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大官回家見到老母親沒什麼事後,便提前給肖氏做了午膳放在廚房大鍋裡放着,回寢屋裡囑咐了肖氏說,待要吃的時候溫一溫,便可以吃了。
肖氏如常點頭,看着眼前兒子模糊的臉:
“大官,母親沒事的,你不用老是告假回來看我。”
肖大官沒作聲,只扶着肖氏重新躺下,給肖氏掖好兩邊被角,臉幾乎貼到肖氏的耳邊:
“母親,我得回客棧幹活了,你記得去熱飯菜來吃。”
出拐角的時候,肖大官忍不住往肖丫頭家看了眼,眼裡有着難掩的複雜,還有深藏的恐懼與悔恨。
要回往來客棧,便得經過大百衚衕的餃子店,那是肖大官最不願意走過的路。
來時因着心中對家中老母親的擔憂,他無瑕旁顧,只埋頭跑了過去。
回時步伐放慢了許多,他一步一步走過餃子店,心裡努力地什麼也不想,遠遠地繞開早散了圍觀人羣,而顯得如常空曠的餃子店。
從大百衚衕走回君子街還得一刻多鐘,肖大官走到最後幾乎是跑了起來。
一跑出大百衚衕,他不覺暗下大鬆了口氣。
要不是窮得實在沒法子,他早想帶着老母親搬離這條大百衚衕了,至少不能再住在肖丫頭家隔壁。
可沒有銀子,他是寸步難行。
往來客棧裡的工錢只能維持他與老母親的日常生活,還得勒緊了褲腰帶,長年只在過年時候咬牙做上那麼一件新衣。
出大百衚衕之後,便是古爲街,恰在大百衚衕與孔半街之間。
神差鬼使的,自出了人皮碎屍案之後,便不曾再走進孔半街的肖大官這會卻在古爲街路口轉進了孔半街。
轉個彎,便是孔半街街尾的香燭店。
江香流站在店門口,連呸着說晦氣:
“本來就沒什麼生意!這下好了,出了這樣黴運的事情,人都是不往這邊走了!誒……你不是大官?”
肖大官向江香流點了個頭:“江老闆……”
江香流走近攬過肖大官的肩:“什麼江老闆!怎麼這樣與我生分?還是叫江大哥!知道不?”
肖大官站在香燭店門,一想到那一黑袋的碎屍,還有餃子店門的那一黑袋,他胃裡直一個翻滾,看着江香流的臉都漸漸有些模糊:
“是……江大哥……”
聽着肖大官有氣無力地應話,江香流終於察覺到肖大官的不對勁:
“大官,你怎麼了?怎麼滿頭的大汗?”
肖大官臉色蒼白,脣色盡失,冷汗直冒,半會兒了嘴裡沒擠出一個字來。
江香流也是個生意人,心思轉得飛快,回頭看了眼自家店門口,轉回來便低聲問:
“你不會也是怕了吧?這有什麼!那人又不是我們害的!”
本是好意地勸說,不料不知是哪裡觸動了肖大官心裡緊繃着的哪一根弦,肖大官一個尖叫,甩開江香流的勾肩搭背,一個轉身,便轉回古爲街跑了起來。
江香流被肖大官大力氣地甩了一膀子,還在愣神,肖大官已然跑過彎不見了。
待到真正回神,他不放心,回頭往店裡夥計喊一聲好好看店,自已便也跟在肖大官跑進古爲街。
肖大官一路尖叫一路喊着,可到底喊的是什麼,也沒人聽得清。
古爲街上的路人紛紛避讓,江香流倒也追不丟人,就是追得費力,再加上他甚少這樣快跑,沒跑過半條街早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喘得話說不出來,他伸手指着前面狂跑的肖大官,想着讓街上難得幾個認識的人幫着攔攔。
可惜肖大官那模樣太過驚駭,就像見鬼似的不正常,到底沒人敢攔。
肖大官一路跑過古爲街,再重新跑回了大百衚衕,這會已是午時初。
跑到餃子店前時,明呂聽到聲音跑出店,站在店門口看到狂奔而來的肖大官,後面還跟着追得喘不上氣的江香流。
這兩人,明呂都認得,也是幼時相交的好友。
只是後來因着碎屍案,幾個自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好友像是約好了般,很是默契地互相漸漸疏遠。
可便是如此,真出了什麼事情,心裡到底還殘留着兒時的情誼。
何況江香流的香燭店與明呂的餃子店發生了同樣的倒黴事,兩人覺得同病相憐之餘,也更想起昔日幾人的情誼。
那是形同血濃於水親兄弟的情誼,怎麼就因着一個命案漸漸走遠了呢?
