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月光也漸漸暗淡了下來,恢弘的楚王宮籠罩在這一片朦朧的月色下,比起白日更添了幾分莊嚴肅穆之感。
蘇景鑠快馬加鞭的回了王宮,連自己的寢宮都還沒有回,下了馬就一路加快了腳步往甘泉宮走去。
而平日裡早已經熄了燈的甘泉宮,這時候還依然燈火通明,等人傳報之後,便有太監引了他進到裡間。
還未走近,就已經聞到了一股濃濃的刺鼻的藥味,還有皇祖父那已經在竭力壓制住的咳嗽。
蘇景鑠走進了裡間,這時候纔有兩個小宮女走上前去,將牀榻前本來已經落下的帷幔輕輕打起。
蘇景鑠跪下行了一禮,這才擡頭望去,只見,不過才短短半年時間未見,年近六旬的皇祖父楚王蘇懷越看起來似是一下子蒼老了數十歲。
面色蠟黃,兩鬢斑白,額角上的皺紋痕跡越發加深,原先他離宮之前見到他還是精神矍鑠,帶着不怒自威的威嚴,而現在再見,只覺得此時此刻,半躺在牀上的不過是一個已近垂暮之年的尋常老者。
不過才半年功夫。
想到此,蘇景鑠心下一軟,自責道:“是孫兒不孝,離宮太久。”
自從蘇景鑠一進門,蘇懷越的目光就緊緊地鎖定在他的身上,見他跪下行禮,卻也不叫他起來,良久,等他的咳嗽終於平息了下來,他才道:“你還知道你不孝。”
聞言,蘇景鑠一愣,有些意外。
意外的是,從來對他寵愛有加的皇祖父,都不曾用這般職責的語氣,嚴厲的對他。
而此時,聽他的語氣裡,似是對自己有很多的不滿和生氣。但在這一次離宮之前,他就已經請示過他,提到過短則一兩個月,長則半年,當時的皇祖父是支持自己多去各國走走,瞭解天下的局勢的。
蘇景鑠不明白,他擡眸,迎向那一雙格外精明的眼睛,等着他的下文。
而看他還露出一副毫不知錯的表情,蘇懷越的面色越發沉了幾分,他動了動身子,也不顧御醫的一定要在牀上靜養的囑託,直接撐起身子坐起來,面對這蘇景鑠怒斥道:“她是誰?”
被突然劈頭蓋臉這麼一斥,蘇景鑠又是一愣,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皇祖父問的是誰,然而當他的大腦下意識的想到楚雲笙的時候,他的心驀地漏掉了一拍。
她……皇祖父說的是她嗎?
還來不及讓他細想,蘇懷越又道:“你是什麼身份,堂堂楚國的皇太孫,將來的皇位繼承人,你的皇太孫妃將來就是以後楚國的國母,怎的在外面招惹那些身份不明來歷不明的女子!”
再不做他想,果然蘇懷越說的是楚雲笙,然而他和楚雲笙的事情,皇祖父又是如何這麼快就知曉的?他本來也是打算這次回了楚國,將許多事情處理好了,再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告訴他,卻沒有想到,有人比他更快一步,蘇景鑠下意識的倒吸了一口涼氣,再擡眸看向蘇懷越的時候,眸子裡已經滿是堅定,他道:“皇祖父,孫兒已經決定了,皇太孫妃非她不可。”
“混賬!你知道你在說的是什麼?”聽到蘇景鑠這般違逆自己,蘇懷越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胸口一陣氣喘,咳了好半天,才終於又能說出話來,他擡手用指尖指着蘇景鑠道:“皇太孫妃的位置,不僅僅是人品長相,更重要的還有家世背景,要將來成爲你帝王路上的一股助力,她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是絕對不可能成爲我楚國的皇太孫妃的,我勸你死了這條心。”
蘇景鑠還跪在地上,腰板卻挺的筆直,看到皇祖父因爲此事而越發氣的傷了身體,他也心有不忍,但是有些事情,他不能妥協,也絕對不會妥協。
“求皇祖父成全孫兒。”
“除非我死了!不對,就算我死了,也不會讓你如願,咳咳咳……咳咳……”
強撐起來坐着的身子再經不住這樣一番猛咳,蘇懷越撤了手,再度躺會到後面的靠枕上,不再看蘇景鑠,而是擡眸,目光有幾分飄渺的看着頂上的帷幔,帶着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道:“你從來都是個懂事的孩子,不需要我爲你操半分的心,而且也一直很優秀,什麼事都能做到最好,但是這一次,怎的如此糊塗啊,起初有人稟報,說你跟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甚是曖昧,而且形影不離,我還是不信的,鑠兒啊,女色輕者誤事,重者誤國,你可知道?”
