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房內點着栴檀香,其味幽微而厚重,很能凝神靜心。
普雲大師沒說話,只是神態安然平和地,替陸錚和安笙添茶。
奇蹟般的,安笙和陸錚本有些躁動的心,在這一刻,都平靜了下來。
他們都是有心事的人,又自認爲掩飾得很好,所以並不擔心旁人看出來。
但實際上,在自己的心底深處,總歸還是有一些躁動的。
只不過,這躁動的感覺,微小而不易察覺。
甚至,很多時候,連他們自己都忽略了。
如今在普雲大師的禪房內安坐,飲一杯清茶,耳邊聽着隱隱穿空的梵音,心纔算是徹底靜了下來。
這時候,普雲大師擱在茶壺,對陸錚道:“將軍此去,刀劍無眼,貧僧沒什麼大能耐,便只能略盡一點綿薄之力了,還望將軍不要嫌棄。”
普雲大師這話,並未忌諱安笙,反而像是故意等着安笙來了,才說的似的。
陸錚隱隱察覺到這些,但是卻並未多說什麼,只抱拳謝道:“大師慈悲爲懷,是陸錚是福氣,也是南詔百姓的福氣,怎會嫌棄,該是陸錚謝過大師纔是。”
普雲大師道了聲佛號,寶相莊嚴地解釋道:“將軍客氣了,將軍也知道,我這徒弟,於醫藥上有些天賦,貧僧想要送藥給將軍,少不得她幫忙,所以便沒有刻意避諱,還望將軍不要怪貧僧自作主張。”
原來是這樣。
陸錚恍然點點頭,”大師善心,陸錚又怎會怪罪,如此說來,還是陸錚要謝過顧二小姐仗義出手。”
說着,陸錚又對安笙抱了下拳,謝道:“陸錚代西北數萬將士,先謝過二小姐善心了。”
這什麼情況?
安笙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疑惑看向師傅。
只聽師傅道:“西北戰事既起,陸將軍要遠行了,貧僧想盡一份綿薄之力,送些藥材和療傷的藥品給陸將軍,正好叫你來幫個忙。”
這樣啊。
安笙點點頭,表示明白。
“師傅,將軍請放心,安笙必當盡心盡力。”
爲前線將士們配給藥品,這可是大事,也是善事,她不敢不重視。
“大師和二小姐善心,“陸錚頷首承情,又問,”二位看看,都需要什麼藥材,明日,不,今日午後,我立刻帶人送過來。”
每次出征前夕,母親都會私下籌備藥材和各種療傷聖藥,給他帶去,以備不時之需,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能讓普雲大師親自幫忙製藥,又有安笙從旁協助,他想,前線的傷亡定會減少許多的。
這確實是件大善事。
不過,大師從前也有送藥去前線的時候,但卻並未主動跟他提起過,這次,爲何突然跟他說了呢?
思及此,陸錚有些不解,但是卻沒有多問。
因爲普雲大師接下來的一句話,將他大半的注意力,又轉移走了。
“貧僧有一句話,請將軍代爲轉達給夫人。”普雲大師道。
“大師請講,陸錚必親自帶給家母。”
“請將軍跟夫人說,姻緣事,莫強求,萬般緣,天註定。”
陸錚聽完普雲大師這話,便愣了。
緊接着,臉上又忍不住熱了起來。
他猜想,自己說不定,已經臉紅了,不過,他臉上一向黑,應該看着並不明顯吧?
雖然心中這樣想,但陸錚還是小心地瞟了安笙一眼。
只見安笙低着頭,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大師在說什麼一樣。
陸錚見此,便暗暗鬆了口氣。
不過,鬆了口氣的同時,又隱隱有些失望……
打住,他失望什麼呢?
定是昨夜看戰報看得太晚,有些晃神了。
安笙沒聽到大師的話,不是挺好的麼,免得大家都尷尬。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陸錚娶妻難,是個天生克妻的命。
他這樣的人,還期望娶什麼妻呢,別害了人家姑娘。
只是,要讓母親和祖母傷心了……
陸錚以爲安笙沒有聽到普雲大師的話,所以暗暗慶幸,殊不知,安笙就是聽到了,纔不敢擡頭呢。
她怎麼總覺得,師傅今天有點兒奇怪?
好像每句話裡頭,都是話裡有話似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
不過,師傅當着她的面,旁若無人地說起陸錚的親事,這就有點兒不大好了吧?
她好歹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呢,師傅到底記不記着這一點啊。
幸好她反應快,及時把頭低了下去,裝作專注看茶杯的樣子。
師傅這裡的茶杯,可真好看呀。
天青色底瓷,釉色圓潤,造型古樸,真是不可多得的,呃,一個茶杯……
也是,這確實就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茶杯了,再違心的話,她也說不出口了。
只盼陸大將軍快些將他灼灼的目光收回去吧,再盯着她瞧一會兒,她該裝不下去了。
“陸將軍莫要覺得爲難,你這樣同夫人說,夫人自會明白貧僧的意思。”普雲大師似乎並沒有發現陸錚和安笙的不自在,繼續道。
“勞大師費心了,陸錚定會將大師的話帶給家母的。”
既然大師都這樣說了,陸錚自然也不好不應。
再說,他本不是矯情之人,這點兒事,還不至於叫他一直掛懷。
他是想着,大師乃方外之人,超脫塵俗,所言所行皆不能照着世俗禮法去約束,所以大師忽然提起這事,倒也沒什麼不對的。
何況,他知道,這件事,定然是母親求到大師跟前兒的,否則的話,大師又怎會管這種事。
大師慈悲,心懷大善,他又如何能不知好歹?
不過,聽見大師這樣說,他沉寂已久的那顆心,竟然也微微動了一下。
若真能如大師所言,那麼,他……
陸錚搖搖頭,不敢再想下去。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西北戰事既起,太子殿下好不容易纔替他爭取來了機會,他不能辜負太子的期望,也不能辜負遠在西北的鎮北軍,和西北百姓們的期望!
至於姻緣一事,隨緣吧,他不敢強求。
只是,心底也有個聲音,在不停地提醒着他,他對此事,也是有些期望的。
尤其是,如今這心裡,似乎已經住了一個人,這期望的感覺,就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