦的眼睛裡蓄滿驚訝,愣愣地看着來者。

“子珩,你怎麼來了?”她條件反射地問道。

他不是應該正在Q市出差麼,即便夜間不堵車,兩地的車程起碼也需要四個小時,難道他是不要命飛車回來的?!

邱子珩沒吭聲,焦灼的目光屏幕了一切人與物,徑直落在病牀裡的小人身上。

邱比特已經睡着了,手臂上打着吊針,小臉蒼白得像紙一樣,露在被子外的皮膚依然可見一團一團的紅疹。大概是由於小朋友的皮膚又白又細,玫瑰色的疹子顯得異常清晰,甚至有點觸目驚心。

男人墨色的瞳仁似乎幾不可察地跳了跳,極快地閃過一抹疼惜,但當他的視線轉向顧良品時,卻驟然凜冽起來。

四目交匯的一片刻,顧良品的心臟“咯噔”一沉。

她居然從邱子珩略帶血絲的眼中窺伺到一絲——慍怒

那種她從未在男人身上見過的陌生眼神,令她當即深深地震懾住了。

不是錯覺,他在怪她,怨她。

擔心驚擾邱比特休息,遲疑須臾,顧良品轉身向病房外走去。

走廊裡充斥着濃烈的消毒水氣味,刺目的白熾燈晃得顧良品有些睜不開眼。折騰了整晚,她身心俱疲,直到現在抱過邱比特的兩條手臂還疼得微微發顫。

顧良品強迫自己穩了穩心神,條理清楚地向跟出來的邱子珩解釋,“晚上我帶比特出去吃飯,我不知道他對蝦子過敏,所以讓他吃了蝦餃……不過,醫生已經幫他治療了,目前沒什麼大礙。”

“沒什麼大礙?!”邱子珩劍眉一擰,指了指病房,低聲咆哮說:“他那副病懨懨的樣子叫沒什麼大礙?!你知不知道比特體質不好,從小就有哮喘,一次過敏分分鐘可能要了他的命?!”

……她不知道。

儘管從病房到走廊區區幾步的距離裡,顧良品已經做好邱子珩責備她的心理準備,畢竟比特是在她手上生的病。但她沒料到,男人的憤怒竟是如此強烈,甚至瀕臨失控的邊緣。

她雙腿發軟,微垂着臉頰,虛脫地靠在牆上。她艱澀地動了動嘴脣,嗓子卻彷彿被沙礫卡住了,哪怕是唾液滑過都火辣辣的疼。

她一句辯解的話都說不出口。

急火攻心,邱子珩分明壓抑沉重的嗓音,卻掩不住話裡的暴戾與怒意,“比特是小孩,你也是小孩麼?!我昨天不是已經囑咐過你別瞎折騰,在家好好照顧他麼,你居然能把他照顧到醫院來?!我說你能不能有點責任感?!”

……她雖然不是小孩,可她也沒有照顧小孩的經驗啊!

好心塞,顧良品的視覺和聽覺陡然間統統模糊起來。她的視線裡只有煞白的燈光,以及男人因激動而變得猩紅的雙眼。紅與白交織,強烈的色差幾欲灼傷她的眼眸。

她再也剋制不住自己呼之欲出的眼淚。

在淚水奪眶而出的一瞬時,她猛地轉過身,瘋了般拔腿就跑。

……

醫院靜得瘮人的走廊裡迴盪起“咚咚咚”的跑步聲,沉鈍又刺耳,彷彿每一下都敲在顧良品的心口,痛到無以復加。

一直跑到住院樓外,她才喘着粗氣停下來。她的力氣早已被抽光了,一屁股坐在角落的臺階上。

夜空中鑲嵌着璀璨的星斗,石灰地面上倒映着樹影綽綽,顧良品浸淫在這光怪陸離的夜色裡,把潮溼的臉埋進自己的臂彎,無聲地啜泣着……

邱子珩方纔那番劈頭蓋臉的責罵似一把尖利的匕首,一下一下刺進她的心臟,扎得她血槽盡空。莫非她在他眼裡,果真那麼一無是處?

邱比特在飯桌上大快朵頤的模樣,讓她由衷的歡喜;邱比特發病的一瞬間,她心急如焚;看着他虛弱地躺在病牀上,顧良品的心疼一點不比邱子珩少。然而,整個過程,從始至終,她沒有半點時間去思考所謂的責任感,去擔心邱家人會不會責怪她,她只是拼儘自己的全力讓孩子安然無虞,僅此而已

而他,怎麼能夠就這樣推翻一切呢?

她和邱子珩的關係明明假的,可她此刻的感情卻那麼真實,真實到令她迷惘和悲傷的地步。又或者說,在這段用來欺騙外人的關係裡,她其實早已鬼使神差地付出了真心,而她自己卻不自知。否則,她不會流淚,也不會難過。

那麼,他呢?

