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聲脆響。
劉公事捂着臉倒退幾步,屋子裡的官員都垂下視線只當沒看到,但沒看到不代表不存在,劉公事面色赤紅渾身火燒,一旁的才府尹神情亦是難堪,看向劉公事的視線更爲恨恨。
不管怎麼說他不知情,這也是他的下屬搞出的事,引得高大人屈身來見,府尹大人可沒覺得受寵若驚。
他在這府尹的位置上才呆了兩個月,當然權知府城只不過是一個過度,他的目標可是中書政事堂。
但如今卻因爲這件事被牽連,前程未知,方纔要不是高凌波出手快,這一巴掌就是他打的了。
“你跟我有仇嗎?”高凌波伸手指着劉公事喝道,“又或者你收了陳紹多少好處?”
劉公事在顧不得羞辱,連連擺手。
“大人,大人,我沒有我沒有,我是想爲大人分憂….”他急急的說道。
“分憂!你這是給我分憂?”高凌波打斷他喝道,“你這是火上澆油!事情壓還來不及,你倒好,竟然去抓人,去把事情往大里鬧!”
“大人,大人,這件事真不是什麼民憤,就是一羣人搶他家的酒吃呢,我,所以我纔想把酒….”劉公事苦着臉說道。
高凌波冷笑一聲。
“劉錦泉,你傻掉了嗎?”他說道,“就你一個人知道私釀售酒是大罪嗎?”
當然不是,人人都知道,所以這也是爲什麼酒是散的而不是賣的,吸引民衆是一個方面,規避麻煩罪責也是一個考慮。
“大人,大人我知道,只是我是想先把人帶回來,先把事情壓下來再說,沒想到沒想到這這幾個人竟然如此…”劉錦泉結結巴巴說道。
高凌波冷哼一聲。
“沒想到這幾個人竟然不是聽話怕官的小民。沒想到連一個小丫頭都能把你們套進去,你能想到借酒抓人,他們就想不到嗎?”他說道,一面看着劉錦泉。“劉錦泉,你還記得當初中書門下秘閣銓事劉璋嗎?”
這個名字有些生疏,別說劉錦泉沒想起來,一旁的府尹也愣了下才想起來。
那個先是因爲要升官而激動的中風,後又因爲兒子犯事被牽連,削了職丟了爵灰溜溜被驢車拉着回鄉,現在不知道是否還活着的劉校理。
不過,提他做什麼?
“你覺得,你如今的地位跟他尚未犯病時比怎麼樣?”高凌波問道。
雖然自己是進士入官,又在地方任知縣通判十年。因爲成績斐然所以被舉薦到京城,但跟中書門下的校理還是有很大的距離的。
或許再等五年六年十年的,他也就能混成一個朝官了,當然,如果他能度過這次危機的話。
劉錦泉愁眉苦臉的搖頭。
“下官自然不能比。”他說道。
“你知道你比不得劉璋。那你有什麼本事覺得太平居神仙居的那些人會怕你?”高凌波冷笑道。
什麼?
在場的人都有些驚訝的看高凌波。
這話的意思怎麼聽起來有些意味深長,莫非當初劉校理的事……
“你知道太平居和神仙居的大東家是什麼人了吧?”高凌波問道。
“是歸德郎周家….”劉錦泉忙說道。
高凌波眉頭豎起來,忽地哈哈笑了,笑着笑着又停下,看着劉錦泉呸了聲。
“廢物,滾出去!”他厲聲喝道,伸手向外一指。
被當衆這樣罵。再加上那一巴掌,這個京城他劉錦泉是呆不下去了,劉錦泉伸手捂着臉疾步而出。
“廢物廢物,竟然連問都不問,看都不看就敢下手。”
“連去的是什麼山都不知道,就敢說打虎!”
“你們京兆尹如今都是這樣的廢物?”
大廳裡迴盪着高凌波的罵聲。衆官員低頭鴉雀無聲。
待高凌波罵夠了也走夠了停下腳。
“現如今如何了?”他吐口氣,問道。
一個推官在府尹的眼神示意下上前。
“大人,太平居和神仙居都閉門歇業了,但這並不是我們的意思….”他說道。
高凌波冷哼一聲。
“不是你們的意思,也是你們的意思了。”他說道。
昨日衙役到太平居和神仙居鬧出的事。送葬的熱鬧還未散去,又與神醫娘子有關,再加上一下子戰死五人,還有留有一個遺孤的悲傷結果,這曲折離奇又蕩氣迴腸的故事實在是太符合說書人講書了,所以不到一日的功夫,整個京城又掀起一陣新的演說風浪,大大小小的酒樓茶肆、街頭巷尾、內宅大院又一次滿城盡談茂源山。
在這一談論中,官府明顯成了對立的欺壓小民的一派。
太平居和神仙居關門了,雖然對外說家中有事,但看世人眼裡,那都是因爲官府鬧的事。
如果說前幾日只是談論酒和人等市井碎語,那麼如今終於牽涉到朝廷官府了,這纔是真正的激起民意民憤了,不給個結果給了定論就無法收場了。
“大人,這件事就壓不下去了?”府尹遲疑一下問道,“其實我們也沒做錯什麼,他們散了酒,官府前去查問也不爲過,只不過言語起了衝突,把事情說清就應該能緩一下了吧?”
“事實?”高凌波冷笑一聲,“什麼時候政事能靠事實來定論了?”
他吐口氣看着門外。
“都是靠需要。”他說道,“看陛下的需要,看朝廷的需要,看民衆的需要,要給的是他們需要的,而不是事實,沒有人關心事實!”
