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老宅佔地很廣,足足佔了大半個山頭,遠遠看去,鬱鬱蔥蔥,像是一個私家公園。
只能依稀從茂繁的樹頂看到老宅的紅色房頂,進了山腳下的大門,再往上開幾分鐘,才真正開到了一棟高約五層的小紅樓前。
在這座紅樓周圍,零散的分佈着十數棟小別墅,如星星一般點綴在中央紅樓的四周。
車子穩穩停下,江蕭白繞過卡宴,拉開車門,伸去把蘇晴空扶出來。
在紅樓大門處,站了一羣人,密密麻麻,少說也有二三十個,個個喜笑顏開的盯着面前的車子,議論紛紛。
正午的陽光從房頂上直射下來,明亮耀眼的晃人眼睛,讓蘇晴空的眼前直冒金星。
她有一種感覺,她和阿元就是那不常見的珍稀動物,被拉過來參觀的。
還在震驚當中,便見聽一道爽朗的笑聲從人羣中傳來。
“哈哈哈,快把我的小曾孫抱過來讓我瞧瞧!”
紅樓門口,正當中的臺階上,江老爺子拄着柺杖,仰頭大笑,花白的眉毛在陽光下泛着銀線一樣的色彩。
有護士抱着阿元上前,江老爺子的眼睛眯成了兩條線,旁邊還有一堆或真或假的恭維聲。
“老爺子,這眉眼像您呢!虎虎生威的!像咱們江家的孩子!”
“都說眉過眼,重感情,日後肯定是個出息的,長大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女孩子!”
“那是肯定的,你看這下巴,兜財!”
“喲,細胳膊細腿的,這小拳頭還攥的緊緊的呢……”
一羣人圍了上去,真像是看稀奇一樣,蘇晴空扯了扯江蕭白的袖子,明明是夸人的話,怎麼落到她耳朵裡味道就不一樣了呢?
什麼叫像江家的孩子?明明就是!
還有,她想問問那位大媽,她是從哪裡看出來阿元的眉眼像老爺子的?一個纔出生幾天的小嬰兒,一個七十多歲的老爺子,哪裡看出像了?阿元眉眼像江蕭白,但江蕭白五官隨江母。
再有,細胳膊細腿,是,她承認,阿元在胎裡不足,又早產,但各項指徵都正常,很健康,她喊那麼大聲,意欲何爲?
“行了!外面有風,進屋吧!”江蕭白牽着蘇晴空的手朝裡走。
江老爺子笑呵呵的招呼,“對對對,阿元這麼小,不能吹風,趕緊都進去!”
於是,一羣人又浩浩蕩蕩的走進大廳。
紅樓從外面看有幾分古堡的意思,裡面一應擺設佈置就更傳統了,還像是上個世紀三十年代那樣,細節很講究,完全沒有一點現代的感覺。
走在大廳裡,蘇晴空感覺像是穿越到了幾十年前,眼前的一切是那麼的不真實。
果然是歷經百年的大家族,一磚一瓦,甚至是一個茶杯蓋,估計也都傳承了很久,才保留到今天的。
這讓蘇晴空感覺很侷促,覺得這房子裡給人一種無形的壓抑感。
江蕭白看出了蘇晴空的不適,上去和蘇晴空一起,給老爺子敬了杯茶,連父母都沒理,就開始替蘇晴空介紹。
爺爺,二爺爺,三爺爺,四爺爺,還有各種奶奶,伯伯,叔叔,姑姑,嬸嬸,阿姨,各種叫得上叫不上的稱呼,全部喊了一遍。
蘇晴空全程保持微笑,笑了一圈下來,臉都要僵了。
這普通又不正式的見面都花去了差不多一個小時。
匆匆介紹完之後,江蕭白拉着蘇晴空和衆人告別,把孩子抱走了。
他們今晚在3號樓住。
紅樓是主樓,也是1號樓,3號樓是離主樓最近,幾天前佈置一新,是專門爲他們準備的。
走進3號樓的大門,蘇晴空正準備耷下肩膀,搓搓僵硬的臉,突然聽到一道整齊劃一的聲音。
“大少爺好,大少奶奶好!小少爺好!”
