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越伸手牽上了謝琅的手。
隨着謝琅一聲清嘯,他胯下的駿馬奔馳而出,這時山坡上衆馬林立,這一騎疾嘯而過,引來無數馬匹跟隨。
謝琅縱馬奔行了一會,突然把馬一勒,他轉過頭注視着西邊的地平線,在身邊羣馬狂奔而過中,突然開口說道:“阿姒。”
被他摟在胸前的姬越向他看去。
謝琅卻沒有看她,他一直在注視着天邊,直過了好一會才又說道:“阿姒,我從記事開始,爲人決事從無猶疑!”他低頭看向姬越,對上他黑白分明的眸子,謝琅忍不住伸手撫上他花瓣一樣的脣瓣,苦澀地說道:“我母親曾經說過,若是去年時,我敢當面與你道別,纔是心有定計再不回頭,我當日選擇了不告而別,怕是已經犯了“貪愛之疾””過了一會,謝琅啞着聲音低低又道:“我現在覺得,我母親這話,說得很對。”
姬越慢慢伸手,他拉下謝琅的手,低啞地說道:“時辰不早了,我們回吧。”
謝琅看着他,直過了好一會,他纔回道:“好。”
接下來,謝琅和姬越便坐上驢車,朝着揚州城內返回,至於謝廣則留在後面,替姬越處理那一千匹駿馬。
這馬,那崔玄口口聲聲說是送給了姬越,可他既然想姬越把此事稟報給皇帝,那一千匹馬做爲證物,到時自然也會被姬越獻給陛下。所以,這一筆巨大的財富,其實代表着兩國之間的一次交鋒,姬越便是想貪也貪不得的。
就在謝琅和姬越回到揚州城時,卻發現揚州城中喧囂震天。入目所及,都是一個個精心打扮過的華服少女,內外街道,更是車水馬龍人聲鼎沸,稍稍一張耳,便聽到四面八方傳來歡喜的叫嚷聲,“快。快到北城門去。那北魏的第一美男子崔玄入我揚州了。”“天邪,崔玄來了,大夥快快去圍觀。”“聽說咱劉宋第一美男謝琅也到了揚州。你們見過沒有?”“啊,這般南北第一美男都到揚州了,我只要想想他們站在一起的情景,就連心都酥了。”
聽着這些議論聲。坐在驢車中的姬越忍不住說道:“那廝不是早就到了揚州嗎?剛纔還在我面前顯了那麼一大擺,這一會又變成剛剛抵達揚州了。”轉眼。姬越又冷笑道:“那廝肯定是爲了讓人圍捧於他,才故意進了城又出城再進,真是個性好張揚的!”幾乎是剛剛說到這裡,姬越突然想到。不止是崔玄,他身邊的這位也是個性好張揚的,還有。整個建康的美男子們,以及他見過的幾位名士。好似都是性喜張揚的,於是,他又悻悻地閉上了嘴。
姬越說了這麼多,卻不見謝琅迴應,不由轉頭向他看去。
姬越看到的,是向後倚着榻,閉目養神的謝琅,這時的謝琅,右手閒閒地放在榻上,修長的手指時不時地叩一下幾面。他一雙長腿懶洋洋地伸着,動作中透着說不出的閒適,可姬越就是覺得,這個時候的謝琅,彷彿在盤算着什麼。
這時的揚州城,那真真是每一家客棧酒樓都堆滿了人,無數慕名而來的外地人把揚州城的每一個角落都堆得滿滿的,而現在,這些人在聽到崔玄出現後,全都鑽了出來,混成一股洪流,朝着北城門涌去……
人實在太多太多,整條街道都是人山人海,姬越兩人的驢車,越到後來越是駛不動,到了現在,幾乎是寸步難行了。姬越被這速度弄得都要睡着了。
看了一眼望不到邊的人流,姬越無精打采地說道:“這得擠到什麼時候去?”
就在這時,謝琅突然命令道:“去北城門。”他這話並不是對姬越,而是衝着馭夫說的。
當下,那馭夫應了一聲,轉過驢車,開始順着人流涌向北城門所在。
慢慢的,半個時辰後,驢車也駛過兩條街,靠近北城門了。
就在這時,前方突然傳來了一聲高亢的,抑不住興奮的尖嘶聲,“諸位諸位,崔玄崔郎來了!”
