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起,婢女疾步上前關上窗戶。
“夫人,牀榻整理好了。”僕婦從內走出來說道,“七娘子的被褥都拿來了。”
程二夫人點點頭。
“僅此一次。”她衝一旁的程七娘說道。
已經洗漱過只穿着裡衣散了頭髮的程七娘的嘻嘻笑了。
“那母親以後也不許因爲別人打我。”她說道。
程二夫人嗔怪的橫了她一眼。
門拉開,兩個僕婦捧着食盒進來。
“七娘子,吃宵夜吧。”她們笑道。
室內清香散開。
“母親,你還是最疼我是不是?”
拿着湯勺準備吃宵夜的程七娘又擡頭問道。
燈下依着憑几的程二夫人一笑,伸手颳了下她的鼻頭。
“不是還。”她笑道,“是從來都是,一直都是。”
程七娘紅着眼吸了吸鼻子笑了,低頭大口的吃飯。
“七娘你不懂,母親這麼做都是爲了你啊。”程二夫人又說道,嘆口氣。
“爲了我,所以去對別人好嗎?”程七娘又不高興了,嘟嘴說道,“七娘不懂。”
“你真傻啊。”程二夫人說道,伸手戳她的額頭,“那叫好嗎?吃好的喝好的住好的,咱們家養的看家狗也是這般待遇,對看家狗好,是爲了讓它們好好看家,我爲了狗罵你兩句,難道就是要狗不要你這個女兒了嗎?”
程七娘哦了聲,點點頭,這樣說就明白了。
“那,你對那傻子好,是爲了讓她看家嗎?咱們家的狗已經夠多了….”她嘟嘴說道。
程二夫人被逗笑了,伸手再次戳了女兒的頭。
“你個小傻子。”她笑道。
程七娘嘟嘴不說話,端起碗大口吃飯。
“你今年才九歲。好些事不懂。”程二夫人看着燈下越發粉雕玉琢的女兒,滿是慈愛的笑道,“母親呢。一定要給說個好人家,如今說個好人家很難。”
“那我守着母親過一輩子。”程七娘嘴裡含着飯含糊說道。
“母親可丟不起那個人。”程二夫人笑道。接着說道,“你聽母親的話,對你這個傻兒姐姐好一點,哄着她,讓她高興,讓她覺得你是天下最好的妹妹,咱們是這世上對她最好的人。”
“爲什麼?”程七娘問道。帶着幾分不高興。
“你想不想比六娘穿得好,吃得好,用得好?”程二夫人笑問道。
當然!
程七娘點頭。
“那就聽母親的話,哄着你這個傻兒姐姐。”程二夫人說道。看着程七娘又嘟嘴,她便一笑,“我們聰明又漂亮的七娘,難道哄不了一個傻兒喜歡你?”
怎麼會?
人人都要喜歡七娘的!
程七娘放下碗坐直身子。
“快吃吧,我們七娘最厲害了。”程二夫人笑道。伸手颳了下她的鼻頭。
“來,起來吃東西。”
另一邊的母親王夫人也看着僕婦端來托盤。
王十七郎穿着家常的裡衣,盤坐在几案前帶着幾分迫不及待端起碗筷。
“慢點。”王夫人說道,一面又是笑又是心疼,“幾頓飯沒吃了?”
王十七郎狼吞虎嚥。含糊吐出幾個字。
“幾頓?”王夫人沒聽清問道。
王十七郎嚥下幾口,抻了抻脖子,一旁的美婢一臉心疼的伸手拍撫,另一邊的美婢親自舉着湯勺喂湯。
“不知道,好像很久都沒吃飽過…”王十七郎說道。
王夫人聞言再次拭淚。
“你這傻孩子。”她說道,一面又有些不解,“我看那程家娘子挺不錯的,你路上是發現她有什麼不妥了?”
聞聽此言,正吃的歡的王十七郎停下來。
路上發現那程家娘子有什麼不妥?
呼啦啦的夜風敲打着門窗,王十七郎打個哆嗦,看向門邊,燈光搖曳,夜色暗沉。
“過來!”
耳邊猛地炸響一個聲音,旋即便看到那女子在門外大步邁進來,手中舉起一把弓箭對準自己。
“不聽話!”
長箭閃着寒光飛來…
王十七郎哎呀一聲大叫,將手中的碗筷一扔,抱頭倒下。
屋子裡頓時亂做一團。
“你說的是真的?”王老爺聽完老僕的講述,神情驚愕,一臉不可置信的問道,“那程家的傻兒是神醫?起死回生?”
老僕點點頭。
“八九不離十就是她。”他說道,“雖然我打聽消息時那人沒說神醫姓程,但周家在京城幾十年都無聲無息,不可能突然就冒出一個神醫來,還有神醫出現的時間,正是周家接來程娘子之後。”
王老爺有些失笑,伸手捻鬚。
“程家這個傻兒是個神醫?”他說道,“這怎麼可能?她明明是個傻子啊?”
