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姒這一路都沒有看到鄭宓等人,難得來荊州城一趟,她乾脆用手頭的銅錢置了一些必須品,與黎叔回到了莊園。
姬家的這個莊園,由二十幾間房子,五十畝良田,還有小半個山頭,一泓泉水組成。雖說,這地方不算小了,可在荊縣所有的莊園中,它卻是最小的。當今之世,各大豪強貴族所置的莊園,通常能廝養數百數千人,能自給自足,很多莊園裡甚至還有各種作坊。
剛剛來到莊園門口,八歲的姬道便跑了來,看到姬姒,他連蹦帶跳的像只猴子,“姐姐,姐姐,你回來啦!”
這個孩子總是這樣,每次她一出門,最掛念的就是他,每次她一回來,最開心的也是他。是了,他現在還小,一笑還露出缺了兩顆大牙的小嘴,可從他十四歲生日後,她再也沒有見他笑過。便是他四十歲那年,他率着那一羣悍將自立爲王時,臉上也沒有笑容……
剛剛想到這裡,姬姒便蹙起了眉頭,她依稀知道,姬道十四歲那年,自己似乎已經不在了,可是,後來他所經歷的那些事,她怎麼卻又記得這麼清楚?還有,她腦海中甚至浮現過他在自己墓前哭泣的畫面,可那時她都死了啊,怎麼還對這一切歷歷在目?
姬姒恍惚間,姬道已攀着車轅爬到了驢車上,在姬姒對面一本正經地坐好,小姬道那有點漏風的孩童聲傳來,“姐姐,你是不是有心事?”清秀的娃兒蹙起眉頭,板着小臉又道:“姐姐,剛纔鄭家的宓兒姐姐派人來找你了,我覺得鄭宓那女子心胸十分狹小,你得當點心。”
姬姒一笑,她忍不住笑道:“阿道真聰明,連鄭宓心胸狹小也看出來了。”她一對上姬道那張嫩乎乎的,可愛的小臉,便從心底裡喜歡,忍不住一把摟住他,在他臉上叭唧了一下。
和以往一樣,姬道先是漲紅着一張臉,再掙扎起來,可他也沒有掙扎得多厲害,一邊扭着身子,一邊還撲閃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向姬姒看來,只差沒在臉上寫上“再來一次,我還要”的字眼。
就在兩姐弟鬧得歡時,瘐沉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女郎,鄭府剛纔派了人來,要你去鄭府一趟。”
姬姒想到姬道剛纔說的話,不由收起笑容,道:“好,我知道了。”
鄭府,在這荊縣一地,如今也算是有名的豪強了。
姬姒的驢車來到鄭府外,看着那比自家大了不止五倍的莊園,她暗歎一聲。十三年前,鄭夫人還是她的奶媽,十三年後,鄭府擁有的財富,已是姬府的十倍有餘。
看到姬姒的驢車過來,往日那總是一臉不耐煩的門子,這次卻笑得歡快了,只見他哈着腰,笑眯眯地叫道:“姬家小姑來了?我家夫人一直念着你呢。”
姬姒衝他點了點頭,驢車入內。
鄭府很大,婢僕也不少,姬姒下了驢車後,一路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是一臉笑意地衝她行禮打招呼。
這讓姬姒有點驚駭。
她情不自禁的腳步一頓,向身後的婢子月紅小聲問道:“你有沒有覺得不對勁兒?”
月紅一雙眼正在四處瞟,聞言小聲回道:“是挺不得勁兒的。以前她們看到女郎,就像看賊一樣,總想嘲笑幾句,現在她們看女郎,就像看肉一樣,聞一聞都覺得香。”
姬姒聽到這裡,忍不住啐了一聲,道:“什麼比喻!”
主僕兩人正說話際,對面鄭宓蹦蹦跳跳而來,她一眼看到姬姒,便嗖地衝了過來。
手一伸把她挽住,鄭宓說道:“阿姒,我正要去找你呢。快快快,大哥他們在父親的書房外面。”
姬姒被她扯得一踉蹌,她忍不住問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到了你就知道啦。”說罷,鄭宓朝着姬姒瞟了一眼,這一眼,真個是妒恨暗藏,羨慕流露。
姬姒更好奇了。
被鄭宓牽着,不一會功夫,姬姒便來到鄭父的書房外。
鄭父出身雖然不光彩,可自從暴富後,他最愛的事就是讀書,最講究的是風雅清貴,因此,他這個書房外,那是直對着一個小花園,小花園裡,各種奇花林立,樹木蔥鬱,假山處處,倒是頗爲幾分味道。
而此刻,小花園中,琴聲飄然,衣袂香飛。
姬姒於琴道造詣極深,那琴聲剛一入耳,她便輕咦出聲,說道:“來貴客了?”那琴聲中正悠揚,彈琴人造詣不凡,只怕不是暴發戶們能彈出來的。
鄭宓自從進入小花園後,一雙俏臉便是雙頰暈紅,雙眼也亮得驚人,她根本沒有聽到姬姒的話,只一個徑地扯着她,直到離琴聲不遠的拐角處,才突然停下腳步。
站在這裡,卻是可以把花園裡的人看得個一清二楚。
姬姒一怔,順着鄭宓的目光看去。
花園裡坐了四個年青郎君。
這四人,個個寬袍廣袖,峨冠博帶,足踏木履。
而不管是那些侯在不遠處的護衛,還是跪着焚香溫酒的美婢,都顯示出,這四個年青郎君,出身大有來歷。
能在荊縣這等小縣城,看到權貴,已是一景,更讓人驚奇的是,那四個青年郎君,居然個個長相俊秀,只是他們彼此面目有一二分相似,看起來應該是一家人。
鄭宓臉頰暈紅,目光癡癡看去的,是一個坐在正中的青年貴族,那人約摸十八九歲,長得俊秀如玉,一雙眼睛如秋空般清澈寧靜,此刻,那人正在撫琴,不管是那白皙修長的手指在琴絃上撫過時的優雅,還是琴聲的高曠悠遠,都顯示出來人的高雅不凡。
鄭宓癡癡地望着那個如玉郎君,她輕聲說道:“那位郎君姓周,乃是皇都來客。”轉頭看向姬姒,鄭宓的眼中帶上了幾分慍意,“姬姒,他是爲你而來!”
