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行程中,整個隊伍都處於興奮當中。
如謝廣謝纔等人,一直都是笑呵呵的,渾然一副姬姒賺了錢,他們也與有榮焉的樣子。
只有沈小姑等人,一個個沉默起來,因爲不想被人反諷回來,沈小姑一直坐在馬車中沒有出去。
走了一陣,心裡莫名的煩躁到了極點的沈小姑,閉上雙眼假裝睡起覺來。她那幾個婢子見她入睡,一個個忍不住議論起來,“剛纔我想,要是那姬小姑是咱們吳興沈氏的郎君那可多好?就算是個庶出的,以她的才能,也能令得咱們吳興沈氏繁榮起來。”
這些婢女,都是吳興沈氏的家生子,她們與吳興沈氏,那是一榮俱榮一辱俱辱的關係。
過了一會,另一個婢女低語道:“是啊,上次我去綢緞莊便聽人說,咱們吳興沈氏,現下也只剩下一個門第了。”“咱們吳興沈氏這樣的門第,要是再有一個姬小姑那樣的郎君,那倒真是會繁盛起來。”“是啊,要是咱家有這麼一個郎君,小姑她也不用……”那婢女剛說到這裡,心下不快的沈小姑翻了一個身,幾個婢女一驚,再也不敢說話了。
……
接下來的行程,是越來越順利,因爲越是靠近襄陽這種著名的邊關重城,軍事設施就越是完善,到了後面,連流匪也不敢伸頭了。
沒有流匪,並不意味着民衆富裕。姬姒坐在馬車中,望着路邊來來往往的行人,望着那一個個面黃肌瘦,窮苦不堪的百姓,想着。她的前世就算有再多不如意,可她衣食都是無憂的,而光這一點,便勝過了這世間百分之九十的百姓。
想起前世,姬姒便記起了莊十三,她前世裡,其實也做過許多錯事。性格也驕縱不知輕重。現在想來,她前世的衣食無憂還能由着性子驕縱,其中未必沒有莊十三的功勞。
越是靠近北地。景觀便越是開闊起來,這裡少了南方到處可見的起起伏伏的丘陵,出現了大片大片的平原。這裡天更藍,地面上卻黃塵滾滾。春暮時的大地,少了江南的脂粉。多了一種讓人感到渺小無助的蒼涼感。
就在姬姒浮想連翩之際,沈小姑三女已一個個恢復過來。不過恢復過來的衆女,看到這長江以北的風光時,臉上都流露出了幾分不屑。
是的。是不屑,這是一個將門世家的人不敢談論出身的時代,這是一個以纏綿脂粉爲美的時代。這是一個沈鬢消磨,潘郎白髮。都會讓一城之人爲之痛哭流涕的時代。這長江以北的寥闊蒼涼,在沈小姑這樣典型的士族小姑眼裡,是塵俗的,可厭的。
可越是可厭,她們便越是淒涼,因爲,她們三個,都是在“財婚”交易中,將要嫁到這北地來的小姑。
想到爲了五畝良田和二個莊園,便把自己嫁到北地來的家族,不知怎麼的,沈小姑又朝着姬姒望去。
終於,姬姒一行人從建康出來,歷時四月,這一天看到了襄陽的城門了。
望着那屹立在視野中的巨大城牆,以及城牆上隱隱可見的坑洞血跡,姬姒高興地想道:終於到了。
雖然,她一點也不知道謝琅他們爲什麼要到襄陽來,可一想到餘下炎熱的酷暑季節,用不着在路上奔波,姬姒便興奮得恨不能大叫大嚷。
就在車隊裡的人都歡笑起來,部曲們一個個議論起到了襄陽城該怎麼放鬆時,突然的,前方的官道處,沖天煙塵有騎士駛了過來。
轉眼,那些騎士便衝到了隊伍前面,見到果然是陳郡謝氏的旗幟,騎士們發出一陣歡呼。歡呼聲中,當頭的騎士叉手問道:“敢問謝十八郎可在?”
謝琅的聲音從馬車裡傳來,“我是。何事?”
一對上謝琅的面容,十幾個騎士都露出了崇敬之色。那當頭的騎士策馬上前,他恭敬地遞給謝琅一個信物後,回道:“回十八郎的話,我們是襄陽城的劉老郡公派來的。劉老郡公說了,十八郎前來襄陽,他們本來應該出城迎接。不過因爲北魏使者在長江屢遇刺客一事,現在北魏派了一個王子前來問責。如今那王子在我襄陽甚是囂張,還口口聲聲說要見識劉宋最傑出的俊彥。劉公說了,謝十八既然來了,這事就交給你去處理。”頓了頓,那騎士又道:“我們此來,就是帶領十八郎去見過那些北魏人。”說到這裡,他苦笑道:“那些北魏人已經叫囂好些日子了,我等真是日夜都盼着十八郎能來。”
謝琅打開那騎士遞來的信看了一遍。
過了一會,謝琅放下信件,說道:“我都知道了。北魏人在哪裡?”
