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認道

雖然晉安郡王已經說程嬌娘的琴不是也不會給慶王治病,太后還是忍不住好奇命人傳程嬌娘進宮。

“你想彈嗎?”

入了宮門,晉安郡王回頭低聲問道。

既然召來肯定會要她彈琴的。

“不是想不想。”程嬌娘說道,“無緣無故的,怎麼彈?”

晉安郡王笑了。

“好,我知道了。”他說道,“那咱們就不彈。”

前邊引路的內侍咳了一聲,似乎是在警告他們不要私下交談。

晉安郡王衝程嬌娘擠擠眼。

不用怕,他用口型說道,一面轉過身端正而行。

當內侍高聲通傳的時候,殿內的妃嬪們都忙轉頭去看,貴妃尤其是認真。

上一次在殿門前遠遠的看了眼,也沒當回事沒有看清,後來來到太后這裡要見一見的時候人又被晉安郡王叫走了。

門拉開了,晉安郡王大步而進,面帶笑意,隨着他的走動可以看到其後緩步而行的女子。

雖然大家都還沒看清她的形容,但單看那端正的半邊肩頭,垂墜隨着走動都似乎紋絲不動的衣裙,挽的整齊沒有任何朱釵步搖的髮鬢,就足以與前面養在深宮裡的皇親宗室平分秋毫。

這氣度風華可不是一個小小宦官家中的女兒能有的,更況且還是個圈養的癡傻十幾年的女兒。

怪不得會被認爲是神仙弟子呢。

“孩兒見過太后。”晉安郡王長身施禮。

他彎下身,衆人頓時向後張望,卻見那落後幾步外的女子也擡袖子跪坐施禮。

“來。”太后含笑衝晉安郡王招手。

晉安郡王起身坐過去。

“民女見過太后。”程嬌娘叩拜說道。

“免禮。”太后含笑說道,視線掃過兩側毫不掩飾好奇的妃嬪們,微微一笑,“程氏,你近前。”

程嬌娘應聲是起身整衣,迎着衆人的視線緩步近前,沒有怯怯也沒有嬌羞。

事無不可對人言。容不怯被人觀,進有矩,退有止。

這就是我們程家的子孫。

兩邊的妃嬪們對視交換眼神,有驚訝的有羨慕也有漠然的。

“原來程娘子你還會彈琴。”太后含笑說道。

“只會一曲。”程嬌娘施禮說道。

只會一曲是什麼意思?

“就是那個讓崔琴師癡迷的秋風調嗎?”一個妃嬪問道。

程嬌娘應聲是。

提到崔琴師太后想起來了。忙讓人去叫來。

“差點就迷了道,如今好歹緩過來了。”太后笑道,一面又看着程嬌娘,“你還會什麼曲子?”

程嬌娘搖搖頭。

“就這一個。”她說道。

“怎麼會就這一個?”一個妃嬪不解問道。

程嬌娘尚未答話,早已經得到消息等候的崔琴師跟着內侍進來了,進門有些踉蹌的先見過太后,緊接着就衝程嬌娘大禮參拜,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逗得妃嬪們都笑起來。

“這個也叫近鄉情怯吧?”太后亦是笑道。

“這叫知之而畏。”晉安郡王笑道。

“還是郡王知人心思。”貴妃笑吟吟說道。

“多讀點書就知道了,我還是讀得少。”晉安郡王笑道。“要是有平王一半聰慧,就更好了。”

貴妃一笑不語。

“既然程娘子來了,那就聽聽這琴音是怎麼樣迷人的。”太后笑道。

“崔琴師,快把你的琴給程娘子用用。”一個妃嬪忙笑道。

“娘娘,要不要讓公主們先回避啊?”懷裡攬着小公主的妃嬪問道。

此言一出身旁有公主依偎的妃嬪都看向太后。有猶豫的也有忐忑更有神情帶着幾分期盼的。

有崔琴師這樣聽琴入迷被人傳爲有天分得神仙青睞的,也有慶王那樣被稱爲不是人的生靈反應的。

雖然是皇家的公主們,琴好不好的無所謂,但有一句有天分得神仙青睞那可是很好的事。

所以妃嬪們都期盼自己的公主能像崔琴師,但又心裡忐忑怕最終落個慶王那般喊叫冷熱什麼的結果的。

“迴避什麼,連個琴都聽不了,還能幹什麼。”太后不悅說道。

妃嬪忙應聲是不敢再說。

這邊崔琴師恭敬的將琴捧給程嬌娘。程嬌娘沒有接。

“程娘子?”崔琴師大着膽子擡頭問道。

這一眼看的便如同其他人一般的念頭。

這麼小!

雖然這幾日早已經聽人說了這程娘子豆蔻年華,但真的見到了還是很驚駭。

這麼小,怎麼彈來這悲慼冷肅的秋風調?

“程娘子?”太后看到了也問道。

這程娘子呆呆不動,是不是被嚇到了?這裡畢竟是皇宮。

“民女不會彈。”程嬌娘說道,衝太后施禮。

不會彈?

是不會彈,還是不會。彈?

