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將打馬離去,夏俊男從馬背上下來,打量周圍。
行宮門前的雪地兵荒馬亂,各種腳印痕跡混雜。說對方撤退都是客氣的說法,這顯然是狼狽潰逃。
一個校尉在暗夜的雪霧中騎馬回來:“將軍,陳平他們換好北元人的衣裳了,什麼時候開始演?”
夏俊男看着遠處高大的行宮臺階:“等後面那些俘虜們火冒三丈,越亂越好,那幾個刺客纔會趁亂而動。”
“是!”
離開的副將在軍隊最後面,正大聲嘲弄這些北元俘虜們,用流利的北元話稱,夏家軍已提前派信使來此送信,只要備足現銀就能將他們贖走,結果這行宮主人直接跑了,不打算救他們。
“我還當你們北元人豪邁仗義,哈哈,不過如此,權貴哪管你們死活!”
“老的就算了,半隻腳已踏進了棺材裡,可是他們連你們小的都不管!不是說,你們北元人非要和我們漢人打仗,死了很多人,人口越來越少嗎?”
副將邊叫罵,邊揚起馬鞭一路抽打過去:“你們這羣沒人要的北元狗,還道將你們送來,可以換取大量的財寶!呸!浪費我們的時間!”
“你們就是廢物,一羣該死的畜生!”
跪在地上的小孩和老人們縮成一團,瑟瑟發抖,好多孩子嚇哭,被老人緊緊捂住嘴巴。
火光之下,副將一直在觀察這些人的神情。
一個人的脾氣好與壞,性格倔與懦,全部寫在了他們的眉眼與脣角上。
於是副將盯着那幾個脾氣不好的,用馬鞭將他們抽得最狠。
終於,這幾個被激怒的北元老人站了出來,要和副將還有周圍的士兵們拼命。
待衝突越來越激烈,五十多個身穿北元衣裳,蒙着臉的高大男人從黑暗處跑出來,直接攻向夏家軍士兵。
副將故作大驚,高喝:“有刺客!你們是什麼人?”
對方用北元話大聲回覆:“從清泉鎮一路跟你們出來的北元義士!”
現場亂作一團,混亂裡,不少俘虜被放走,連滾帶爬,四散亂跑。
夏家軍士兵一面去追他們,一面還要對付這五十多個蒙面男人。
大量火把摔在地上,能見的光亮越來越少。
前方黑暗裡,數十個親衛包括那五十多個蒙面男人悄然朝夏俊男靠去。
副將也已回來,盯緊周圍的黑暗:“將軍,真的會有刺客嗎。”
夏俊男握緊繮繩,沉聲道:“會,北元最不缺死士,他們自小在當權者的訓誡下以死爲榮,尤其是在刺殺敵軍首領時被殺,他們所獲的榮光與獎勵,和成功刺殺敵軍首領並無兩樣。”
副將道:“我懂了!現在來刺殺咱們,反而是給他們機會,讓他們爽到了!”
話音落下,夏俊男忽然道:“出來了!”
周圍所有人剎那戒備。
夏俊男謹遵夏昭衣的吩咐,已將距離控制在對方可能的射程範圍之外,但他怎麼都沒想到,對方的速度如此之快。
那幽暗火光裡一霎撲來的身影,夏俊男腦中頃刻閃過的念頭是,此等身手,只有二小姐和沈將軍那樣的人物才接得住!
副將高聲疾呼:“將軍當心!”
另一旁的中郎將則大叫:“放!”
瞬息之間,夏家軍士兵們擡手,臂弩如雨水般朝着前方疾射而去。
無的放矢,放就對了!
黑暗裡一個北元人驚聲叫道:“先退!”
來不及了。
他們的速度是很快,但短程發射的臂弩有着高爆發的後座機關軸,速度更快,力道也被完全拉滿。
黑暗裡傳來兩聲悶哼和一聲慘叫,對方的刺殺行動在最短時間裡宣告失敗。
火把被重新點亮,士兵們舉起長槍護盾,呈包圍之圈,緩緩朝着那三名刺客靠近。
血水浸染霜雪,三名刺客萬箭穿心,死得透透的。
夏俊男驚魂未定,但到底是老將,他很快將心態調整好,策馬走來,居高臨下看着這三人。
這三個,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若非他們有反應敏銳的臂弩,要拿下這三個高手,可能要死二十多個士兵,還是在人數遠超且裝備精良的情況下。
“將軍。”士兵們叫道,看着夏俊男,等候命令。
夏俊男道:“將這三人的屍體吊起來,越高越好。將後邊沒有跑走的俘虜們,全部綁到行宮臺階之上。”
頓了頓,夏俊男繼續道:“斬首。”
旁邊的副將微愣,小聲道:“將軍,我知道不該心慈手軟,但這些俘虜到底都是幼童和老人,真的要斬首嗎。”
夏俊男輕嘆:“但凡是個人,誰想殺幼童和老人呢。”
“這其實也是該慶幸的一件事,”中郎將道,“二小姐此前不喜殺人,如今殺伐果斷,該有的悍將王者之風,二小姐有了。”
夏俊男皺眉道:“不該這樣說的,二小姐現在也沒喜歡殺人。”
“是,屬下失言!”