這個疑問都在兩人心裡,兩人也知道對方不會也不可能會是當年的兇手,可就是像是在無形中有一隻手,漸漸將幾人越拉越遠。
明呂在前,江香流在後,中間是受了刺激的肖大官。
江香流趕緊衝明呂喊:“明呂!攔住大官!快!攔住他!”
明呂幾乎是本能反應,高聲應了,又快速跑出店門口往衚衕中間一站,雙手撐開一擋,將瘋狂跑過來的肖大路給攔了個正着,他抱着肖大官不撒手。
江香流很快追了上來,半彎下腰,雙手撐在膝蓋上喘了半天的氣,才斷斷續續交代明呂道:
“抱……抱緊了……別鬆……鬆手……”
肖大官一看沒有跑回家,而是被攔在餃子店前的路中央,他急了,急得眼都紅了。
明呂力氣不小,但總抱着拼命掙扎的肖大官,也是吃力得很。
沒一會兒,他的雙臂便酸得不行。
見肖大官還沒緩過神來,明呂衝江香流喊:
“香流!你快想想法子讓大官停下來啊!”
這時候已經趕不及問肖大官發生什麼事了,明呂只想讓肖大官平靜下來,他們三個昔日的好友坐下來,好好談談。
江香流喘夠了氣,蹭着快跑斷的老腿靠近抱成一團的肖大官與明呂,兩手一張,也抱上了不斷掙扎的肖大官:
“你以爲我不想?我那不是沒法子麼!哎喲!大官,你快停下來!你再不停下來,我倆的胳膊都得斷了不可!”
明呂嗤江香流:“你這說的什麼話?大官這會能聽得……”
進去兩個字沒說出來,明呂愣了。
肖大官還真聽進去了。
整個人停下了掙扎,直愣愣地站着,任明呂與江香流像夾肉餅一樣將他夾在中間,雙眼無神,又好像回了點神,他分別看了明呂與江香流一眼。
江香流大喜:“大官!”
明呂卻不敢鬆懈:“大官?”
肖大官沒有理會兩個昔日的好友,他被攔在路中央,雙手雙腳都被明呂與江香流束縛着,動彈不得。
雙眼轉了幾轉,從人的臉上轉到大百衚衕兩旁的鋪面,還有除了餃子店門前一面空着,其餘路面皆被圍觀了不少人的人羣。
那眼裡沒有光彩,好似他看到的人臉與鋪面、路面都沒什麼區別,都是一片灰暗。
突然間,他的眼定在某一點。
江香流順着肖大官的視線看過去:“明呂,大官在看你家餃子店!”
明呂也看到了:“我知道……”
但他家餃子店沒什麼好看的,除了今日一早突然出現在他家店門口的那一黑袋碎屍,他還被嚇得差點沒了神智,好在後來他家裡的妻子聞迅趕來,寬慰了他許久,他才鎮定下來。
要不然這會,指不定跟肖大官這個失常模樣一個模子。
明呂想到了這裡,突然看向江香流:
“你怎麼會追着大官跑的?大官這樣突然瘋跑起來,是從哪裡開始的?”
江香流想都沒想,便如實道:
“自從又出了命案,還是在我店裡發現的頭一袋碎屍,我那香燭店每日裡都在打蚊子!今日也是閒着,我便到店門口去曬曬日花,大官突然就從古爲街拐角轉了出來,我便跟他打了招呼,然後……然後好像是看着我的店門口想到了那袋碎屍吧,突然間大官便冷汗直冒,再然後就是你看到的這個樣子了!我在後面追,他在前面沒命地跑!”