幾乎是這個聲音剛落,原本堵得寸步難行的街道,突然向兩側分流,竟是奇蹟般地讓出一條路來。
然後,姬越便看到,道路的盡頭,出現了一個高冠博帶,廣袖飄飛的身影。
那身影越來越近,漸漸的,騎在高頭駿馬上的崔玄,連同十幾個騎士,一併出現在所有揚州人的視野中。
幾乎在看到崔玄面目身形的那一刻,早早就在侯在街道兩側的小姑們,再也無法自抑地發出一聲聲尖叫!
數百上千個小姑們的尖叫,那簡直可以掀破天空,在那尖叫聲組成的洪流中,沒有人注意到,崔玄的身後,那些騎士竟是都被這叫聲嚇得晃了晃。
他們望着那些仰着頭,癡癡朝着自家大人望來的美貌小姑們,望着那些一個個神情激動的南朝士人,望着這些小姑小郎眼中隱隱的淚光,不由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默了一會。
片刻後,一個騎士問道:“這些南人,怎地狂喜至此?”
他家大郎容色世所罕有,這些他們早就知道。可以往在北魏時,在鄴城時,他們見到的,多是粗枝大葉四處征戰的將士,或者是一些同樣率性也免不了粗魯的鮮卑女子。便有漢家女子在街上出現,那些漢家女子也因對胡人忌諱良多頗有畏懼,根本不敢這麼打扮得美美的,成羣成隊,張揚而自在地堵在街道上,朝着她們中意的美男子尖叫歡呼!
這樣的景象,祖輩在談及魏晉歷史時曾經說過,可切身經歷,他們還是第一次!
突然的,望着那些小郎小姑們眼中的淚光,衆騎士的眼眶也有點紅了。
突然的,崔玄深吸了一口氣,他轉過頭去讓風吹乾了眼中的澀意。
p;??也不知過了多久,衆騎士聽到他家大人在那裡聲音微啞地說道:“這就是揚州。”過了一會。崔玄溫柔又道:“它就是我祖父心心念唸的揚州。”還有,同樣心心念唸的故國風光……
聽到崔玄的聲音,一個騎士低聲說道:“膏樑美食,安逸故土,真是一派太平盛世之象,這地方光是這樣走一趟,我此生也不枉了。”
這時的南北兩地。不但風俗迥異。而且每一次長途跋涉,由南到北或由北到南,都是一場漫長而艱辛。以及危機重重的生死之旅,所以,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知道,可能他們這一生。也就這麼一次前來南地的機會,而今時今日的這一幕場景。夠他們回味餘生了!
事實上,當今天下,真正安逸,並把這種安逸氣象流淌在空氣中河水裡。變得無所不在的,還真只有建康和揚州等區區二三個城池了。
北方,現在的北魏皇帝極喜征戰。而且整個北魏上層對漢人以及漢人士族,都呈警惕排斥之勢。縱使現在,崔玄這些人能在北魏朝延擔任高官,那也是他們付出了巨大努力的緣故。
自古以來,聖人便有一句話叫做“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話並非虛言,如今的北魏皇帝,他出於種種目的不得不暫時重用這些漢人將官,可隨時隨刻,他都有可能反手拿起屠刀,把這些漢臣一殺而盡!
更且,因北魏皇帝並不重視內政和民生經濟,所以,那裡找不到漢人心中的樂土,也沒有一方天空,如建康如揚州一樣,可以讓漢家女兒自在的嬉笑,可以讓漢家的美男子風度翩翩地飄然而過,留下一個個高冠博帶的風流背影和春閨女兒爲他們流下的相思淚。
南地的士族們,早就不騎馬了,因此,此刻堵得水泄不通的小姑們,在仰望着騎在高頭大馬上,俊美如神衹,耀眼如晨光的崔玄,對上他那深邃如星辰,直視時能奪人心神的雙眸時,她們直是覺得這個大美男雖不如南方的美男那般溫柔多情,可他那種張揚傲岸的風姿,是別一般的讓人心醉神馳。
所有的小姑們都在癡癡醉醉地望着崔玄。
也許是想把這個北地第一美男深深地記住,小姑們直是看得目不轉睛,她們捨不得移開目光,並隨時隨地都因爲想到以後再難見到這種絕世風姿而黯然泣下。
街道兩側的樓閣裡,正坐着一個個畫師,他們是自發而來,此刻正在一邊朝着崔玄張望,一邊奮筆疾書。在這個生離與死別是同樣含義的時代,他們自發地想要爲崔玄留下一副畫像。這樣,也許在若干年後,他們能指着畫上那個陽光一樣耀眼的大美男,說一句,“這個便是當年的北地第一美男兼大名士崔玄了。”
同樣因這一幕而激動無比的,還有那些樂師們,他們有的是士族子,有的是寒門天才。此刻,這些人也坐在閣樓上,正一邊朝着崔玄等人張望,一邊由情之所至而隨手創作出美妙的樂音。所以,這時刻的揚州街道上,一聲聲時而讓人心曠神怡,也讓人心神俱碎的樂音正飄轉而來,與那漫山遍野的桃花梨花混成了無窮春色。
在這樣的圍觀中,崔玄等人根本走不動,姬越和謝琅也在安靜地看着。
見到謝琅一直在沉默地打量崔玄,姬越好奇地問道:“十八郎,你以前與崔玄見過面嗎?”
