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不斯文的女孩子哪裡嫁得出去呢?朱爸朱媽爲此一宿一宿睡不着覺,爲女兒將來的歸宿着急。
朱壯壯卻從不關心這個問題,該喝就喝,該睡就睡,該拉就拉,每天抱着零食、抱着海碗吃得歡天喜地。朱壯壯一路吃到高中畢業,幸得這麼多東西沒白吃,終於成功考入心儀大學。9月一到,朱壯壯背上扛着行李箱,頭上頂着洗臉盆,就這麼成了大學新生。
但朱壯壯還來不及感嘆大學面積之廣、教學樓之多、上課規則之新鮮、小賣部零食品種之齊全、食堂飯菜之便宜,輔導員當晚就宣佈隔天開始軍訓。
軍訓就在本校操場上進行,因爲朱壯壯就讀大學的隔壁就是一重點軍校,爲了合理利用資源,直接請了優秀的大四學生來當教官,對他們進行無盡地折磨。
六點半一到,所有新生準時起牀,換上軍裝繞操場跑十圈。苦逼的朱壯壯餓得兩眼直冒金星,要不是同學制止,差點就把前面那同學的肥屁股當火雞屁股給啃了。好不容易捱到吃早餐,一羣新生來到食堂,朱壯壯一口氣買了三個大白饅頭三個雞蛋一杯豆漿開始啃。朱壯壯正啃得淚流滿面激動萬分呢,旁邊的同學碰了碰她的胳膊:“喂,你看,那個帥教官在看你呢。”
朱壯壯被這麼一碰,半個雞蛋差點沒把她的小細脖子給堵死,憋得她面紅耳赤面目可憎面無人色,好不容易纔將半個雞蛋嚥下肚子,擡起眼淚花花的眼睛往同學所指方向一看,果然看見一穿教官軍裝的年輕男人正看着自己。
那男人,古銅色澤健康皮膚,面目俊秀帶點野性,嘴角噙着一抹笑。笑啥呢?朱壯壯不解。她繼續低下頭解決完最後一個大白饅頭,猛然醒悟。
靠,定是嘲笑她吃得多。
能吃是福,這男人懂都不懂。朱壯壯不再理會這朵沒品位的男子,低頭解決完所有食物,摸摸肚子,打了個飽嗝,出食堂準備集合了。
集合完後,校長大人開始講話,先是感謝國家感謝黨,再感謝派人來軍訓的重點軍校,然後介紹本校輝煌燦爛、光芒萬丈、牛逼哄哄的歷史,最後提出對新生軍訓要求,就是不怕死不怕累,看見鬼子往前衝,看見碉堡捨身炸,看見槍眼儘量堵等等,直講到太陽高升,照得全身上下穿厚軍服的學生們大汗淋漓氣喘吁吁纔算完。
校長大人剛下主席臺,接着就是軍校負責軍訓任務的領導講話,又是一大通什麼紅軍爬雪山過草地之類的講了半個多小時,看下面新生差不多要熱得歇菜了,才結束,但結束前還不忘介紹教官。
清一色的高挺筆直軍校帥哥,看得下面一衆女同學吸口水聲不斷。
朱壯壯一心只撲在計算今天中午搶飯的路線計算和戰略部署上,根本沒心思看美色。畢竟古人說了,飽暖才思淫慾,而今眼下,朱壯壯都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哪裡還有心思去想其他的。
於是,當低頭沉思的朱壯壯回過神來時,才發現眼前多了一雙鞋。她緩緩擡頭,迎上了一雙略帶野性的眸子,以及嘴角邊那抹若有似無的笑。
冤家果然是路窄,這不就是剛在食堂裡嘲笑自己吃大白饅頭的沒品位的那朵男子?!
男子看了她一眼,輕得沒有痕跡,接着對朱壯壯所在的班級道:“我就是你們的教官,名叫常弘,以後可以叫我常教官。”
常弘?還長虹彩電呢。說實話,朱壯壯對這人的印象不太好。可本班的其餘女生卻都像中了頭彩,個個興奮得小臉頰發紅,小內臟直跳,小春心直盪漾。
“好帥啊!”朱壯壯身邊同寢室的大花激動得渾身顫抖,不斷拉扯着朱壯壯的袖子。
朱壯壯十分不理解,帥有什麼用,還不如兩個大白饅頭。
教官介紹完畢,整編好隊伍,便開始讓大家練習站姿。南方九月的太陽還未疲軟仍堅挺得很,曬得大夥汗水直掉落。其中一個外號林妹妹的柔弱女假裝受不住了,纖手揉揉太陽穴,嬌弱的身子搖搖晃晃地,看見常弘路過身邊,嬌滴滴地喊一聲“啊,我要暈了”,瞅準機會就往常弘身上撲去。
在那一刻,幾乎所有女同學都怒了——丫的,小狐狸精演技這麼弱,居然還敢搶先一步吃教官嫩豆腐?