門裡排成兩列,各八個美女,穿着漫畫裡的女僕裝,齊齊對着他倆行了個禮。
蘇晴空嚇的渾身一緊,趕緊去看阿元。
還好,阿元睡的夠沉,沒被嚇醒。
“都下去!”江蕭白的臉色也不好看,把人轟走了。
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在一旁解釋說,這都是從全國各地請來的,專門照顧大少奶奶和小少爺的專業的護理人員!大少奶奶和小少爺在月子裡的一應事情,都交給這些人去做,她們每天還要做相關的記錄,交到老爺子那裡過目。
蘇晴空哼了一聲,大步往裡走去了。
江蕭白擺手,讓所有人都出去,隨着蘇晴空上了樓。
他們的臥室在靠裡的位置,朝南,採光很不錯。
一推門進去,蘇晴空就發火了,“這就是你說的安靜?是誰那麼惡趣味?還穿着女僕裝?江蕭白,你老實告訴我,我這一個月是不是每天都要這樣過?”
江蕭白無言以對。
他也沒有想到會是這個樣子,在他原來的設想中不是這樣的,出入太大,看來他必須和老爺子好好談一談。
但,該安慰的還是要安慰。
“你不喜歡那些人,我把她們趕走就是!”
“那就快點趕!我醜話說前頭,我除了今天和你那羣親戚見面,以後可不會這樣,我現在是產婦,還在坐月子,傷口還沒完全好,就是普通員工上班,還有休產假的時候呢!而且,你事先也沒有和我講,你有那麼多的親戚!”
江蕭白緊鎖着眉,笑容有些怪異,“別說是你,有些親戚連我都叫不上名字!”
“嗯?那老爺子是什麼意思?要給我下馬威?”
“不至於!也許想突出你的重要性?”
“拉倒吧!你這話拿去忽悠阿元吧!”蘇晴空固執的認爲,這是江老爺子還沒有正式接受她。
否則,不會在這個時候把她拉到所有人面前轉一圈,當初老爺子和江阿姨對她說的那些話,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明擺着說她配不上江蕭白。
而現在,她生了孩子了,就把她接回老宅了,這其中意思還不夠明確嗎?
母憑子貴啊!
她討厭這個詞!
讓一切都變的都不是那麼純粹。
她寧願跟江蕭白還有阿元,一家三口,回到西園去住,也不願意他們以這一種接受方式迎她回老宅,讓她感覺很受傷。
“站了這麼久,休息一會!去陽臺上曬會太陽?我讓人給你端杯果汁來!”江蕭白柔聲安慰。
蘇晴空怒氣難平,知道他在這個大家族,估計也是身不由己,一腔怒火發到他身上,他也很冤枉。
便點了點頭,答應了。
陽臺上,陽光正好,已經是九月下旬,陽光不像前段時間那麼烤人,透過茂密的樹林射下來,投下來一塊一塊的光斑,稀釋了不少熱意。
蘇晴空半躺在躺椅上,站了太久,的確有些累了。
“對不起!我只是控制不住!”平息了一會,蘇晴空道。
江蕭白反握住她手,笑了笑,“是我事先沒有想周到,嚇到你了!”
“你以前回來都是這樣的嗎?”
“不會!除了老爺子大壽,即使過年,也沒今天這麼多人!”
“敢情我今天和阿元一起回來的接待規格,快要趕超到老爺子大壽的時候了?”
江蕭白被她這形容逗的忍俊不禁,“不好嗎?江家所有人都知道了你是江家大少奶奶,未來的江家主母!巴結你都來不及!”
“哼,你別給我戴高帽,好多人不服氣呢!”
“由不得他們不服氣,他們的經濟命脈在我手裡,得罪了你,咱們就掐斷他們的命脈!”
蘇晴空倒吸了一口冷氣,目光怪異的望着他,“看不出來,你這個江氏掌門人還這麼小心眼?當心他們砸你窗玻璃!”
“他們不敢!”
“防人之心不可無,你又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你不信我?”
兩人說了一會話,蘇晴空心裡的怒氣消散了不少。
其實,她只是不習慣,不習慣被那麼多人關注,因爲父母早亡,哪怕有舅舅一家的照拂,在她的內心,也還是有一種自卑,深深的烙印在她的骨子裡。
小時候,在沒有羅開焌在身邊的時候,不知道被人罵了多少次,說她是沒有爸媽的孩子,爲這事,她暗地裡也不知道哭了多少次。
她總覺得自己跟別人是不一樣的,想要弱化自己的存在感,她的名利心不強,她只想做好自己。
她不擅長在那麼多人中間遊刃有餘,她的心眼還很小,聽不得有人說阿元的不好,她只想安安靜靜的守着阿元,看着江蕭白。
那麼多親戚也就罷了,畢竟是江蕭白的親人,可是剛纔樓底下那十幾個穿着女僕裝的護理人員又是怎麼回事?
個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還是從全國各地請來的,簡直就跟選美一樣,明知道她剛剛生產完,無論氣色還是外表,都是最醜的時候,偏偏還請來一堆的美女。
老爺子想要幹什麼?