夏俊男忽然有些擔心手下們會有這樣那樣的誤會,他索性策馬上前,回身道:“兄弟們!我說幾句!大家聽好了!”
所有士兵們朝他望去。
夏俊男道:“我知道大家忠心不二,不會有異心,爲了夏家軍和二小姐,大家命都豁得出去,毫不猶豫就能赴死!但今日在清泉鎮對着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幼行殺戮之事,到底是我夏家軍的頭一次!現在,大家聽我說!”
“一!”夏俊男伸出一根手指高舉,“這些北元人信命,我們一路上已給了他們很多次機會,但他們不被命運厚待,我們故意放走得第一批,和現在放走得第二批人裡,命運並沒有選擇他們,他們留了下來。用北元人自己的話去講,這些人是命運棄子。”
“二!我們對他們仁慈,誰來對我們的幼童和老人仁慈?況且,我們給了兩次機會,他們給過我們的老人和孩子機會嗎?再者,我說過,北元全民皆兵,已老去的人在十年前未必沒有踏足過我們的土地,殺過我們的同胞!現在還年幼的,他們就是未來北元的兵!”
“三!我們殺他們不是爲殺而殺,他們的頭顱,是二小姐早在衡香就讓管馳範宇樑德昌布好的棋子。他們的頭顱不擺在這座行宮前,也將掛在清泉鎮最高的屋宇上。”
夏俊男是四大老將裡最談笑風生,愛開玩笑的那個,但現在,夏俊男臉上的神情分外嚴肅凝重。
副將鄭重道:“將軍,我懂了!”
夏俊男繼續道:“這座行宮,其實甚妙!將頭顱擺在此,震懾之力將更強!二小姐最先想要摧毀的,就是這位常言王的銳氣和所謂屠了全至屠的霸氣!當我們的屠刀一見面就以同態復仇的氣勢揮砍而下,你們說,北元人會不會想起至屠的遭遇?他們會不會膽顫!”
中郎將擡手抱拳:“原來二小姐有此更深遠的打算!但實際上,將軍,您不必同我們說這些,只要是二小姐的命令,我們赴湯蹈火也會去做!不說殺這些幼童和老人,便是殺剛出生的嬰兒,只要二小姐令下,我們也會去!”
夏俊男道:“我知道你們會去,但會去做,和心裡願不願去做,這是兩碼事。我做將軍的,哪裡忍心瞧見我的兵去做違心之事呢?好了!說開了就好,多餘的便不說了!大家只需記得,仁心、善心,我們二小姐一直有!人性、血性,我們夏家軍不會丟!好了,大家照做吧,那三人的屍首一定要掛高,要讓越來越多的人看到!”
“是!”副將高聲應道。
其餘士兵們也紛紛應聲。
沒多久,這三名刺客的屍體被高高掛起,吊在行宮朝外的檐角下,離地達兩丈。
從清泉鎮帶出來的這些幼童和老人,也被夏家軍士兵推去行宮的高臺階之上。
一把把大刀揚起,對着他們的頭顱用力砍下。
鮮血噴濺,灑下臺階,呼號的北風將這冰冷腥氣帶去遠方,得到羣狼們一聲聲仰首迴應。
跑遠了的倖存者們回頭,無不悲痛抹淚。
一個女童大罵:“漢人狗賊!我要殺了他們!”
一個男童大哭:“爲什麼沒有軍隊保護我們,沒什麼沒有人花錢來贖我們!”
老人們一個個皆憤慨,家園被毀,身無分文的他們,只能在寒冬夜晚,互相依偎,結伴而去。
夏家軍也在暗夜中掉頭離開,以千里疾行的速度去追南下的夏家軍大軍。
一路瞧見無數村莊被毀,僥倖在前一波夏家軍的屠刀下倖存的人們,終於沒能逃過這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