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冽留在雲樑的兵馬,平日皆着便衣。主將姓劉,名已見,原探州千人兵中的一名小隊正,當初跟隨沈冽從探州出發去往西北六州,一路鍛打,後在潘餘正威鎮幫助不服鄉的村民們對抗萬戎和西義徜的馬匪時殺敵十人,被常志成提拔。
兩年下來,劉己見身上已瞧不到半點當初在探州當隊正時的痞氣和油滑,這一支在雲樑的兵馬在他的帶領下身份藏得很好。
沈冽並未立即回沈府,先去找他。
城外最大的菜市口,人山人海,擁擠難行,幾乎無處落腳。
實際擺出的菜攤子並不多,大多都是牟野方向過來的流民,瘦骨嶙峋的人羣擠擠挨挨,在到處乞討。
劉已見口中叼着根草葉,手中握着把屠刀,一刀剁在案板上,將大骨棒切成兩段。
一個揶揄的聲音冷不丁響起:“行啊兄弟,旁人連菜葉子都吃不起,你這裡還能賣肉,賣得出去嘛!”
劉己見皺眉,暴躁地擡起頭,瞧見是葉正,劉己見眼睛一亮,喜道:“葉哥!”
葉正“嘖”了一聲,笑道:“喊老了!比你小呢!”
劉己見低聲道:“你怎麼來了!”
“可不止我,”葉正朝南邊一家茶館指去,“少爺也來了。”
“啊!將軍親自過來了?”劉己見大驚,“雲樑發生了何事?”
“先收攤,我等你!”
茶館左右都是商鋪,這一整條長街上到處都是人,但每家商鋪的生意都不好。
沈冽和樑俊在茶館樓上的一間包廂中,桌上攤着一張雲樑地圖,根據從樓下茶樓夥計那打聽到的,樑俊以炭筆在地圖上新添了一個建築符號,並在旁寫上三字,如山觀。
沈冽沉聲道:“怎麼在這。”
樑俊看向地圖上的道觀位置,臨近地方只標註着一個地名,便是剛纔茶樓夥計給他說的紫峰山。
“將軍,您指得是這座紫峰山?”
“沈家祖墳都在紫峰山,我母親的陵墓也在上面。”
樑俊微愣:“那,這是巧合,還是故意爲之的?”
沈冽搖搖頭,他不知道。
樑俊看回地圖:“相比距離而言,我們離紫峰山和如山觀很近,比城內的沈府要近。”
他的話音剛落,敲門聲輕響,苗忠海過去開門,葉正帶着劉己見進來。
“將軍!”劉己見進來後大喜,“將軍,您親自來了!”
沈冽道:“召集所有人手,你需要多少時間。”
劉己見一頓,隨後神情變嚴肅,抱拳道:“稟將軍,一個時辰便可!我們雖散佈各處,但皆是可隨時全身而退之工,無人從事長工。不過有些路途遙遠,需得差人去喚。”
“倒不用這麼着急,便在戌時吧。”
“是!”劉已見應聲,“那屬下現在就去。”
“苗忠海,”沈冽微側頭,“你同去協助。”
“是!”苗忠海說道。
二人快步離開,樑俊看向沈冽:“將軍,我們是否也要動身了?”
在說話時,他的手指朝地圖上的“如山觀”指去。
沈冽的眸光從紫峰山上掃過,淡淡道:“走吧。”
……
因擔心沈諳,立安跑到如山觀問過鄒展煉丹進展如何後,便又匆匆跑回沈府。
因兩地距離有十五里,一來一回,立安回到沈府已是黃昏。
他的雙腿本就不好,一時痠痛難耐,進府後伸手撐在不遠處的一道檐廊下,膝蓋痛得一直在發抖。
“嘖嘖,”一個噓聲從身後傳來,“真慘啊。”
立安皺眉,轉過頭去。
廖吉才手裡抱着一隻小黑貓,伸手在貓頭上亂揉,輕蔑地看着立安:“我還以爲你是假殘廢,方便平日干活的時候偷懶,沒想到你是真殘廢啊。”
立安站直身子:“廖吉才,你別沒事找事,給自己找不痛快!”