姬姒眨了眨眼,她輕聲回道:“我不認識他。”
鄭宓冷笑起來,轉眼,她的眼眶紅了,“你不認識又怎麼樣?別說你,我們也想不通。像周玉這樣的如玉郎君,怎麼會無端端地看上你這個無父無母之人,還說要娶你爲妻!”
什麼?
姬姒驚得退後一步時,月紅已驚叫起來,“什麼?”轉眼她高興了,快樂地說道:“真的嗎真的嗎?真是太好了!”
鄭宓的臉徹底黑了下來。
姬姒呆呆地看了鄭宓一會,兩女自幼一起長大,對彼此是十分的瞭解,因此,姬姒很快便明白過來,鄭宓這話,並不是開玩笑的。
她收回目光,想了想後,慢慢撫平衣袖褶皺,然後,緩緩走了出去。
花園中正是熱鬧喧譁時,姬姒一出現,鄭夫人便“哎喲”一聲歡喜地站了起來,隨着她一聲疼愛的“姒兒”,那個周玉也擡起頭向她看來。
鄭夫人上前,她親密地牽着姬姒的雙手,說道:“黑了,也瘦了。”
她牽着姬姒來到榻旁,一邊走一邊介紹道:“姒兒,這是四位周家郎君,他們都來自建康,來來,你且上前,跟諸位郎君見見禮。”
鄭夫人言笑晏晏,姬姒這時盤算再三,決定順應其事。於是她上前一步,朝着周玉福了福,輕喚道:“姬氏阿姒,見過郎君。”
周玉站了起來,他雙目炯炯地看了姬姒一會,慢慢的,如玉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滿意的笑容,朝着姬姒還了一禮後,周玉輕聲說道:“我叫周玉,阿姒以後喚我十三郎便是。”
十三郎?這個稱呼卻也太親密了!一時之間,鄭氏衆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他們不想相信,這建康來的青年權貴,是真地來向姬姒提親的。
樹叢後,鄭宓更是恨得跺起了腳:這沒父沒母的賤人,她憑什麼?
面對如玉般俊美的周玉,姬姒只是笑了笑,她連臉也沒有紅一下,便轉過頭對着周玉旁邊,那個略顯清瘦修長,氣質灑然如青松的郎君,福了福,姬姒再道:“姬氏阿姒,見過郎君。”
這個郎君,看起來比周玉年長個半歲的樣子,他露出一口白牙笑了,朝姬姒上下打量一眼後,這人灑然說道:“姬氏阿姒?額如覆肝,瓊鼻直衝印堂,果然相貌不凡。阿姒,我叫周振,你叫我十一郎便是。”
姬姒喚了聲“十一郎”後,轉頭朝着第三個郎君福了福。
這個郎君正拿着一本書細看,他略略擡了擡頭,看了姬姒一會後,這個劍眉星目,頗有幾分俊逸之氣的青年郎君略一頜首,道:“我叫周泠,族內排行十四。恩,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好一點。”
姬姒轉向了第四個人。
這第四個郎君,一樣有着周家人的好相貌,他眉宇中有着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意,五官清峻如山嶽,年齒看起來和周玉差不多。
這個冷麪郎君也朝姬姒定定打量了一會,然後他微微點頭,說道:“我叫周巒,族內排行十五,叫我十五郎吧。”
與四位周郎見過禮後,姬姒重新回到榻上坐下。而這個時候,鄭氏衆人人人臉色不好,自這四位周郎過來後,知道他們都沒有娶妻,鄭氏上下,便都上了心。可眼下,不說那長得最好的周玉,便是另外三個,也是對姬姒這個孤兒另眼相看。在他們想來,鄭宓的容顏,那是一點也沒有比姬姒差,可她剛纔來見禮,這四人,除了那個周玉,哪一個人擡起頭過?便是鄭夫人,這時也在心裡暗恨,她怎麼覺得,這四個周郎,都像對姬姒有了興趣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