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宮中氣氛沉沉,有清脆的耳光聲迴盪。
“是奴婢的錯,是奴婢的錯。”
一個內侍跪在地上,啪啪的將耳光自己打的響亮,嘴邊已經滲出血跡。
“奴婢是怕娘娘擔心殿下,才自作主張去請過來。”
“是奴婢沒照看好慶王殿下…撞上了公主們…”
閉着眼的太后似乎被這聲音聒噪的煩了,她拍着几案。
“帶下去。”她喝道。
一旁的內侍立刻將人塞住嘴拖了出去。
殿內恢復了安靜。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眨眼,太后看向外邊。
“公主們怎麼樣?”她問道。
“已經看過了,開了安神的湯藥,說沒有大礙,受了驚嚇,只是小公主醒了卻還有些驚風之兆,陛下在那邊陪着呢。”宮女施禮低聲說道。
太后長長的吐口氣。
聲息才落聽得一旁噗通一聲。
“兒臣請罪。”
晉安郡王說道。
“你又跟着添什麼亂。”太后說道,一面擡手讓他起來。
晉安郡王並沒有起身,而是叩頭。
“兒臣請娘娘准許兒臣和慶王離宮。”他說道。
太后頓時沉臉豎眉,看着叩頭俯身的晉安郡王。
“瑋郎,你這是在怪罪哀家嗎?”她說道。
“不是,兒臣是怪罪自己。”晉安郡王擡起頭,看着太后,“娘娘。兒臣只知受娘娘陛下護佑恩寵。卻不思回報。已經兩年了,就要三年了,兒臣卻還如同懵懂小兒,不肯也不敢接受現實,兒臣已經年滿十九,卻還居住在宮內,享娘娘和陛下的呵護,卻忘了讓娘娘和陛下擔天下人的說笑。”
“哀家說過。誰人敢笑你!”太后喝道,一拍几案,“這是哀家的家事,外臣豈敢非議。”
晉安郡王笑着搖頭,跪行上前一步。
“娘娘,兒臣不怕別人笑,兒臣是自己也要笑自己了。”他說道,“兒臣以爲躲在一角不見人,就能一切照舊,一切都照舊。但其實,一切都變了。不是兒臣躲起來不想不問不看就不存在的。”
“沒事沒事,哀家再給你們尋個宮殿,讓別人不去打擾你們。”太后忙說道,伸手要攙扶晉安郡王。
晉安郡王卻跪直了身子。
“娘娘,兒臣不要躲起來了,慶王傷了,不是見不得人的事,兒臣要帶着他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活。”他說道,一面又叩頭,“兒臣請離宮,但還要再讓娘娘爲難一次寵溺一次。”
太后眼淚流下來了,伸手拉住他。
“你說。”她最終說道。
你說…
俯身在地的晉安郡王閉眼,再次睜開眼擡起頭。
“兒臣請留在京城,與慶王同府。”他說道。
………..
“他竟然先自己請了?”
高凌波有些驚訝的問道。
親隨點點頭。
“娘娘是這樣說的。”他說道。
高凌波笑了,擺手,親隨忙退了下去。
“我就說這小子可不是外表那樣的大大咧咧沒心沒肺。”他對幕僚們說道。
“一眼就明白事情關鍵,且當斷便斷,這份心智不容小瞧啊。”一個幕僚點頭說道。
“是啊,看到這次太后和陛下的反應,能猜出對慶王的維護之心不如以前倒不稀罕,看眼色這件事還是大多數人都能做到的,但看到之後那份決斷纔是難得的。”另一個幕僚也感嘆說道,“縱然知道聖眷不似從前,但到底也是有聖眷的。”
就算淡了聖眷,在皇宮之中生活也不會太差,而離開了宮廷那可是就再也回不去了,面對未知前程而毅然的取捨可不是誰都能立刻做出來的。
“與其等情分淡去,倒不如退一步,這一下反倒成了陛下和太后欠了他的情。”高凌波說道。
“大人,你說陛下會同意嗎?”幕僚問道,“畢竟晉安郡王在宮裡生活那麼多年,不是父子也勝似父子。”
“不是父子,就不是父子。”高凌波冷笑說道,“你以爲皇帝真是有多大的情分?不過是愛面子怕被天下人笑他無情罷了,如今有外官親眼見事情經過給他做了證人,讓晉安郡王此時出宮,那就是合情合理的事,他怎麼會不願意?要知道,郡王已經十九了,別的人家的孩子這時候都當爹了。”
高凌波在當爹二字上加重語氣。
幕僚們點點頭。
“要說情分,咱們大皇子纔是對他父子深情呢。”高凌波說道,“他都肯離宮就府了,天下人還有什麼好說的?”
