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散後,雖然正式的告身封賞還沒有放下,但皇帝金口玉言,又是當着這麼多人面宣告,所以這一次宴席上大放異彩的幾人家裡,已經賓客滿堂道賀的禮物堆滿了門房。
“六郎呢?六郎呢?”周夫人的聲音在院子裡傳開,”老爺讓他去見客.”
“夫人,夫人,大夫來了。”婢女們喊道。
“誰要找大夫,我找六郎呢。”周夫人說道。
這一日周夫人暈倒了兩次,一次是在城門外被拿着弓弩走過的週六郎暈倒了,剛醒來沒多久,又因爲傳來皇帝給週六郎封賞暈倒了,一驚一喜兩次昏厥,周老爺不放心請大夫來。
周夫人揮開婢女僕婦,疾步走到屋門外,午後的日光下縱然是殘妝未換,亦是神采飛揚.
“六郎沒回來.”有人說道,”宮宴散了就沒見他.”
周夫人愣了下,旋即又笑了.
“一定是找他妹妹去了.”她笑道,又忙趕着人,”快,快將家裡的這些賀禮也給嬌嬌兒送去,還有,問問她想回來住幾天不….說話客氣點…別多說..呱噪了她….”
僕婦們連連應聲的去了.
週六郎早已經到了玉帶橋的宅子裡,範江林還沒有到家,被幾個武將迫不及待的拉去弓弩院了,但封賞的消息已經送回來了,院子裡已經裝扮起來,侍衛小廝丫頭們都笑意滿滿.
抱着孩子的黃氏面對這個少年郎很是侷促不安,但家中又沒有別的人,她怎麼說也是被喊聲大嫂的,不得不來迎客.
其實到底誰是客也說不清,眼前這個少年人可是程娘子的親哥哥.
“你們走了,她就出門去了.”黃氏說道.
“去哪裡了?”週六郎問道.
黃氏搖搖頭.
那女人古怪纔不會和人多說話,週六郎皺了皺眉頭,猛地想到什麼恍然,調頭就走,走出門又想到什麼轉過身,帶着幾分生硬.
“叨擾嫂嫂了.”他飛快的扔下一句,不待黃氏反應過來便上馬疾馳而去.
黃氏看着絕塵而去的少年郎纔回過神.
“怎麼敢當,怎麼敢當.”她連連說道.
街上人潮涌涌,不斷有人再說城門前射箭的時.
“那麼好大的弓…”
“你瞎說什麼啊,你看到了嗎?明明跟平常的弓弩差不多大….”
“..總之一箭嗖的就射穿了好遠好遠外的盾牌…”
“…皇帝親自賜名神臂弓…”
“…真恨不得讓西賊們立刻看到這神器,不知道他們會嚇得屁滾尿流不..”
“…好些武將爭着要領兵殺敵呢…姜文元快點滾蛋別佔着地方…”
穿過嘈雜的人羣,週六郎徑直出了東城門,遠遠的果然看到前方停着馬車站着熟悉的侍衛們,他勒住馬有些遲疑,纔要過去,就聽的一旁有人喊他。
週六郎轉頭看去,竟然看到秦十三郎站在路旁衝他招手笑。
“也不知道你這眼力到底是好是壞。那麼遠的盾牌能一箭射穿,我這麼英俊瀟灑的郎君近在咫尺你都看不到。”秦十三郎笑道。
週六郎呸了聲。
“你來這裡幹什麼?”他瞪眼問道。
“應該不是等你。”秦十三郎笑道。
週六郎哼了聲,不再理會他擡腳邁步,秦十三郎伸手拉住他。
“別過去了。”他說道。
週六郎皺眉看他。
“我想她現在想要自己一個人呆會兒。”秦十三郎說道。衝那邊擡擡下巴。
週六郎看過去,見那女子席地而坐,在墓碑上認真而又專注的敲打着,一下又一下,傳來的叮叮噹噹的聲音似乎敲打在人的心上。
週六郎停下腳,和秦十三郎並立。
“恭喜啊。”秦十三郎忽地說道。
週六郎繃着臉。
“你啊,要學會接受別人的好心好意,別人的好心好意並不會有損你什麼。”秦十三郎感嘆道,“別人的好心好意是世上很難得的,要珍惜啊。”
“聒噪。”週六郎說道。又轉頭瞪眼看他,“明年要開考了,你到底能不能考中?一天到晚的亂晃。”
秦十三郎似乎沒聽到,只是看着那邊的程嬌娘。
週六郎擡腳踢過去,秦十三郎邁步躲開。
“你這種蠢問題我只能當沒聽到了。”他笑道。
週六郎哼了聲。要說話聽的大路上又是馬蹄疾響,他扭頭看去,見是範江林。
如同週六郎一樣,範江林的視線只盯着那邊的程嬌娘,其他地方視若無睹,徑直的過去了。
“大郎君。”半芹施禮含笑,“恭喜大郎君。”
這一聲恭喜讓範江林的眼圈有些發紅。他疾步過去,看着停下手裡的鑿刀看過來的程嬌娘。
“妹妹。”他要說什麼最終卻只化爲這一句話。
程嬌娘微微一笑。
“哥哥以後要辛苦了。”她說道。
“能活着怎麼能怕辛苦。”範江林說道,目光落在墓碑上。
徐茂二字已經成行,修字尚未起。
徐茂修…
範江林忙坐下來接此低頭擠下兩滴眼淚入土,再擡起頭擠出一絲笑。
“我來幫妹妹吧。”他說道,雖然不知道能幫什麼。
程嬌娘點點頭。
“哥哥幫我遞東西吧。”她說道。
範江林哎了聲。看着程嬌娘又開始慢慢的刻字,一點一點一筆一筆,遠不如寫的暢快,卻比寫的沉重有份量。
“….我都是按照妹妹教的說的,沒有說錯。皇帝很高興。”範江林一面說道。
“說的都是實話,又不虛假,自然不會讓人不高興。”程嬌娘說道。
範江林點點頭。
“…周家公子先升了官,然後陛下又問我….哦還有,還有陳家的娘子也得了封賞呢,是什麼我沒聽清….只顧着跟那些大人們說話了….”