“這口氣可真不小,你以爲你是誰啊,一個殘廢!而且腦子也不好,跟個豬一樣!去紫峰山居然不騎馬,靠雙腿去跑!你瞧不見大少爺着急嗎?你殘廢上不了馬,還不會讓別人騎馬過去?說出去給人笑話,得笑我們偌大的沈府,連匹馬都沒有!”
立安氣得發抖,咬牙切齒。
他當然要知道騎馬,當然也知道,要派人騎馬過去。
但是他偏就不,這是大少爺這麼久以來,難得吩咐他辦事,他想去辦,而且是就靠自己去辦。
立安知道這很蠢,但他不想當廢物。
憋了半天,立安道:“鄒展有馬,且他馬術一流!若藥能成,他會騎馬帶回,若藥不能成,他會一直在那守着!”
廖吉才冷笑:“你的意思是,你就心安理得的當個殘廢,既騎不了馬,也不知變通咯。我看你還是找個大夫看看你那兩條殘廢的腿去吧!別到時候被沈家掃地出門!”
懷裡的貓忽然很用力地掙扎了下,被廖吉才死死按着。
這貓是要用來放血的,且要將這血潑到沈老太爺的房門前。
至於屍體,他打算砍上幾大塊,扔到崔老太婆那。
見這貓越來越兇,廖吉纔不想跟立安多廢話,轉身走了。
立安額頭上的青筋完全爆起,怒目瞪着廖吉才的背影。
眼睛望見前方花圃下的一塊石頭,立安快步過去,拾起來朝廖吉才的後腦砸去。
廖吉才隱約聽到動靜,趕緊回頭,忙擡起手臂去擋,但只緩解了落下來的勢道,他的腦門還是被碰到了,一下頭破血流。
“喵嗚!”黑貓尖銳地怒叫一聲,從他手裡掙脫,且還極其不客氣地對着他的臉狠狠一爪。
廖吉才的眼睛差點被抓瞎,他所有的怒氣全部衝向立安。
“你敢砸我!”廖吉才撲上去掐住立安的脖子,“那黑貓我讓人找了很久才抓到的!你現在把它放跑了!!”
立安被他壓着,用力掰開他的手指,一張臉被掐得通紅:“我跟在少爺身邊走南闖北,伺候照顧他的時候,你這個狗雜碎還不知道在哪呢!”
“你這個殘廢,去死吧!”廖吉才加重手勁。
他們剛纔的爭執,旁邊的家丁僕從們早就聽到了,他們第一時間躲遠,不想攪入是非中去。
現在看到廖吉才狠狠掐着立安的脖子,同樣沒人敢上來。
立安試圖用腿蹬開廖吉才,但走了那麼多路,加之他的腿本就不好,根本使不出半點力氣。
他的臉越來越紅,眼睛裡面出現了大量的血絲。
“鬆手……”立安吃力地叫道,“快,鬆手!”
“我讓你砸我!!”廖吉才惡狠狠地叫道。
立安瞪圓眼睛,忽然,他所有掙扎的力氣全都消失了。
廖吉才一愣,呆呆地看着立安,忽然,廖吉才鬆開手,整個身體往後面跌去,神色變驚恐。
立安一點反應都沒有。
廖吉才嚥了口唾沫,轉頭看向兩旁的家丁和僕從們。
衆人也都傻了。
想了想,廖吉才快速從地上爬起,擦掉額頭上一直往下流的血,衝他們叫道:“不幹活嗎?都給我滾,我和他鬧着玩的,他沒死呢!你們就當什麼都沒看到!!”
這番話實在自欺欺人,蠢得廖吉才自己都牙酸。
廖吉纔看向立安的屍體,此地不宜久留了,他得跑路!
不過跑路之前,他得有錢,得有很多很多的錢!
廖吉才擡頭看向蘭範苑方向,那個老太婆那,還有大把大把的首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