而與此陳紹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是皇帝做出了決定。
“大皇子出閣開府,封平王,領彰義軍節度使,慶王出閣開府,領衛尉少卿,晉安郡王領右衛郎將,居慶王府,着府司即刻修繕王府,擇日入住。”
聽到侍書的念道,手裡翻看另一份奏章請議的陳紹只是略停了下筆。
“早該如此了。”他說道,“養郡王與宮中,信婦人之言,成何體統。”
“這一下皇子們都開府出宮,倒是讓御史們爲難了。”幕僚在一旁笑道,“月課只怕要另尋他路了。”
因爲皇子久居尤其是郡王久居宮中的事,近年來御史們彈劾的越來越多,雖然都被留置不理,但這並不妨礙他們該說還說。
陳紹聞言冷笑。
“又不是隻有皇子們違制,該出去的也不只有皇子。”他說道。
還有高凌波。
身爲皇親國戚,按理也是該外放任官的。
只是…..
“目前西北已經如願,只怕陛下短時間內不會再允諾其他人事變動了。”幕僚低聲說道。
更別提把高凌波趕出去。這對於喜歡玩制衡的皇帝來說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陳紹顯然也知道這一點。
“就會風聞小事。茂平的今夏的旱情如今可是越來越厲害了。”他丟開這個話題不再說。而是皺眉看着一張文書奏報。
“竟然還沒緩解嗎?”幕僚也大吃一驚。
“冬收也無望了。”陳紹說道,將奏章扔回几案上,眉頭緊皺,“明年必然大災,着轉運司務必儘快撥下錢糧,讓他們安然過冬,最少要熬過明年春播。”
一旁的小吏忙應聲是捧起奏章轉身出去了。
九月末十月初,京城發生了兩件事。一個是京城煙花爆竹大商李家的宅子被燒掉了半邊,累害半個京城人仰馬翻,不過李家財大氣粗,事後拿出一大筆錢給被殃及的人家修建房屋,再加上主動綁了引發火患的家中子弟投案,事情便很快了結了。
另一件就是宮中二個皇子以及那個送子童子的郡王離宮開府了。
這意味着皇子們的親事也該提上日程了。
“….據說提親的人要踏破宮門了…”
“…..說的天家的宮門跟你家的家門一般容易被踏似的…”
“….不知道哪家的小娘子能做平王妃,聽說陛下中意宛平康家…”
“…得了吧,康家肯同意纔怪呢,他們家一心要入朝重拾當年康相公的盛名,跟皇子聯姻。豈不是自斷前途。”
京城中茶樓酒肆掀起熱鬧的議論。
雖然這一個月來有這樣那樣的起起伏伏,但總體來說。每個人似乎都或多或少的得到滿意的結果。
皇帝雖然因爲被民意要挾丟了幾分面子,但卻得到了神兵利器,又連得幾場大勝,陳紹損失了一個周鳳祥,卻終於一舉握住了西北軍政,而高凌波雖然在這一次事件中狼狽讓步,但卻如願以償的把晉安郡王趕出宮,也不算一無所得。
這樣看來只有晉安郡王終於到了無用被人棄之的時候了。
十九歲的送子童子實在是不能再叫了,再叫下去,意味就變了。
雖然讓皇子們都出宮,宮裡的后妃們顯然百般不捨,選的府邸也是距離皇宮最近的內城附近。
相比於不受外事侵擾依舊安穩讀書的大皇子,不用讀書的晉安郡王就忙碌的多了,三天兩頭的往宮外跑,看京城府衙給修繕的王府進展如何。
“…這樣挺好的,可以隨便的出門了。”晉安郡王帶着幾分得意說道,一面帶着近身的侍從在王府中亂逛。
前邊府衙負責修繕官員小心恭敬的引路,一面給他介紹,一面聽到這話心裡暗自撇嘴。
怪不得都說這個郡王沒心沒肺,白長了這一副好相貌。
看來孩子是不能讓別人給養着,要不然只能養廢了。
“…不能有湖,把水都填了。”晉安郡王說道,“一時看不住,就危險了,他不知深淺。”
府衙的官員忙應聲是。
晉安郡王轉了一圈,指指點點羅嗦的挑揀。
“人都說你們修的府邸風一吹就能倒,吾可不希望親王府也是如此。”他說道。
就算事實如此,也不能這樣說出來啊,就連皇帝可都要給他們留面子的,這個郡王到底是沒心沒肺童言無忌呢還是潑皮無賴敢說敢做?
官員的臉都黑了,忙說不敢。
晉安郡王這才帶着人離開了,站在府門口,左右看看。
“殿下我們回宮嗎?”近侍問道。
“回宮幹嗎?以後吾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了。”晉安郡王笑道,目光落在一個方向,“吾要去她家做客。”
近侍看着他的笑,嘆口氣。
也只能這樣聊以安慰了。
牆頭再次被敲響的時候,院子裡的人都嚇了一跳。
“那邊鄰居是在修牆嗎?”黃氏抱着孩子說道,話音未落就見上面探出一個男子。
黃氏嚇的大叫一聲。
“快打!”她忙喊着小廝。
聞聲從屋內出來的婢女看了眼,有些無奈的嘆氣。
“大娘子,這個,可打不得。”她說道,一面衝牆上的人屈膝施禮,“見過郡王殿下。”
郡王?
黃氏更爲驚嚇,呆呆的看着牆上的年輕人展顏一笑。
原來京城的皇親國戚都是這樣見人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