是不滿意她?還是要考驗江蕭白?
反正她就是不高興,不高興到了極點。
說她是小肚雞腸也好,吃醋拈酸也罷,她就是不喜歡這種歡迎方式。
當然了,這種內心深處最私密的惴惴不安,她是絕對不可能開口跟江蕭白說的。
塑身塑身,她必須立刻恢復到以前,迫在眉睫!
也不知道江蕭白是怎麼跟老爺子溝通的,總之,那些護理人員減少了一大半,只留下了兩個。加上之前粟岸年請過來的一個,幾天的相處已經很熟了,一共就也就三個人。
不管如何,蘇晴空在老宅這邊住下來了。
熟悉兩天後,她也慢慢接受了,老宅這邊雖然人多,離金海市區比較遠,但她也很好打發時間。
江蕭白沒有去上班,多數是陪着她和寶寶,只有偶爾纔會去書房工作。
護理人員都很專業,什麼都考慮的很周到,完全不用她操心。
這樣過了兩天,到了第三天的時候,開始有人上門拜訪了,時間選擇的很好,江蕭白正在書房辦公。
“少奶奶,三爺爺家有人來了,說是想想看看你跟寶寶!”
蘇晴空一點也不意外,她早就猜到會有這樣的應酬,也早就想好了對策。
“就說我正在做康復練習,兩個小時以後纔會有時間!”
“好的!”管家回話去了。
過了一會,又有人來。
“少奶奶,二爺爺家的嬸嬸帶着婦兒來看你了!說是認認人!”
“就說阿元這會在鬧,在哄阿元睡覺!”
“好的!”
蘇晴空是水來幹掩,兵來將擋,十數個藉口翻來翻去的用,總能找到合適的理由回絕。
外人傳新來的大少奶奶是個高傲冷漠的人,喜歡自己呆在屋裡,不喜歡別人拜訪。
話傳到蘇晴空的耳邊裡,她對此一笑置之。
冷漠就冷漠吧,江蕭白從一開始就是這副樣子,也沒見他的人氣低到哪裡去。
江母每天都會給蘇晴空送來她親手煲好的湯,各種湯,每天都換着花樣。
“晴空啊,其實,如果你在不忙的情況下,是可以見一見的,她們來探望你跟阿元,是喜歡你們!”江母這樣勸她。
“江阿姨……”
“叫婆婆!”江母臉上帶着笑,每天都要提醒蘇晴空無數遍,無奈她每次還是記不住。
“婆婆……”
“哎!有什麼事,你說!”
蘇晴空撓了撓眉心,這麼一打岔,倒讓她忘記自己剛纔要說什麼了,努力想了一會,好容易記起來了,一開口又是,“江阿姨……”
“叫婆婆!”
“婆婆!”蘇晴空心裡直嘆氣。
“哎!”
蘇晴空決定不去糾結這個問題了,直接進入正題。
“書上說,女人在坐月子期間,要靜心休養,這一個月休息很重要。最關鍵的是阿元,我想相對安靜的環境對他來說比較重要,這兩天身邊沒那麼多人,他好像又漲了幾百克,護士說新生兒出生的頭一個月很重要!至於探望,大可不必,等阿元滿月,我身體也好一些時,我和蕭白哥哥自然會宴請大家!”
蘇晴空說的話在情在理,讓江母無可反駁。
“您若不信,說問問這幾個護士,看看她們是不是也不建議每天房裡進進出出那麼多人?”
“好吧,那我就跟她們講一聲,先別來打擾你了!”
“謝謝江……”見江母皺眉,蘇晴空趕緊改了口,“婆婆!”
這才把江母又逗笑了。
——
對於午後的太陽,蘇晴空習慣躺在陽臺上曬,暖洋洋的很舒服。
阿元躺在嬰兒牀車,揹着陽光,就在她的身邊。
一邊吃櫻桃,一邊曬太陽,再一邊看看阿元,別提有多愜意了。
不遠處的小樹林裡,綁了一個鞦韆,有兩個小孩正在盪鞦韆,鞦韆每被推送一次,孩子們都會興高采烈的跳起來,傳出銀鈴聲似的歡笑聲。
蘇晴空望着望着,不怎麼就想到了自己小時候,也是這麼被哥推着盪鞦韆,她那會膽子小,嚇的她哇哇大叫。
她又想到如果阿元也長到這麼大的時候,又會是一副什麼樣的畫面。
這邊正胡思亂想着,突然聽到‘啊’的一聲驚叫,坐在鞦韆上玩的開心的小女孩不知怎麼就摔到了地上。
小男孩嚇的大哭起來。
蘇晴空猛的從躺椅上站起來,也慌了,趕緊讓管家下樓去看看,鞦韆離她所住的3號樓最近,她不能置之不理。
想了想,她讓護士扶着自己,也想要下樓。
在書房工作的江蕭白聽到動靜,迅速拉開了房門。
“怎麼了?”他看到她臉色不對。
“有個孩子從鞦韆上摔下來了,快去看看,也不知摔的嚴不嚴重!”