老僕搖搖頭。
“老爺,她是不是神醫,我沒有親見,只是推測,但是我親眼所見的可以肯定是,她絕不是傻子。”他鄭重說道,“沒有傻子能讓周家如此恭敬護送,沒有傻子能翻手雲覆手雨,沒有傻子能提前就預測到晚上會有危險,沒有傻子能夜間火災中還能果斷的擡手射箭殺人。”
王老爺的神情也凝重起來。
是的,一件事可能是巧合,兩件事可能是運氣,三件事那就只能是實力了。
恭敬的周家人,哭泣的周老爺,天街上的燈會,公主府秦家的城門相送,一路上處處事事唯馬首是瞻,化險爲夷的利落,暗夜射殺的狠辣….
“這個程娘子的確不一般。”他點點頭說道,“你們再派人去京城,好好的打聽清楚…”
說到這裡他又搖頭。
“不,不用打聽了,有什麼好打聽的。”王老爺一笑,點點頭,“成親後一家人豈不是更好打聽?”
一個傻子他們王家還能不打聽的說娶就娶。那麼更不用說一個值得娶的人。
老僕鬆口氣點點頭,這也正是他想要的結果,不過想到一件事他的頓時又擔憂起來。
“只是。老爺,小公子他不太願意了…”他說道。
“不願意?爲什麼不願意了?”王老爺瞪眼問道。
“爲什麼不願意?你看看十七都被嚇成什麼樣了!”
門外傳來腳步聲伴着王夫人的說話聲。
屋門拉開。王夫人帶着一臉疲憊進來。
老僕俯身叩頭。
“我明日就去和姐姐說,這門親事就此作罷,不過不讓姐姐爲難,我定然給她再找個合適的人選。”王夫人說道。
“不行。”王老爺斷然拒絕。
王夫人愣了下。
當初自己提出給十七娶程家那個傻兒的時候,丈夫也是斷然拒絕,但那拒是一個正常的家長該有的反應。
但如今說不娶了,怎麼也是斷然拒絕。難道不該是鬆口氣然後說一聲早就說你們胡鬧之類的話嗎?
或者是怕程夫人爲難吧,到底是一家主母。
“不會讓姐姐爲難的,我一定把事情安排的妥當的,那程家和周家鬧的不就是嫁妝嘛。我再找個人家,照樣不要嫁妝就是了。”王夫人含笑說道。
“嫁妝算什麼大事,人才重要。”王老爺說道。
王夫人皺眉。
“你聽我說,這個程娘子不一般。”王老爺說道,一面將老僕說的事粗略大概的講了一遍。
王夫人也聽得目瞪口呆。
“你在說笑吧?”她說道。
“那你覺得說笑就能把十七嚇成這樣?”王老爺說道。
王夫人不說話了。
“那女人殺人啊。”她急道。
“殺人怎麼了?難道等着被人殺嗎?”王老爺說道。他們王家海商發家,哪條船上不是血染成的。
“反正現在十七嚇成這樣了,怎麼辦吧?”王夫人攤手說道。
“還小而已,讓他出去歷練兩年,這都不算事。高興還來不及呢。”王老爺說道。
王夫人神情猶豫。
“咱們家又不指望十七去承襲家業…”她說道。
“現在不是十七的事,而是這個人。”王老爺說道,“這樣的人誰人家不想要?你沒聽古四說嗎?連公主府的秦家都恭維着呢。”
“那也沒見公主府的秦家提親。”王夫人哼聲說道。
“行了,別說了,這件事就這麼定了。”王老爺說道,又看王夫人,“你也跑了一天了,快去歇息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老僕忙躬身告退,王夫人伸手按了按額頭,帶着一身的疲憊要去洗漱,還沒走進去,就聽外邊一陣亂。
“夫人,老爺,夫人老爺,不好了,十七公子上吊了…”
丫頭僕婦連哭帶喊的衝進來。
王夫人一口氣沒上來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我的兒啊…”
喧囂掀翻了夜色裡的王家。
夜色沉沉,風拍打窗戶,程二夫人將手從程七娘脖頸下抽出來,揉着有些痠疼的胳膊起身。
值夜的僕婦聽到聲動進來小心的詢問。
“夫人要喝水嗎?”
臥榻上的程七娘咕噥兩聲,伸手掀開了被子翻身。
程二夫人忙衝僕婦搖搖頭,擺擺手,伸手拍撫程七娘。
程七娘漸漸安穩睡去。
“這孩子,來我這裡睡還擇席,睡得這樣不踏實。”程二夫人這才低聲笑道。
“夫人你受累了。”僕婦低聲笑道。
“受什麼累,這世上當孃的哪有覺得爲孩子是受累的。”程二夫人笑道,一面斜身躺下。
僕婦再挑滅了一盞燈輕輕的退了出去,回頭看了眼見程二夫人給程七娘掖了掖被角,放下的簾子擋住了視線。
她站在外廳並沒有立刻躺下,而是有些怔怔的站着。
“怎麼了?還不睡?”另一個值夜的僕婦低聲問道。
那婦人這才坐下來,嘆口氣。
“我想,有娘真好。”她說道。
那僕婦被她說的一怔。
“這不廢話嘛。”她低聲笑道。
僕婦便也笑了,看了眼窗外沉沉的夜色躺下來。
半芹睜開眼,入目昏昏,一時間有些怔怔,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哪裡,她披着衣裳起身,躡手躡腳的走進臥房。
臥榻上蓋着錦被的女子睡得安穩,被子如同才蓋上一般平整,似乎這麼久連一個翻身都沒有。
半芹放下簾帳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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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