“什麼?”太后以爲自己聽錯了,再次問道。

“民女不會彈琴。”程嬌娘也再次重複說道。

這一下殿內的人都聽懂了,頓時譁然。

“說瞎話的不是沒見過,但這樣睜眼說瞎話的還真是…”貴妃笑道。

“她不會說瞎話,說不會那就是不會。”晉安郡王笑道。

貴妃側頭看向他。微微一笑。

“殿下,可真是明白知道程娘子啊。”她說道,“我魯鈍怎麼就聽不明白呢?難不成那日在殿下府上彈琴的另有其人?”

他們對話才落,太后沉臉開口了。

“程娘子,你什麼意思?”她問道,“哀家聽不懂呢?”

“回娘娘的話,適才娘娘問民還會什麼,民女答只會這一曲。”程嬌娘說道。

“對啊,怎麼會只會一曲的?”適才那妃嬪想起自己的問的話,忙再次問道。

“師父只教了這一曲。”程嬌娘說道。

怎麼會只教了一曲?

真是稀奇古怪。

真是跟常人不一樣,說她是傻子也真不爲過。

太后吐口氣,伸手撫了撫鬢角。

“那就彈這個吧。”她說道。

“回娘娘的話,這個也沒法彈。”程嬌娘施禮說道。

“又怎麼了?”太后豎眉說道。

“這裡不是新居。不用淨宅,怎麼彈。”程嬌娘說道。

笑聲從殿內傾瀉而出。

“你們是沒看到啊,太后那臉都綠了!”

貴妃拍撫几案笑的前仰後合,頭上步搖亂顫。

身旁的宮女內侍紛紛陪笑。

“那她是真不會還是假不肯啊?”一個宮女問道。

“真假?”貴妃哈哈大笑。“本宮看她是裝傻!”

“仗着有個神仙弟子傳說,仗着有與國,仗着…”

貴妃說到這裡收了大笑,露出一絲冷笑。

“仗着晉安郡王….”

“本宮看她可不只迷了崔琴師。”

而與此同時太后宮裡,被暴怒的太后喚來的皇帝正聽其帶着怒氣的指責。

“….她仗着迷了天下人,就來如此的作弄哀家嗎?”

“這裡不是新居,所以不能彈?這什麼鬼話!要推脫也編個誠心點的!”

“娘娘。”晉安郡王開口,還沒說話,太后就伸手指着他。

“你閉嘴!”她喝道。

晉安郡王笑嘻嘻跪上前一步。

“娘娘,她不是編的。她不是說了,她只學了這一首琴曲,而且這是淨宅曲,不是供人賞樂的。”他說道。

太后呸聲。

“就跟她什麼不是供人把玩的字一樣嗎?”她豎眉說道,“說的都是什麼鬼話!世上只有學琴沒有聽說學曲的!哀家從未聽過!”

“那娘娘這次不是聽說了嘛。”晉安郡王笑道。

太后擡手在他肩頭打了兩下。

“你是不是特意跟進來替她說好話的?”她豎眉喝道。

“是啊。”晉安郡王毫不遲疑的點頭。“畢竟是因爲孩兒宴請她纔有今日的事,孩兒自然要跟來。”

如此理直氣壯,倒讓太后瞪眼無語。

皇帝也被逗笑了。

“朕去問問她,定要給母后一個交代。”他說道。

皇帝邁進偏殿,看到那女子端坐其中,果然沒有害怕嬌弱哭泣,聽到聲音她俯身施禮。

“你的膽子真是大。”皇帝說道。“什麼話都敢說。”

“陛下,能說的話爲什麼不敢說?”程嬌娘低頭說道。

能說的話爲什麼不敢說?

皇帝看着這小娘子。

“…兒臣覺得她這人挺實在的,是什麼就是什麼,兒臣當時威脅她,她也沒什麼,現如今道歉。她依舊沒什麼….

“……就好像跟個不諳世事的孩子似的,有時候挺可笑,有時候也挺可恨的。”

可不是挺可恨的!看把太后氣的。

皇帝嘴角浮現一絲笑。

“怎麼叫只學曲沒學琴?”他問道。

程嬌娘垂目。

“..父親,我要學什麼?”

“什麼都要學。”

“父親,我再聰明也學不來吧?”

“學的來。你只學一道便可。”

“什麼叫一道?”

她俯身施禮。

“就是專其一,當時教我學琴,目的是一個,就是淨宅之用,所以便只學秋風調。”她說道。

皇帝皺眉。

“這是什麼道理?”他問道。

“只有這樣才能學得好,還有,學的多。”程嬌娘說道,“如果我學琴的話,必將永無止境,所以只能專其一,學好了這個曲子,此境到此爲止,我就可以再專心去學別的。”

這樣嗎?

皇帝有些驚訝。

“所以這就是你爲什麼非必死之症不治嗎?”他說道,“因爲你師父教你的醫術只有這一道?”

程嬌娘點點頭。

“畜馬蹄一道?”

“匠兵器一道?”

“才書一道?”

皇帝逐一說道,似乎問話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語,念念一刻,面色又悵然。

“一道,專一道,爲有道,原來還能如此,你的師父真是奇才異人啊。”他感嘆道,“真是可惜。”

可惜竟然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死了,如此高人沒有早些被朝廷所知,如果早些舉薦朝廷,西賊小兒早已經被踏平了。

可惜竟然收的弟子是個癡傻兒,學了技藝卻還是癡癡呆呆不通靈竅,如果收個正常人,定然能得那高人技藝精妙,且運用自如。

真是可惜,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