蘇景鑠自幼就沒有母妃,父親又極爲疏遠自己,自懂事起,皇祖父就是偌大的皇宮裡唯一一個關心自己疼愛自己的人,他對自己的包容和寵溺,遠遠超過他其他的皇子皇孫,也是這些年來蘇景鑠所感受到的少有的來自親人的溫暖。
所以,聽到他如此語重心長的話,看到他如今這般糟糕的身體狀況,他實在是不忍心說不,不忍心拒絕,但是在這件事情上,卻不願意有半點讓步,他一頭跪下來,聲音篤定道:“孫兒知道,但她不會誤國,也不會誤了孫兒的大事,如果沒有她,孫兒會覺得人生都沒有了意義,即使是將來繼承皇位,坐擁天下,可是連個想要與之分享的人都沒有,那樣的人生又有什麼意思?皇祖父,請恕孫兒說句大逆不道的話,皇祖父還有太子,與我同輩的還有三弟四弟他們,再往上,還有小王叔,他們同樣是不輸於孫兒的人,所以,如果皇祖父執意不肯接受阿笙做孫兒的皇太孫妃的話,那麼大可以讓其他人做這個皇位繼承人,而孫兒,是非阿笙不娶的。”
“你!你……”
聽到蘇景鑠說了這樣一番話,蘇懷越蠟黃的面色瞬間變的慘白,他一口氣說了幾個“你”字,卻是半天都不能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又咳嗽了半天,等終於緩和過勁兒來,他猛的一撐起身子坐了起來,也不知道本來連坐起來都十分費力的他哪裡來的力氣,居然擡手就拉過來身後擱置的白玉瓷枕,對着蘇景鑠就擲了過去。
蘇景鑠依然跪的筆直,眼看着那白玉瓷枕被扔了過來,就要當頭落下,他也不避不讓,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生生的受了這當頭一下。
哐當!
一聲脆響,那笨重的白玉瓷枕重重的砸到了他的肩上,擦着額頭而過,當即就是一縷血痕自額角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蘇懷越眼底裡的疼惜一閃而過,不過瞬間就被滿腔的怒氣所取代,他擡手,對着不遠處躬身守候的掌事太監道:“把這混賬給我關起來,什麼時候想清楚了,再帶來見我!”
聞言,已經上了年紀,在宮裡摸爬滾打見慣了各種場面的太監總管,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他楞了一瞬,再睜大了眼睛看向楚王,見他面上依然帶着不容置喙的怒氣,當即就反應了過來,擡手招來了殿外守衛着的禁衛軍。
說起藥漿蘇景鑠壓下去,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來,都只遠遠的站在外間,有些遲疑的看着裡面,還是蘇景鑠對蘇懷越行了一禮,“孫兒心意已決,不會改變,還請皇祖父保重龍體。”
說着,便起身,隨着那些前來壓他下去的禁衛軍下去了。
一直到他們走出了甘泉宮,太監總管,劉德福纔敢讓人將滿地的狼藉收拾了,而他自己則小心翼翼的走到了龍榻前,扶着楚王躺下,輕聲勸道:“皇上當以龍體爲重,切不可動怒。”
“不怒,你看看,你看看,他都說的是什麼話,連皇儲的位置都不要了,這還了得,如今,孤還只是攔着,他就爲了那個女子連楚國的江山都不顧,若是以後孤不在了,將這天下交到他手中,還保不齊他要爲那女子神魂顛倒成什麼樣子,孤斷然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劉德福一邊擡手幫楚王順氣,一邊勸道:“皇太孫殿下也只是年少,所以難得糊塗這麼一回,等他清醒過來了,自然就會明白皇上您的良苦用心了。”
“哎!”
楚王嘆了一口氣,想了想,似是下了決定一般,轉過頭來,目光如炬的看着劉德福道:“你現在就去叫張世初擬旨,昭告天下,要爲皇太孫選妃。”
“喏。”
劉德福領了命,就要轉身退下,卻聽楚王又道:“另外,再叫林如輝提着那女子的首級來見孤。”
聞言,已經轉過身子的劉德福一愣,眼底裡劃過一絲詫異,不過很快就被他反應極快的蓋了下去:“喏。”
**********
雖然是楚王下令將蘇景鑠關押起來,但以楚王對其的倚重和寵愛,再加上他是楚國皇位繼承人的身份,並沒有人就真的傻傻的以爲是將他關進牢房,其實也不過是將他軟禁在上陽宮。
等蘇景鑠一到上陽宮,剛剛回了一趟自己家的二元也纔到了上陽宮,一見上陽宮守衛這架勢,不由得擔心了起來,他道:“主子,這是怎麼回事?莫非有人在您出宮的這段時間造謠,在皇上面前中傷你?而且,您這額角是怎麼回事?我不過是回了趟府上,您在這宮中還能遇到刺客埋伏?”