香燭店與餃子店都是發現人皮碎屍案的兩黑袋碎屍的地點,肖大官又分別看了這兩家店門口,明呂與江香流一樣,很快便想到了肖大官的失常,應是與命案有關。
明呂眸色黯然。
他自已還親手包了一蒸籠人肉餃子,不也是差點被官差逼得失去理智麼。
思及此,也是覺得同病相憐,明呂更是抱緊了已不再掙扎的肖大官。
江香流也是明白一些的,雙臂緊了緊,更與明呂、肖大官抱成一團。
大百衚衕裡圍觀的人羣大都是住在大百衚衕或鄰近街巷的,多少知道一點這抱得緊緊一團的三人的事情。
議論紛紛之際,不免皆有點同情。
都說兩人還都是做小買賣的,被人皮碎屍案那麼一攪和,這往後的買賣可就不好做了,指不定得倒閉關門呢!
還有的說,三人中肖大官最可憐,家中有半聾半瞎的老母親,在往來客棧幫工又每月只得微薄工錢,不過是勉強過日罷了。
這要是因着人皮碎屍案,讓肖大官的心智失常,那他的老母親可怎麼過喲!
就在明呂與江香流感觸頗深,同病相憐地抱着肖大官不撒手,圍觀人羣又憐憫同情多過閒言碎語之際,一聲慘叫聲衝破天際。
肖大官慘叫一聲過後,整個人迅速在明呂與江香流中間下墜。
江香流蹲下身查看半倒在明呂胸膛前的肖大官,驚道:
“昏過去了!”
明呂果斷道:“你幫把手,將他扶到我店裡去歇息!”
陰十七與曾品正離開小溪邊,剛出小拐角便看到兩兩三三的百姓往一個方向跑去。
那方向是大百衚衕往餃子店的方向跑去,曾品正伸長了脖子猜道:
“前面應該是有什麼熱鬧。”
陰十七提步隨着人流走:“我們去看看。”
剛走了兩步,便遇到了來找兩人的葉子落:
“你們這是……”
曾品正道:“葉大哥,前面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葉子落剛從那邊過來,當然知道發生的事情:
“明呂的餃子店裡好像有人在發瘋,我看了一眼,那人好像是往來客棧裡的跑堂。”
雖然猜着大概與現今查的案子有關,但在葉子落眼裡,還是時刻能待在陰十七身邊更重要。
所以他也只是瞧了一眼,便沒再深探發生了什麼事。
在前往餃子店的那段路上,陰十七聽到同去看熱鬧的人裡,有人在說:
“誒,不是剛發過瘋昏過去麼?怎麼醒過來了還沒好?”
另一人說:“這誰知道是怎麼回事?真是晦氣!那餃子店我們不能進去,就遠遠瞧上幾眼就好,省得沾上這要人命的晦氣!”
同行的另兩人覺得有理,紛紛點頭表示就遠遠瞧就行。
曾品正譏笑道:“既想看熱鬧,又怕引火燒身,這人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陰十七斜睨曾品正:“好了,別說得你不是人似的,這是人的劣根性,有什麼好奇怪的?”
曾品正磨牙:“你罵我?”
陰十七問葉子落:“我有麼?”
葉子落一本正經地搖頭:“沒有。”
曾品正惱得快把牙磨碎了。
餃子店前空地上沒人,對面店鋪或斜對面兩旁的鋪前店外,皆多多少少站了不少想看熱鬧又不敢走得太近的圍觀百姓。
陰十七三人沒什麼避忌,直接走進了餃子店。
剛走進去,圍觀的人羣裡就有一個男子不明所以,摸着下巴奇道:
“竟然還有人不怕沾晦氣?”
另一人駁他:“你知道什麼?那是衙門裡的人!一大早衙門來取走那一整黑袋碎屍的時候,這三人就來過!看見那爲首的公子沒?那人還蹲地上看了碎屍好半晌呢!”
有了這麼一番解說,不認得陰十七三人的一些百姓在一傳十,十傳百的火速風傳蔓延中,很快都認得陰十七三人就是清城衙門裡的人。
至於爲什麼瞧着面生,都說那是知縣大人被人皮碎屍案煩得生了華髮,上面派下來專門查案的能人!
而能人的具體身份麼,既然是上面派下來的人,那背景肯定小不了。
陰十七三人一進餃子店,江香流不認得,明呂卻是認得的,特別是陰十七。
就是陰十七拿話問他,逼得他差些也像肖大官一樣心智失常。
明呂讓江香流看好躲在桌底下不肯出來,且嗚嗚聲發着抖的肖大官,他起身走向陰十七:
“差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