他這是同意了,衆人喜形於色。那當頭的騎士說道:“在北城門外五十里處。”
就這樣,車隊在駛入襄陽城後,連城中的景觀都沒有來得及觀看,便匆匆駛向北城門。只是,謝琅留下了四百多部曲在城裡,只帶着三十不到的部曲,以及謝二十九和姬姒等人出了城。當然,沈小姑等人也被留在了城中。
襄陽城北,那是歷朝歷代征戰之地,這裡的樹木早就砍伐一空,空蕩蕩的荒原上,到處可見人獸白骨。
姬姒遠遠便看到了北魏人的營帳。
那些北魏人,在荒原上紮營安寨,於一片蒼茫中,遠遠還可以看到他們用餐時燃起來的炊煙。
謝琅到來時,營帳裡喝聲震天,只是一聽,那騎士首領便苦聲說道:“又來了。”
見謝琅看向自己,那騎士首領解釋道:“北魏人尚武,那什麼王子抵達襄陽後,早早便說了,此番他們前來劉宋,可不會與我們比什麼談詩做賦的,他們要比就只比武。”
轉眼,那騎士首領繼續說道:“按理說。我劉宋什麼人才沒有?他們論武我們也是不怕的。可沒有想到,那個什麼王子卻是個奇葩。”
等謝琅的隊伍趕到被營帳包圍在中間的論武場時,姬姒一行人總算知道那騎士首領爲什麼說北魏的什麼王子乃是奇葩了。
因爲,那北魏王子長相竟與南人十分相似,也是個斯文俊秀身材消瘦的,這麼一個弱不禁風的人要論武,再加上他本身地位又足夠高。所以按照規則。他點名指姓的,通通是襄陽城這邊同樣地位高的文人。
是的,那北魏王子論武的對象。乃是文人。
……南方文人的體質之弱,那是天下聞名的,這北魏王子要與文人論武,那是去一個便輸一個了。
也就是說。北魏王子來襄陽的這幾天裡,已經把襄陽城有名的文士都打了個遍。現在。襄陽人無奈之下,連一些長得文秀的軍卒也冒充士族派上陣了。
見到謝琅一行人過來,論武場上先是一陣喧譁,轉眼間。有人認出了謝琅,叫道:“是謝十八郎!”
幾乎是謝十八郎這個名字一出,四下便是一靜。再轉眼功夫,所有的南人都歡呼起來。
然後。衆人嘩啦一聲,數百人圍在了謝琅身邊,一個個向他叉手行禮。
北魏王子年方二十不到,他清秀的臉頰有着一道極淺的傷痕,此刻,他看着空空蕩蕩的論武場,望着百米外那裡三層外三層被圍着的謝琅,他雙手抱胸,目光閃爍。
一側的幕僚見狀,連忙湊上前來,低聲解釋道:“殿下,你不是說要見識劉宋年輕一代的俊彥嗎?那個謝十八,便是劉宋年輕一代中最爲傑出的人物。”
北魏王子還在看着被衆星捧月般圍擁着的謝琅,過了一會,他甕聲甕氣地說道:“在我北魏,便是我皇兄出城,也不曾被人如此敬着。這謝十八憑什麼?”轉眼,他又不高興地說道:“我也是一個王子,以前在北魏時,想與那些士族說說話,他們總是表面客氣,內裡則誰也看不起。我原以爲,那些人天生如此,可現下他們怎麼也圍着那謝十八,還態度如此恭敬?”