蘇景鑠不理會他的碎碎念,左手接過來宮女遞過來的熱毛巾,便揮退了所有人,自己用毛巾擦拭着額角被白玉瓷枕劃出的血痕。
白玉瓷枕那麼重,直接砸了過來,而且當時他也沒有運功去抵擋,所以,那一下撞的不輕,不僅僅是傷到額角,現在他右邊的肩膀都擡不起來。
但即便是如此,他依然一身從容,面上並沒有半點不愉的神色。
見他不做聲,二元有些坐不住,他跳起來,蹭到蘇景鑠身邊,抓耳撓腮道:“還有這外面突然多了這麼多禁衛軍,將這上陽宮裡三層外三層的圍的蚊子都飛不出去是怎麼一回事?主子你都不着急嗎?還有還有,你不是回了楚國要將一些事情弄明白了,就要趕快趕去衛國見阿笙姑娘嗎?現在這樣的情況,估計你是連上陽宮都出不去了。”
聽到他念唸叨叨的說了半天,蘇景鑠額神色都沒有半點動容,但在最後提到楚雲笙的時候,他的嘴角卻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揚,掛上了一抹笑意。
分別已經近十天了,她應該是到了衛國了,現在又在做什麼呢?衛國的情況應該讓她很頭疼吧?
“喂!喂!主子,你倒是說句話呀,還有,我聽林銳說,你把……林葉霜支到衛國去了……是讓她去找阿笙姑娘的吧?可是,讓大舌頭缺根筋的林葉霜去阿笙姑娘身邊,不是在給阿笙姑娘添亂嗎?雖然我也想天上地下的躲着她,但卻也沒想過讓她去幹擾阿笙姑娘呀!”
聽到這樣一番話,蘇景鑠將已經擦好的毛巾放到了桌子上,才擡眸看向二元,並拉低了聲音道:“皇祖父已經知道阿笙的事情了。”
“什麼?!”二元一驚訝,下意識的拔高了聲音,不過立即就反應了過來,睜大了眼睛看向蘇景鑠道:“您之前不是說時機未到嗎?難怪這還受了傷,還有外面突然多的禁衛軍,我已經能猜到皇上的神情和態度了。”
聞言,蘇景鑠擡眸望向窗臺,窗戶大打開着,外面朦朧的月光正好照了進來,他的目光似是在看外面天際的月,又似是透過月看向更遠處,“我本沒打算這麼早告訴皇祖父,但好在之前有所戒備,所以才叫林葉霜去衛國找阿笙。”
一聽這話,二元更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他蹲下身子來,在地上畫着圈圈疑惑道:“您有所戒備,提前提防着,跟讓林葉霜去衛國找阿笙有什麼關係?那個大舌頭缺根筋的女子……從來都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聽到二元這樣中肯的評價林葉霜,蘇景鑠又想起那一日,他和楚雲笙兩個在梅樹下一起打趣二元時候的情景,想到此,他下意識的擡手摸了摸當時攙扶着她的手臂,這才分別幾日,他竟然如此想她了。
不過,爲了避免二元再繼續無休止的唸叨下去,他還是解釋道:“雖然你那未過門的妻子是大舌頭缺根筋幫不上阿笙什麼大忙,但是她的身份卻可以,皇祖父若是執意反對我跟阿笙在一起,在私下,一定會派人去追殺阿笙……”
說到這裡,蘇景鑠的語氣裡帶上了幾分寒意,剛剛還揚起微笑的嘴角,也漸漸冷了下來,他道:“而據我所知,這些年,皇祖父私下最信得過的去追殺的組織就是以林如輝爲首的暗衛,他一定會將這個任務交給林如輝去執行。”
聞言,二元終於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林如輝是林葉霜的二哥,平時最寵他這個缺根筋的妹妹,所以,有林葉霜在,是不會讓他傷害到阿笙姑娘的!主子,這招你都能想到!”
言罷,二元擡眸,再看向蘇景鑠的眸子裡,已經寫滿了崇拜。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