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衣服到手，已經是兩天之後了。
果然不出蘇蘇的預料，不過兩天，京都裡原本施粥賑災博取美名的高門大戶們就通通沒了消息，連粥棚都拆的一乾二淨，饑荒的消息傳開之後，每戶人家都要掂量掂量自家這點存糧夠吃多久，糧食一下比命都還金貴起來，還有誰願意在這時候博什麼虛名。
但是那些災民們卻不肯就此罷休，只連着喝了兩三天的熱粥哪裡夠，於是先頭施粥最積極的石家門口就圍滿了人，一個個衣衫襤褸的災民擋在門口，哭嚎着讓大人賞兩口飽飯吃。
換了一身再便衣做男裝打扮的蘇蘇翻過牆去，繞到離石家十來米的小巷子裡，靜靜看着石家的朱漆大門被一個個不死心的災民拍的震天動地。
“大人，您可行行好啊，救救我們家孩子吧。”
“大人，您先頭可是許諾過要賑災的啊，您不能言而無信啊。”
“大人！”
“小姐”
銀雪顯然沒見過這種場面，嚇得直往蘇蘇身後躲，連聲音都哆嗦了幾下。
“別怕，還有，別叫我小姐，叫我蘇蘇就好。”
蘇蘇低聲作答，又再一眼望向了石家門口圍着的災民。
人有時候就是這麼簡單的生物，石家是皇商起家，先頭石家的女兒也有意想嫁入皇家，結果正趕上蘇婼爲民祈福得了太后的親獎，愁着找不到門路給自己個兒宣傳的石家大小姐樂了，直接連開了三天的救濟粥棚。
在一聲聲“活菩薩”“九天娘娘下凡”的呼聲裡，得意非常的她更是誇下海口，說是石家在一天，就給這些災民貢粥一天。
結果現在，就是蘇蘇也忍不住嘆了口氣。
“二位小兄弟這是要去哪？”
巷子裡突然響起一個陌生的男聲，蘇蘇陡然一驚，立馬提高了十二萬分的警惕，一把將銀雪護在身後。
“什麼人？”
她本想斷喝一聲，但奈何女子聲音同男子本就不同，生怕暴露了身份更爲麻煩，所以只得含含糊糊的問了一句。
“什麼人小兄弟就別管了，只是要勞煩小兄弟借幾貫錢了。”
黑乎乎的巷子裡一個身影逐漸靠過來，蘇蘇心裡咯噔一聲，暗叫完蛋，這回真是陰溝裡翻船走了背字，居然碰上打劫的來了。
銀雪整個人已經在瑟瑟發抖，蘇蘇雖然也好不到哪裡去，但好歹，比銀雪強點，強撐着答道：“要錢可以，我們把身上的錢都可以給你，但是你得放我們兄弟二人離開。”
“這話好說唉？”
身影逐漸清晰起來，顯出一張並不老成的臉，只是髒兮兮的，像是幾天沒打理過，平帶了幾分匪氣。
“怎麼是兩個女人？”
少年上下打量了她二人一番，蘇蘇這才發現，這來人看起來也不過是十幾歲的年紀，只是個子卻高，足足比她高了一個頭。
“你們兩個女人穿成這樣來這做什麼？”
啊？
這麼輕易的就被認出來了？說好的古代勞動人民動不動就女扮男裝行俠仗義的故事呢？
蘇蘇的心裡一腔吐槽之情簡直要噴涌而出，要不是時間地點人物都不對，她簡直要把以前看過的穿越的作者噴個遍。
不是說女扮男裝一下大家就認不出來了嗎？
不是說把胸捋平就不會被懷疑了嗎？
這一秒被看穿到底是鬧那樣啊？
不過現在，
她還是警惕戒備的看着來人，左手蜷成一團，裡頭緊緊的捏着一根髮釵，一邊回答少年的問話，道，“我們姊妹二人也是沒了活路，想來這看看能不能領到糧食，或者找個大戶人家做工什麼的。”
“做工？”
少年嗤了一聲，明顯不信，“現在哪家哪戶不是在攆人走，你們到這來做工？”
見蘇蘇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但一雙眼睛卻還是警惕的在他身上打轉。
手心裡彷彿還捏着個什麼玩意，一副隨時隨地要跟他拼命的德行。
秦朗的話音頓了頓，不知怎的，他倒是突然想起小時候逮住過的那隻白毛小狐狸。
“罷了罷了，你們走吧，以後別到這裡來了，這裡現在不安全的很，當心人牙子直接賣了你們。”
少年又是嗤了一聲，還添了一句，“我不打女人。”
感情這還是個尊重女性的先行人物？
下一句話是不是該說dyfirst
少年你也是穿越過來的吧？
勉強鬆了一口氣的蘇蘇也顧不上什麼道謝了，拉着已經嚇得半癱軟的銀雪就往巷口處走巴不得及早的從這片是非之地脫身。
結果剛出了巷子沒幾步，蘇蘇整個人如遭電擊，直接就愣在了當場。
她見到了她此生見過的，最爲痛心的一幕。
兩個餓的只剩一層皮包肉的小男孩，像是連哭都哭不動，被雙手綁着放在地上，旁邊生着一蓬火，而兩個成年男人正在火邊虛弱的吵着架。
“你家兒子比我家的要輕了三斤，你至少要貼我三個錢。”
“你家兒子剛剛去河邊喝了水，不要當老子沒看見。”
“那你到底換不換，換就要跟我加三個錢，我剛到的京都，都四天沒吃過飯了。”
“我也剛到的，聽說這裡昨個還有人施粥，今天就沒了老子到哪去給你三個錢？”
“小姐”
銀雪愣愣的叫了一聲，“他們，這是在幹什麼？”
“易子而食。”
片刻後，蘇蘇才輕聲答道，她沒有去看銀雪臉上的表情，整個人像是突然天旋地轉起來，胃裡也噁心的厲害，似乎是要把吃過的東西統統吐出來。
史書上記載的，在饑荒時期易子而食的事件並不少見。
更有唐代的將軍死守睢陽，最後殺了城裡所有的女人兒童爲將士食，活活拼到了真正意義上的全軍覆滅。
但是她從來不曾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親眼看到這樁平靜而慘烈的交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