所以盧思安纔敢上彈劾,本來這只不過是要應對陛下的的需要,但沒想到劉錦泉這個廢物竟然主動跳出來,被人趁機利用挑起了民情。
這一次看來運氣真的不再自己這邊。
“那大人,難道真要查姜文元了嗎?”府尹問道,“這,這其實不過是一件小事。”
“小事?哪一件大事不是從小事開始的?”高凌波說道,“如果不盡快讓各方達到需要,牽涉必然越來越大。等着分享這個需要的人就越來越多。”
是啊,朝廷的紛爭都是從小事開始的,然後便是一波又一波的彈劾,應對。爭辯,牽涉的人也越來越多,到最後總有一方必然損失慘重,雖然誰也不想去做失敗的一方,但畢竟只有勝負兩種的結果,希望是好的,但壞的結果也是必須要考慮到的。
又是這幾個逃兵!
上一次差點毀掉他的安排,這一次又來了!
又是他們!不,又是她!
她!
原來除了會起死回生之外,她竟然還搞出這麼多事!
如果早知道這太平居神仙居的真實來歷身份。上一次就不會僅僅考慮她會不會診治二皇子了,如果那時候幹掉她,現如今也不會有這樣的麻煩事了!
“江州傻兒!”高凌波攥起手,咬牙慢慢的吐出四個字。
“江州傻兒。”
而在一另邊陳老太爺說道,只不過他的臉上帶着笑。
“日後京城裡將有兩個江州了。一個江州先生,一個江州傻兒。”
陳紹斟茶遞過去。
陳老太爺伸手接住,一面擺擺手。
廊下坐着的說完茂源山演義的小廝忙叩頭退下了。
“你竟然還想緩一緩等一等再讓她訴不平,也不想想,這女子什麼時候等過。”他說道。
陳紹笑着點點頭。
“是啊,她不僅不等,還乾脆拉了天下人。硬是把一場滿城搶酒變成了滿城訴不平。”他說道,又帶着幾分感嘆,“而自始至終偏偏她什麼都沒說,什麼也不說,都是別人在說。”
陳老太爺笑着飲了茶。
“不管怎麼說,你都要謝謝她了。”他說道。“盧思安更要感謝她。”
陳紹神情複雜的點點頭。
正要說話,院門外有小廝急匆匆進來。
“相公,宮中來人召大人進宮。”
陳紹看看小廝又看父親。
“來了。”他說道。
不知道是對宮中相召而說還是對即將到來的事而說。
位於正西門的宋家罈子在京中的酒樓中排不上名次,今日卻迎來了一個貴客。
“哎呀半芹姑娘,您這大掌櫃怎麼到我們這裡來了?”宋家罈子的掌櫃笑着說道。
神仙居太平居的婢女大掌櫃可是京中酒樓人家無人不識的。
“我們的店關門了。我得找地方吃飯嘛。”婢女笑道,一面停下和掌櫃的說笑,“要一間上房,臨街的。”
掌櫃的要說什麼,目光落在了婢女身後,有一男一女正邁步進來。
少年郎衣袍華貴,腰間垂下的玉佩以及隨着走動露出的銀線鉤織的鞋子,無一不彰顯其非富即貴。
掌櫃的視線又轉在那女子身上,頓時再看不到其他人了。
雖然被冪籬遮擋,看不清形容,但掌櫃的卻似乎看到世間的珍寶。
何止大掌櫃來了,大東家也來了!
那麼弄到那茂源山烈酒的機會是不是也來了?
“娘子這邊請。”他立刻肅容不再調笑,親自帶路。
而就在他們邁入店中的那一刻,一輛從城外駛來而過的馬車的車簾被一隻素白如玉的手掀開了,露出半邊清麗無雙的面容。
“姐姐,真的是秦家公子呢。”另一邊的春靈湊過來說道,看着越來越遠去的酒樓,眼光閃閃,“好久沒見秦公子了,還以爲忙讀書呢,原來是伴美而遊呢,怎麼也不來找姐姐呢?是不是忘了姐姐了。”
“休要胡說,他要記得我纔是不好呢。”朱小娘子說道,“世家子弟耽於嬉樂成何體統,況且他何曾來找過我,不是偶爾遇上了,就是其他人相邀同坐。”
春靈嘻嘻笑了。
“是,秦公子纔不是那樣的人。”她說道。
所以你才瞧得起纔會忘不掉。
馬車向城中而去,卻見大街上猛地一陣喧鬧,行人紛紛避讓,卻原來是一騎急報驛兵縱馬而來。
“這是往西北去的急報。”秦十三郎看着遠去的人馬說道,一面回頭看程嬌娘。
室內的程嬌娘摘去了冪籬,露出清容。
“自這一封急報傳出,這件事就要開始徹查了,而你也就要被天下人認識了。”他微微一笑說道。
程嬌娘一手扶袖用筷子夾了口菜慢慢吃了下去。
“我一直都在,認不認識看沒看到是別人的事。”她說道,擡起頭看着秦十三郎亦是微微一笑。
她可沒有刻意的要讓人認識,又或者藏起來不被人認識,別人不認識是他們看不到,就好比自己,自己可是一眼就看到她認識她了。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走過來坐下,對她舉起酒杯。
家人離棄又如何,京城居大不易又如何,產業被人覬覦又如何,敢在高官口中奪食,敢對潑皮無賴下殺手,風風雨雨崎嶇不平是她眼中的人世大道,龍潭虎鬚風吹浪打在她眼裡與平地晴天又有什麼區別。
都一樣。
程嬌娘端起茶碗與他虛碰一下,擡袖而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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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本來要一二一的,但情煽出去了沒臉說一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