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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驚失色。

縱是曾經她對我更對春花怎樣不可一世怎樣輕蔑,縱是之前我不聽到她小提琴如傾如訴的幽咽,不看到她望望天色然後自崖邊轉過身來那張清麗冰冷卻寂寞和憂傷的臉,我也爲她擔驚。

畢竟,我再憤世嫉俗,卻恩怨分明,我不像劉主管那樣壞透了頂,我內心裡有着以生俱來的善良。

我顧不得石梯的曲折陡峭,三步並着兩步衝向她。

但我惶恐的知道,只怕我即使這樣,也來不及。

好在,就在我離她一步之遙,正要伸手攥住她的衣服時,她於猛地沒有方向的跌跌撞撞向前躥了幾步之後,本能的抓住了石梯邊的一棵小樹。

她的步子不再凌亂的前躥,但她的身子還在左右踉蹌,那顆小樹也似乎要不堪重負的被她緊攥着的手連根撥起。

而此時,她離前方的深谷,已不到半尺!

我沒有半點鬆懈,我忘卻了男女有別,更忘卻了她對我心懷芥蒂。我急急的上前,從背後緊緊的摟着她的柳腰,穩住了她的身子。

這一刻,我沒有感覺到她盈盈一握的腰身有多麼嬌柔,也沒有感覺到她在我臉頰前飛揚的長髮有多麼清香,更沒有感覺到她嬌喘未定的呼吸有多麼吐氣如蘭。

我只有一個念頭,我終於穩住了她,沒讓她跌進近在咫尺的深谷。

靜靜的幾秒,她於花容失色後,對我別過臉來,沒有半點感激,她只冷冷的看了看我的臉,又將目光冷冷的盯向我還緊緊的摟着她柳腰的手。

我臉有些發紅發燙,更多的是害怕,怕再這樣下去,超過她能容忍的極限,再次好心沒好報被她以怨報德,怒斥我是假借救她之名乘機佔她便宜的**。

我的手鬆開,不自覺的後退了兩步,還對她笑了笑。

媽的,我不知道我爲什麼要對她笑,像是討好似的,我又沒真正不懷好意別有用心的對她做過什麼!

更氣人的是,她根本就沒把我的笑放在眼裡,一張清麗的臉依舊冷冷的,連半點原諒的表情也沒有。

我也是糊塗了,既然我沒做錯過什麼,她又何來原諒?

她對我轉過身去,輕輕的向前移了兩步,蹲下身來,輕輕的有些小心翼翼的伸出一隻手。

我這才注意到她兩手空空,她的小提琴在她之前跌跌撞撞的前躥時從手中脫落,跌在了懸崖的邊沿,已有大半截高高的懸在了空中。

她的那隻手,正是伸向小提琴。

她觸摸到了小提琴,她拾起了小提琴,她把小提琴抱在懷裡,用一張清麗的臉貼着,像貼着自己的愛人一般珍愛。

我沒有半點嫉妒,儘管,在她眼裡我還不及一把木頭的小提琴!

我只有突然而來的隱隱心疼。

我看到了,在她伸手出去拾小提琴時,我就看到了。

看到她自略微後縮的衣袖裡露出的一段手臂。

雪白細嫩柔荑一般的手臂。

但在那手臂上卻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痕,在如蜿蜒的蜈蚣一樣向衣袖的更深處延伸!

那決不是剛纔慌亂中抓住救命的小樹時被什麼劃破的。

她的衣袖完好,並且那傷痕雖然沒有痊癒,卻早已幹了血跡。

莫非,是那天她在人事經理辦公室和春花抓扯時被春花抓傷的?

我當時只看見了春花滿頭滿臉滿身的溼漉漉的水,我卻忽略了娟子的傷,並且對娟子恨之入骨。

我望着娟子,她那張清麗的臉還在那麼珍愛的緊貼着她失而復得的小提琴。

她的有着觸目驚心的傷痕的手腕還依然露在外面。

我無法走過去,握住她的手,將她的衣袖上滑,看那道還在向衣袖深處延伸的傷痕到底有多長。

我只是道:“娟子,那天你受過傷?”

她有些莫名其妙,但她很快看到了我盯着她玉腕的眼睛。

我眼睛裡有着憐惜。

她沒有理會我的憐惜,只慌慌的用另一隻手將衣袖拉了拉,遮住那道傷痕,然後冷冷的道:“關你什麼事?”

我道:“是不是那天在經理辦公室被春花抓傷的?”

她根本就不回答我,轉身下山去,只給我一個清冷卻難於做到不婀娜的背影。

我跟在她身後,我有話想對她說,卻無法說。

我不是要打聽她的背景,那背景暫時已不重要,我只想對她說聲對不起,爲自己,也爲春花。

至始至終,她都沒對我回頭。

在我們走出山野,走到宿舍樓背後,就要由那條小路進入燈火如幻的城市時,她忽然站住。

她道:“是不是因爲救了我,就要我以身相許?”

依舊沒有回頭,聲音比吹在臉上的夜風還要冰涼。

我有些惶恐,也有些難過,但我不怨她錯怪我,無論她真這麼想,還是故意。

我道:“不,不……”

她冷冷的道:“那就請不要跟着我!”

我道:“我不是跟着你,我只是想爲春花,也爲我自己,給你說聲對不起。”

她背對着我,用鼻子冷笑:“你果然跟別人一樣,你比春花還不如,至少,她到目前爲止,還沒像別人那樣向我妥協,更沒像前任人事經理那樣圍着我轉討好我。”

我道:“我沒有想過要比任何人都給你留下好印象,我也沒有想過要你看得起我。我只是恩怨分明就事論事,真誠的替春花也替我自己給你說聲抱歉。但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會覺得有什麼愧對你的地方。所以你以後最好別用你的任性來挑戰我的脾氣。”

她終於對我轉過身來,她逆光而立。

城市的夜風雖然冰涼如水,卻不如山野中那般強勁。

她滿頭輕揚的髮絲被身後如幻的燈火映成淺黃,我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

沉默。

好一會兒,幽暗中她張了張嘴,似乎終於要對我開口講話,她衣兜裡的手機卻響了。

她掏出手機。

藉着手機上的幽藍的微光,我看到她臉上的表情倦怠而冷漠。

不知是對我,還是對來電的那個人。

她甚至還微微皺了皺眉,才按下接聽鍵把手機放在耳邊。

她沒有說話,她在聽那邊說話。

由於手機貼她耳朵太近太緊,我根本聽不到那邊那個人的聲音,別說那個人說了什麼,就連那個人是男是女都無從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