北魏王子的話,使得那幕僚怔了怔,那幕僚也是儒生出身,他對着實是弄不明白的主子,一時之間,真不知道要怎麼向他解釋“名望”這兩個字。
北魏王子見他答不出,便冷哼一聲,過了一會,他還是忍不住問道:“到底什麼叫做名士?我也挺想做一個名士。”
北魏王子這話一出,那幕僚的嘴角便是一抽。過了一會,他壓低聲音,極盡溫和地說道:“殿下,這名士……”頓了頓,他措詞道:“怎麼說呢,便如這謝十八爲例吧,他能成爲名士,首先,他是陳郡謝氏的子弟,也就是說,他出自一個延續了百多年的門閥貴族。然後,他極有才學極有智慧,謝氏子弟的詩,都是做得極好的,這謝十八便精通琴,簫,詩,賦,字畫也是一絕。並且,他還博古通今,於玄學佛理道家之言上,都頗有出衆的言論。”幕僚又頓了頓,他看了一眼自家只是粗通文墨的王子,又道:“上面兩點,全都俱備的南人有很多,可那些南人,還不能稱爲名士。要成名士,還需要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那人要具有高潔的品行,以及卓然出塵的風度。”他看了一眼自家王子那表相斯文,實際卻掩不住粗魯的言行,又忍不住加上一句,“南人最是愛美,殿下你看那謝十八,他一言一行,無處不是風度翩翩,宛如這江河日月般,讓人一見便心曠神怡。”
幕僚誇着誇着,一眼看到自家王子看向自己的眼都冒火了,他連忙強調起來,“到底什麼是名士,其實我也說不太明白,再說了,那些百年貴族的一些入了骨的什麼風儀容止,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年代,其實一點用都沒有。”
北魏王子聽到這裡,終是冷笑起來了,“正是這樣,這兵荒馬亂的年代,要風度容止有什麼用?還不是我大刀一揮,他就成了我刀下之鬼?”
說到這裡,北魏王子看向謝琅的目光中,已有了森森寒意。
這時,謝琅也在衆人的圍擁中脫身了。
而謝琅一來,所有的南人都自發以他爲首。現在,他們簇擁着謝琅,朝着北魏王子走來。
北魏王子一直盯着謝琅,在看到對方那極盛的風華時,他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轉眼,定住身形的北魏王子。卻是更怒了。
這一怒。北魏王子便騰地站到了論武場上,只見他把衣袖一捲,朝着南人這邊高聲喝道:“還有誰上來一戰?”
北魏王子開了口。襄陽這邊自是不能不應,當下,一個長相斯文的軍卒站了起來,他學着士人那樣。朝着北魏王子叉了叉手,客氣地說道:“某願一戰!”
北魏王子冷哼一聲。他把手中長刀一舉,喝道:“廢話少說,上來吧!”
那軍卒跳到了場中。
北魏王子瞟了一眼他手中的長刀,冷哼道:“動手吧。”
……
這兩人一對打。便是姬姒這個完全的外行人,也一眼便看出了,那北魏王子。還真是個普通人。
說他是普通人,就是這北魏王子的體力。根本就與南人差不多,他的刀法如其說是刀法,更不如說,大多數時候都是擺設。那個軍卒步步進攻之下,他一直都在躲避遊走。
就在姬姒以爲,那場對戰會以北魏王子輸掉而結束時,突然的,那騎士首領提醒的聲音傳了來,“快看這一招!”
這話一出,姬姒等人連忙擡頭看去。
這時,正好北魏王子在一陣側閃後,右手長刀一出,只見他那刀在空中劃出一個詭異的弧度後,那刀尖砍向那軍卒的左胸。
刀如電閃,來勢既快又詭異,眼見自己心臟要被刺穿,下意識的,那軍卒左手伸出,做出格擋拔開之勢!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那軍卒的手碰上那刀面時,北魏王子手中的那把刀,突然轉了過來,也就是說,這一瞬間,軍卒原本碰着的刀面,竟成了刀鋒!
“卟”的一聲利器入肉的聲音傳來,轉眼間,那軍卒血液四濺而出,左臂齊肘而斷!
四周再無聲息!
極致的安靜中,那騎士首領低啞着聲音說道:“這已是第七個了。這三天中,一連七人,不管有沒有功夫在身,都被這北魏王子同一招斷了手臂。”頓了頓,他又解說道:“十八郎你看,這人根本就沒有什麼功夫,他唯一值得稱道的,便是他的閃避身法,以及這一招!”
那騎士首領又道:“劉老郡公說,郎君最是聰慧,你且看看,目前這個局面要如何做才能打破?”他朝後面呶了呶,低啞着聲音又道:“接下來上場的,就會是劉老郡公的獨子了,郡公只盼着郎君眼利,能救得劉小郎一臂。”
聽到這裡,姬姒已經全然明白了,怪不得自己等人連在襄陽喝口熱茶的功夫都沒有,便被急急帶到了這裡,原來接下來要上場的是劉老郡公的獨子。
就在所有的人都眼巴巴看向謝琅,就在劉老郡公的獨子眼睜睜望着沙漏,額頭冷汗涔涔時,突然的,站在臺上的北魏王子開了口。只見他手中血淋淋的刀鋒朝着謝琅一指,陰陽怪氣的說道:“剛來襄陽時,本王子便說了,願與劉宋年輕一代的俊彥一戰。今日真是運氣好,竟是遇上了你們劉宋最有名的謝十八郎。既然如此,謝十八,你可敢上臺與我一戰?!”