江蕭白微微擰眉,對她道:“我去看看,你不方便,留在這裡!”
“我跟你一起吧,阿元有護士在照看着,不礙事!”
“那你慢點!”
兩人一起趕到3號樓前的小樹林裡,只見小男孩還昂着脖子在哭,管家跑的飛快,已經把小女孩抱了起來。
江蕭白蹲下身子,檢查了一下,小姑娘的膝蓋被蹭破了皮,出了點血。
慶幸的是,鞦韆架的不高,摔的並不嚴重。
兩個小孩看着年齡差不多大,四五歲的模樣。
“你們是誰家的孩子?這個鞦韆又是什麼時候綁在這裡的?”江蕭白麪無表情的問道。
兩個孩子嚇的哭都不敢哭了,瑟縮着肩膀,不敢看江蕭白。
蘇晴空嗔怪的瞪了他一眼,“你別嚇到他們了!來,到我這裡來!”她朝小男孩招手。
小男孩看了江蕭白一眼,見他沒反對,走到蘇晴空的面前,小聲喊了一句。
“大伯母!”
蘇晴空愣了好一會兒,才知道孩子們口中的‘大伯母’是自己。
她居然成了大伯母了?
很新奇的稱呼。
“乖!”蘇晴空摸摸小男孩的頭,又問小姑娘,“腿還很疼嗎?去大伯母那裡擦點藥好不好?一會兒等你家裡來人,你再跟他們回去?”
小姑娘怯生生的點頭,小男孩也‘嗯’了一聲。
回到3號樓,蘇晴空讓護士拿來了藥箱,簡單處理了一下,又讓人去請醫生,就怕傷到了骨頭。
等待的時候,蘇晴空和兩個小孩拉家常,問他們叫什麼名字,爸爸媽媽是誰。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孩子認生,低着頭一句話都不說。
不管蘇晴空問什麼,回答她的都是沉默。
兩個小孩一直盯着江蕭白,明明害怕緊,卻不敢把目光挪開。
蘇晴空只好把江蕭白這個人形怪物趕走,沒看到他在,孩子們都不敢說話了嗎?
“你去忙你的工作吧!”
“現在不忙了!”
“那就去看看阿元!”
蘇晴空衝他使了個眼色。
江蕭白一臉無奈,搖搖頭,兩手插兜的離開。
就在江蕭白前腳剛離開,小男孩突然衝蘇晴空跪了下來,並衝她磕了一個頭。
孩子的動作太快,讓蘇晴空根本反應不過來。
“你磕什麼頭啊,趕緊起來!”
小女孩強忍着疼,抹了一把眼淚,從管家懷裡站起來,也朝蘇晴空跪下來。
“你們這是幹什麼呀?快點起來!出什麼事了?”蘇晴空急了。
“大伯母,請你一定要答應我們一件事!”兩個小孩異口同聲。
“大伯母,如果你不答應我們,我們就不起來!”
這臺詞怎麼這麼耳熟?
“我……好好好,我答應你們,你們快起來!我彎不了身,腰疼!”蘇晴空讓護士和管家趕緊把兩個孩子拉起來。
兩個孩子你望我,我望你,像是達成了某種協議彼此朝對方點頭,最後拉着手,一起站了起來。
“大伯母,請你救救我們的叔叔!”
“你們的叔叔?我?”
蘇晴空心裡咯噔一聲,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
剛纔她走出去時,特意看了看四周,發現周圍並沒有人,孩子們出事應該是意外。但如果真的意外,爲什麼這兩個孩子的目標又這麼明確?
江蕭白在的時候不說話,江蕭白一走,就要求她救他們叔叔?
她連他們叔叔是誰都不知道?怎麼救?
“妹妹你先坐下,腿還疼不疼?”蘇晴空決定先問個清楚。
“不疼了!”小姑娘乖巧的坐在蘇晴空的旁邊。
“你們是哪家的孩子?爸爸媽媽叫什麼?你們口中的叔叔又是誰?爲什麼你們認爲我就一定能救你們叔叔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