顧良品想不通猜不透,一直在冰冷的臺階上坐到天空泛白。

病房裡。

顧良品跑開後,邱子珩沒有去追。不是不想,而是他累了,真的累了。

晚上他和老爺子結束了應酬,已經十點了。回到酒店房間,他正準備給顧良品打個電話,殊不知先接到李嫂的電話。李嫂在電話裡彷彿天塌地陷一般地告訴他,邱比特生病了,而且貌似很嚴重。傭人說不清楚個所以然,他當即決定趕去醫院看個究竟。

未免驚動老爺子,邱子珩獨自開車往回趕,整整四個小時,車速始終維持在120邁。一路上,他想了很多。邱比特跟普通的小孩不一樣,他從小就沒有父母,而且出生的時候還因爲是早產兒,差點連小命都丟了。邱家人不願讓孩子活在陰影中,一直告訴他,子珩是他的爸爸,而他的媽媽是女神維納斯。

就是希望邱比特能夠像小愛神一樣,一輩子有愛,有幸福。

當邱子珩風馳電掣地趕到醫院,乍一看到邱比特那張虛弱、慘白的睡臉,他的腦袋便“轟”一下炸開了。光想想他都後怕不已,再加上疲累作祟,他對顧良品說話的口氣自然重了。

……

邱子珩一夜未眠,一直守在病牀前,直到早上護士進來查房。

年紀偏老的護士推門而入,立馬“咦”了一聲,隨口問邱子珩:“怎麼家屬換人了?小朋友的媽媽呢?”

邱子珩愣了愣,很快意識到對方說的是顧良品,於是不自然地回道:“他……媽媽先回去了。”

老護士順理成章地把兩大一小視爲一家三口,她把一支體溫表插/進邱比特腋下,感慨說:“當媽的就是不一樣,可心疼兒子了。醫生說要是再晚來幾分鐘,孩子可能就窒息了。昨晚你老婆抱着小孩衝進急診室的時候,她把鞋子都跑掉了……”

邱子珩英挺的身軀猝然震了震。

這些,他全然不知。

他心裡莫名涌起一陣不適,尷尬地咧了咧嘴角,“是麼。”

老護士顯然是過來人,白了他一眼,“怎麼不是!你們這些當爸的呦真該學學,別老關鍵時刻掉鏈子,連人影都不見。”說着,她嫺熟地抽出體溫表,對着光看了看上面的數字,“小朋友燒退了,基本沒大礙,再觀察兩天就能出院了。”

旁觀者的幾句無心之言,卻像是一記重棒狠狠敲在邱子珩頭上。他幾乎忽略了一個重要的事實,——昨晚如果沒有顧良品,邱比特可能真就救不回來了。

經驗十足的老護士一陣風似的查完房,邱比特剛好醒來了

過敏這種病來得快去得快,他的氣色好轉不少,瞪着圓溜溜的大眼睛環視一圈病房,疑惑的目光落在邱子珩身上,他張口就問:“粑粑,芝士姐姐呢?”

怎麼一大早所有的人都在找顧良品?她到底要不要這麼刷存在感啊?

邱子珩寵溺地揉了揉熊孩子的頭髮,故意板着臉說:“她被粑粑氣走了。”

“啊?”邱比特忍不住叫出來,小臉倏地襲上一層焦急之色,“那你還不趕快把她追回來。”

“不追了。因爲她給你吃蝦,害你生病。”邱子珩聳聳肩。

邱比特恢復光澤的眸子忽然又黯了黯,磨嘰半晌,他嘟着小嘴泄氣地說:“你別怪姐姐了。是我不該偷吃蝦子,我沒告訴她我不能吃……”

“……”次奧,你這隻熊孩子!

其實,經過整夜的冷靜與沉澱,邱子珩也猜到應該是熊孩子嘴饞硬要吃違禁品的。要說這事他也有責任,他早該和顧良品交代一下邱比特的狀況。

如是一想,他覺得自己昨晚的態度有些過了。他趕緊從西褲口袋裡掏出手機,修長的食指滑開通訊錄,輕點“小房東”。

不出兩秒,女人甜美的嗓音傳來:“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搞什麼,他深邃的眉宇微微蹙起。

顧良品壓根沒發現自己的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

她天亮後離開醫院,便直接驅車去公司了。一夜沒睡,她的精神狀況格外不佳,加之心裡有事煩着,她整個人就像是條霜打的茄子。

殊不知,人運氣背的時候,禍亦不單行。

顧良品剛在辦公室裡坐穩,就接到了許嘉盛的電話。

他並未寒暄,只言簡意賅地吩咐:“你準備一下費總的資料,和我一起出趟差。”

出差?還和他一起?顧良品的呼吸窒了窒,問:“還有誰同行?”

“就我和你。”許嘉盛波瀾不驚道。

她早已清空的血槽瞬間降爲負值,本能地抗拒,“我可能……去不了。”

男人本就偏低的嗓音愈加沉了幾分,以上司的口吻命令:“這是工作。”

顧良品所有的藉口就這樣被堵死,她不得不硬着頭皮問:“什麼時候出發?”

“兩小時後。”許嘉盛說。

作者有話要說:接下來就到了邱Boss拼命刷存在感的時刻了,吼吼!

這幾天工作有點忙,爲了維持作死的日更節奏,我都是夜裡碼字的,急需姑娘們的雞血撫慰,扭動【真是夠了,不要再演苦肉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