沒有想到這北魏王子一開口,竟是跳過劉老郡公的獨子直接向謝琅宣戰,當下,衆人都給驚住了。
見南人這邊全部啞住了,北魏人同時發出了狂笑聲。狂笑聲中,那北魏王子尖着聲音,繼續陰陽怪氣地叫道:“謝十八,我是北魏王子,你是陳郡謝氏的嫡子,咱們身份相當,聽說你年方十九,恰好,我也剛滿了十九歲。”略頓了頓,他刀鋒朝着謝琅一指,厲聲喝道:“謝十八,本王子今日向你宣戰,你敢不敢應?”
從來沒有一刻,讓那騎士首領如此後悔!
他想,劉老郡公的獨子斷了一臂,也不過是毀了一個普通士族。可若陳郡謝十八斷了一臂,可後果,他簡直一想便難受之極!
這時刻,所有的劉宋人都是臉色發白。
可是,所有的劉宋人也都明白,那北魏王子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謝琅是避無可避了!
就在衆人一臉悽然,那些個把謝琅引來的騎士更是臉色白得不成樣的時候,謝琅在北魏王子放聲大笑中,慢慢站了起來。
面對如此絕境,他依然風儀無雙。
看到這樣的謝琅,那北魏王子眯着的雙眼,更是血氣暴戾了!
轉眼,謝琅接過部曲遞來的佩劍,緩步走到了北魏王子麪前。
與這個殺戾之氣橫溢的王子麪對面站好後,謝琅開口了,他的聲音依舊平靜從容,依舊如流泉般洗滌人心,“王子這一招,刺向胸口的時候,分明只是虛晃。只是因爲那虛招太過逼真,人在本能之下,必然要出左手以做格擋,從而只得被王子砍斷左臂。”
聽到謝琅這句話,北魏王子得意地笑了起來。
就在這時,謝琅把佩劍朝着地上一插,他微笑地對上北魏王子殺機四溢的眼,又道:“所以,我想了想,唯有左臂廢掉方能避免。”
說到這裡,謝琅在北魏王子怔然的目光中,在四下衆人齊刷刷地盯視中,只見他右手握着自己右手的肩部,重重一扭!
只聽得“咔嚓”一聲脆響,轉眼間,謝琅的左臂,竟是被他自己扭脫了臼!
看到白衣翩翩,俊美無雙的貴公子,就這麼含着笑,生生扭脫了自己的臂膀,而他自始至終,都是笑意溫然,一時之間,所有人都發不出聲音來了。
謝琅晃盪着左臂,回過頭來朝着後面喚了一聲,“阿姒。”
他的聲音一落,姬姒便跑了出來,她手裡拿着一塊剛剛撕就的布條。姬姒跑到謝琅面前,她低着頭,咬着脣把他那被扯脫的左臂綁在了他的胸口上。
再擡頭時,姬姒眸光水潤水潤,彷彿有懼意和淚意在其中流淌,深深地凝視了他一眼,她極輕極輕地說道:“你要小心。”說罷,姬姒低頭退下。
再然後,謝琅對上了北魏王子。
隨着一聲喝令,兩人開始對戰了。
正如謝琅所說,那北魏王子不管是體力還是招數,都比普通人還不如,謝琅表面和普通士人一樣虛弱,實際上卻是體力過人,一開始的遊鬥中,兩人進退之間,謝琅招招逼先。
就在這時!
就在打到一半時,北魏王子使出了他的絕招!
於劉宋諸人齊刷刷站起的那一當口,北魏王子手中的刀,嗖的一聲刺向了謝琅的左胸!
電光火石中,謝琅下意識的伸出左臂去做格擋!
可他的左臂已然扯脫,又被姬姒綁定在胸上,他這一伸,左臂是紋絲不動!
左臂不曾伸出,北魏王子的虛擡已經到頭,他用慣了這招數,接下來便自然而然的變招,於衆人的注目中,只見北魏王子手中長刀朝左側一刺後,他刀鋒由面轉刃,劈在了虛空裡!
陡然一下劈空,北魏王子一個踉蹌,把自己送到了謝琅的劍下!
就在北魏那邊的人也齊刷刷站起時,謝琅匆忙回撤,可他顯然對兵器太不習慣,這一回撤時,那劍鋒竟是嘩的一聲向右斜出。
於是,在北魏王子匆匆穩住,在謝琅劍鋒回撤中胡亂一劃時,衆人只聽得“卟”的一聲兵器入肉的聲音傳來,轉眼,血液沖天而起中,北魏王子的右臂齊肘而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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