伴着叮叮噹噹的聲音,範江林囉囉嗦嗦的講述着今日發生的事,程嬌娘神情含笑。雖然沒有多說話,但用眼神表示她聽的很認真。
其實這些事都跟她有關,但此時她卻是旁觀者聽別人的事。
範江林的聲音忽然停了下來,程嬌娘也停下手裡的鑿子看他。
“妹妹。”他說道。“這些本該是你的,你爲什麼自己不要,而給我..我們…..”
程嬌娘笑了。
“這些與你們有用,與我無用,沒有用的東西,我要來做什麼,反倒耗費了精神。”她說道,“物盡其用,說的是物,也是人。”
沒有用…
所以不要…
範江林明白了了一半。那既然妹妹說沒用,那就沒用吧,他點點頭給程嬌娘遞過錘子。
程嬌娘接過繼續刻字。
更何況這些,也沒什麼,比這個更大的更好的都有過。
有又怎麼樣。不是還是什麼都沒了。
夜色降下來時,陳家的宴席擺上,卻發現找不到主角陳十八娘。
“她出去了?”陳夫人驚訝的問道。
面前的小丫頭點點頭。
“這麼晚去哪裡了?”陳夫人問道,更何況又有這麼多親朋特意爲她而來,這孩子不是那種不知禮數的人啊。
“去程娘子那裡了。”小丫頭說道。
陳夫人和陳紹對視一眼。
這麼晚了怎麼想起來去她哪裡?
“當初除了丹娘,十八娘與她走的最近,如今得了這等讚譽。想讓她也同樂吧。”陳夫人說道。
“那也用不着現在就去,明日也可以啊。”陳紹說道,微微皺眉,想到什麼,“當初十八娘常去程娘子那裡,說是讀書?”
陳夫人愣了下。過去太久了,她都記不得了。
“大概是吧。”她說道。
是嗎?陳紹捻鬚皺眉不語。
而此時陳十八娘已經坐在了程嬌娘的面前,躬身將一封詔書推過來,擡起頭眉眼難掩喜色激動。
程嬌娘拿起來看了眼,便放下。
“給我看看你的字。”她說道。
陳十八娘應聲是。取過一張字推過來,帶着幾分緊張又期待看着眼前的女子。
四盞宮燈照耀下,女子的神情蒙上了一層柔光,那種不可近人的感覺消退了幾分,但很快女子垂下的雙目擡起來,明明是幽深的眼神,卻依舊蓋過了燈的光芒。
陳十八娘移開視線。
“還不錯。”程嬌娘說道。
還..不錯?
陳十八娘笑的有些僵硬。
“多謝娘子。”她施禮說道。
室內一陣沉默,氣氛有些尷尬。
“哦還有,恭喜娘子,心願達成。”陳十八娘想到什麼忙又說道,試圖打破尷尬。
程嬌娘搖搖頭。
“謝謝。”她說道。
謝謝,卻是搖頭,那到底是喜還是不喜啊。
陳十八娘咬住下脣,突然覺得自己這樣跑來是錯了。
那一腔的想要與她分享感謝她的激動似乎被一盆冷水澆滅了…..
其實,自己與她始終都是不熟的吧,她也並沒有與自己深交的意思。
又或者這封賞在她眼裡根本就不算什麼….
還不錯…
那是不是該真正不錯的得到封賞…
“娘子,不如把你的寫的字也獻給陛下,陛下很喜歡書的…一定能賞....”她忙說道。
她的話沒說完,就見面前的女子面色一凝視線定格在自己身上。
被那樣的雙目凝視,陳十八娘一瞬間發慌,話竟然也說不下去了。
“陳素,你爲什麼習字?”程嬌娘問道。
陳十八娘一怔。
“因爲我喜歡習字…”她說道。
“不是,習書是爲了讓大家都說好。”程嬌娘搖頭打斷她,“陳素,想要讓自己,也成爲自己喜歡的,成爲自己仰慕的。”
這是當初自己說過的話…
陳十八娘有些怔怔。
“陳素。”程嬌娘看着她,“你,在怕什麼?”
在怕什麼?
我在怕什麼?
陳十八娘咬住下脣,面色發白。
“我怕…”她顫聲喃喃,“我怕我不好..不夠好…沒有..沒有你好…我比不上你…”
她說道這裡擡起頭。
“是,我怕我比不上你,我比不過你。”
坐在門邊的半芹低下頭輕嘆一口氣。
“厭惡吧?這樣的陳素,很令人厭惡吧?”陳十八娘說道,面色發白,放在膝上的手緊緊的攥起來,“我也想喜歡自己,變成自己喜歡的自己,可是我做不到,我以爲我做到了,可是..可是…”
當見到這女子的時候,不,聽到這個女子的名字的時候,她就知道,她沒有做到……
她擡手捂住臉埋首哽咽。
“這樣啊。”程嬌娘說道,搖搖頭,“要是跟別人比的話,那就難了,那樣,你永遠都不會喜歡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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