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福應了一聲,盧玉春從這些人看她的目光裡,看到了諸多情緒,卻獨獨沒有善意。看到這些人,她有些明白爲何公公在臨死之前,帶着大福進城,讓他到林家做事。
因爲村裡的同族人中, 沒有值得託付的人。
雖說村裡沒有值得託付的人,但他們的祖墳在這裡,也就是說百年之後,她和大福要葬在這片山林裡。盧玉春面帶善意和羞澀地略頷首致意,便吩咐許婆子將準備好的喜糖取出來,給村裡人發了發。
爲何不說兩句?
丈夫不愛說話, 她連這些人是誰都不知道, 更沒什麼好說的。待他們上車走遠後,林大福的二叔才從樹後站出來, 望着馬車出神。
村裡人幸災樂禍,“別看了,再看也不是你家的。當初你如果把大福留在你家,這馬車還不是任你使喚。”
“我瞧着大福媳婦是個和善的,你不如去求求她,讓她去族長面前說幾句好話,把你媳婦放回來。”
林大福的二叔悶頭不吭聲,倒揹着雙手走了。
馬車出了祝水村後,見大福拉開車簾望着村邊的水田。盧玉春便問,“夫君在看什麼?”
林大福指着一塊田,“那是咱家的,給了族裡。”
盧玉春分辨不出夫君指的是哪一片, 只發現田裡有個婦人,正盯着他們看。因離得遠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盧玉春卻感覺得到她摔打的動作裡含着的怒氣。
本是她家的,現在成了族田, 是現在田裡對他們有怒氣的農婦……這幾樣串聯起來, 盧玉春便知那婦人是大福二叔的妻子, 牛氏。
不對,她家已與二房斷了親,以後兩家不再走動,這聲“二叔”便可以免了。
聽聞牛氏被義父派人送去了林氏族長那裡,看來是因觸犯族規,被族長罰了打理族田。盧玉春轉頭看丈夫,見他已轉移目光,盯着青山看,便沒再打擾他,縮回車裡歇息。
村裡的路凹凸不平,馬車搖搖晃晃,盧玉春緊緊抓着扶手,快有些撐不住了。許婆子探頭看了一眼,低聲與車伕道,“不急,慢一些,太顛簸了少奶奶受不住。”
馬車連忙拉繮繩,把車速又減慢了些。
林大福聽到媳婦會不舒服,便不再盯着青山, 而是往裡縮了縮, 挨着她坐着。車速慢了些,身邊又有人,盧玉春便放開了扶手,輕輕吁了一口氣,從抽屜裡取出兩塊橘子糖,遞給夫君一塊,自己吃了一塊。
讓橘子糖一壓,盧玉春覺得胃裡舒坦了些,便低聲問道,“夫君方纔在看山麼?”
“嗯。”大福應了一聲,半晌才又道,“放羊,小時候。”
丈夫小時候在那裡放羊麼?盧玉春好奇問道,“是用繩子牽着羊麼?”
“牽着頭羊。”說到自己熟悉的事情,大福話也多了些,“其他羊跟着。”
兩人不急不緩地閒聊一會兒,盧玉春便問起出城時的事情,“夫君怎會發現出城時,我挑簾看你。”
大福老老實實地說,“感覺得到。”
練武之人講究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但盧玉春沒想到大福也這本事,驚喜問道,“有人盯着夫君,夫君就感覺得到。”
“狼。”大福回道,“狼盯着,也感覺得到。”
盧玉春更好奇了,“夫君見過狼?”
“沈戈帶我進山,跟狼打獵。”大福提起這件事,明顯很高興,“狼很厲害。”
盧玉春睜大眸子,“夫君還可以跟狼一塊打獵?狼不會咬你們麼?”
“狼聽沈戈的。”林大福說完,又補充道,“不能告訴別人。”
盧玉春忍不住問了一句,“不能告訴別人的事,夫君爲何要告訴我?”
林大福答得理所當然,“你是我媳婦,義母說你不是外人,咱們要在一個屋裡過一輩子。”
盧玉春將頭輕輕靠在丈夫肩膀上,“夫君放心,我不會跟別人說的。”
大福應了一聲,媳婦不說話,他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靜靜坐着。感覺到媳婦的頭一點一點時,林大福歪腦袋,發現她在打瞌睡。
大福盯着看了一會兒,便擡胳膊摟住她,讓她趴在自己腿上睡。他這一動,盧玉春便醒了,然後羞紅了臉,還沒等她掙扎着爬起來,大福已經開始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哄她睡覺了。
盧玉春愣住了,她從小就沒娘,因着男女有別,父親和大哥雖然疼她,但她七歲之後就沒抱過她了。現在被人這樣抱着,拍着,她不習慣卻……很喜歡。
順從地依在丈夫身上,盧玉春擡手環住他的腰身,把小臉貼在他的胸前,低聲道,“夫君不用拍了,我歇一會兒就起來。”
大福很聽話,說不讓拍便不拍了,老老實實抱着她。這讓他想起了抱着小羊羔時的感覺,媳婦跟小羊羔一樣,暖烘烘的。
成親三日,盧震唐一大早來林家接妹妹和妹夫回門。見到妹妹面色紅潤,盧震唐喜得嘴都合不攏了,恨不得抱起大福轉幾圈。
待回到家中,盧玉春看到父親就紅了眼圈,盧道良的眼睛比女兒的更紅,問她在林家過得怎樣。
盧玉春自是說樣樣好,盧道良不放心,叫過許婆子仔細詢問。
許婆子把這三日的事情仔細回稟,最後低聲道,“姑娘和姑爺雖睡在一塊,但沒有圓房。奴婢看林家人的意思,是想讓姑娘先調理好身體再考慮子嗣的事。爲了讓姑娘吃得好,林夫人還特意招了個壽州來的廚子進林家廚房,專門伺候姑娘的膳食。”
“還是我閨女有福氣,嫁了個好人家。”又當爹又當孃的盧道良站起身,高興得轉了好幾圈。
女兒成親之前,他也想着跟親家商量,讓兩個孩子晚些圓房。但這門親事是他爲了化解女兒的劫難求來的,林家全力配合,操辦親事毫不馬虎,他哪還好意思提更多要求。沒想到,親家連這個也想到了。
盧道良高興了,自然越看大福越滿意,待女兒和女婿回青弋巷時,盧道良給他們往車上裝的東西,比他們帶來的還多。
林父得知此事,替義子高興,“盧家是真心喜歡大福這個女婿,夫人以後不必再爲大福擔心了。”
這是多麼美好的誤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