謝琅搖頭,他注視着崔玄,脣角則噙起一抹笑,“只是看過畫像,真人還是第一次見。”
過了一會,謝琅又道:“北地崔郎,行事看似狂放恣肆,實則滴水不漏。”這樣的性格下,他既抓住了姬越的把柄,只怕還會有下。
過了許久,直到崔玄的身影在視野中漸漸遠去,謝琅才轉過頭命令道:“行了,回府吧。”
“是!”
……
從北門到寇謙之落腳的宅子,只有四條街不到,可這四條街,崔玄一行人整整走了三個時辰。
這麼漫長的圍觀,令得那些騎士們由最初的感動,一個個變成了飢腸轆轆雙眼發花,這時刻,這些武雙全的騎士們,深刻的明白了魏晉時的那個衛玠,是怎麼被人“看死”的了。
直到崔玄等人進入了宅子,外面的人還沒有散去,一輛輛驢車,把宅子裡裡外外圍了三圈,正門側門處,更是堵得水泄不通。當然,那些小姑小郎們,自是回去用餐了的,他們是讓部曲婢僕替自己守在那裡。
寇謙之正站在書房中。
聽到崔玄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這個仙風道骨的俊美男子,一直都在專注地盯着一副八卦陣圖,並沒有回頭看一眼。
就在崔玄走到一側几旁,倒出一盅美酒慢慢品嚐時,寇謙之突然開了口,“那姬越小兒頗有怪異處,聽說你與他相處了不短的時間,可有看出什麼?”
過了一會,崔玄懶洋洋的聲音傳了來,“嗯,看出一些了。”
就在寇謙之回頭時,崔玄繼續懶洋洋地說道:“原來那小兒是個斷袖,我決定明日一早便派官媒上門求親!”
寇謙之感覺到了熟悉的頭痛,事實上,他也揉搓起眉心來,“求親?什麼意思?”
崔玄笑吟吟地說道:“我不是還沒有娶妻嗎?我現在發現,原來娶個男妻也很不錯。”
寇謙之這一次沉默得有點久。
過了好一會,崔玄奇道:“咦,你怎麼不說話了?”
寇謙之淡淡的聲音傳來,“你讓我無話可說!”
……
謝琅與姬越回到了宅子。
這一個晚上,兩人都睡得不安穩,姬越
一直都在琢磨崔玄這個人。
因頭一晚沒有睡好,第二天兩人都醒得有點遲。
就在謝琅梳洗了,在婢女的服侍下披上披風時,突然的,外面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外面的聲音實在太喧譁了,謝琅略略轉頭時,一個部曲嚷道:“莫非是那些小姑知道十八郎在此了?”
那部曲的話,同樣也是衆婢的心聲,可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
轉眼間,謝廣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郎君,事有不妙。”
謝琅清潤的聲音傳出,“怎麼了?”
謝廣深吸了一口氣,他忍着頭痛,在深吸了兩口氣後,才清聲說道:“剛纔北地崔郎派官媒來了,呃,那個崔玄,說是對姬大郎的美貌和其從容鎮定的風姿一見傾心,二見神魂傾倒,所以他要娶姬大郎爲妻。”
在房中一片靜默中,終於把話說出來的謝廣語速加快,“因他指名道姓要迎娶我朝國師,如今整個揚州城的人都在往這裡趕來,想來不用一個時辰,咱們這個宅子外面,就會是人山人海,”頓了頓,他加上四個字,“羣情激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