當然了,怒的女同學中並不包括朱壯壯,她還沉浸在越看太陽越像噴香金黃大燒餅的美夢中流口水。
眼看林妹妹就要得逞之時,常弘一個瞬間轉移,咻的一聲就移開身子。不過林妹妹也不是等閒之輩,在千鈞一髮之際以不可能的姿勢硬生生地穩住了身子,完全不見柔弱之相,整一個拳打穆桂英,腳踢武則天之輩。
坊間消息,林妹妹曾經獲得過國家武術比賽一等獎。
朱壯壯覺得,這大學就是不一樣,到處都是臥虎藏龍的。
長虹彩電掃視衆人,用清潤的聲音道:“要是還有同學感覺到要暈了的,請呈大字形躺下。”
誰也不想在衆目睽睽之下模仿石榴姐那種“請不要因爲我是嬌花而憐惜我”的姿勢,大家立馬打起十二萬分精神站直。
在所有同學之中,朱壯壯是小腹收得最緊的一個,因爲收得過緊,肩膀便不自覺往前伸。
常弘走到她身邊,糾正道:“小腹不用收這麼緊,適當就好。”
朱壯壯不說話,姿勢照舊。
“這位同學,請你放鬆小腹。”常弘再次要求。
朱壯壯搖頭,表示抗拒。
常弘微微一笑,牙齒白得像獸牙:“你是在……蔑視教官嗎?”
蔑視教官,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朱壯壯投降了,含淚將小腹放鬆。就在她放鬆的剎那,所有人都明白她之所以會做出如此怪異姿勢的原因——只聽得一陣連續不斷的“咕嚕咕嚕咕嚕”,表示肚餓的聲音從她小腹中傳出,簡直是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整個班級沉默得詭異。
朱壯壯知道自己完了,剛纔這丟臉的事蹟會被八卦之人在校園之中無限循環傳播,整個大學四年不會再有男同學學長學弟來找她求勾搭求交往了。
而這罪魁禍首,則是此刻嘴角掛着笑的長虹彩電。
“聲氣挺足,身體不錯。”他說。
此刻,朱壯壯想用十個雞翅膀來戳死他。
好不容易到了開飯的時間,所有男生餓得前胸貼後背,所有女生餓得D罩杯縮成C罩杯,C罩杯縮成B罩杯,B罩杯縮成A罩杯,A罩杯縮成以此類推。於是,潮水一般的新生擁進食堂。
可是軍訓期間,吃飯也是有規矩的,每個人打完飯後,都站在規定的桌子前看着四個大盆子中香噴噴的肉菜流口水。
軍訓負責人站在前面,中氣十足地號召:“同學們,來跟着我一起唱《咱當兵的人》,預備起!”
餓極了的朱壯壯已經臨近瘋狂邊緣,親孃咧,要人命咧,看得到吃不到。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朱壯壯只能跟着唱了起來。
唱完,軍訓負責人指着朱壯壯表揚道:“嗯,看看!這位同學思想覺悟多高,立馬就進入角色,將自己真正看成一個兵,看她滿臉的淚,唱得多有感情啊!大家一定要向她學習,在接下來的訓練中不怕苦不怕累,堅持堅持再堅持,努力努力再努力!”
朱壯壯確實是哭了,但不是因爲思想覺悟,這孩子從小的思想覺悟還沒一顆花生米粒大。
她是被餓哭的,哭的過程中,還聽見旁邊的常弘的輕笑聲,刺耳得很。
朱壯壯實在不明白,這到底是從哪個蘿蔔坑鑽出來的教官啊!
唱完歌,總算能吃飯了吧,可沒料到,這個社會太黑暗,軍訓負責人規定,必須要等他吹哨之後才能動手。
朱壯壯開始腦補以前看過的紀錄片——部隊中給軍犬吃飯也是這規矩。
丫的,好不容易纔進化到食物鏈頂端,結果還是跟小狼狗一樣的待遇,朱壯壯淚奔。
軍訓負責人含着口哨,環顧四周,雙頰一鼓,就在看似要吹響且全體同學都緊張地做好準備工作時,他卻從嘴裡拿出口哨,道:“還有聲音,還有聲音,我看是哪一桌還在講話。”
全體學生靜默。
接着,他再含着口哨,環顧四周,雙頰一鼓,就在看似要吹響且全體同學再次緊張地做好準備工作時,又從嘴裡拿出口哨,道:“嗯,這次不錯,同學們,就是要保持這樣的態度。”
全體學生小宇宙集體上升。
最後,他再含着口哨,環顧四周,雙頰一鼓,就在看似要吹響且全體同學再次緊張地做好準備工作時,從嘴裡拿出口哨,道:“對了,通知個事情,下午兩點半準時在操場集合,不準遲到。”
全體學生看着軍訓負責人的眼神全是綠油油的,除了朱壯壯——她老人家的眼睛是通紅的。
哨聲終於響起,朱壯壯拿出捨我其誰的氣勢,拿起叉子快速夾菜。她氣場太過強大,同桌人士等級不夠,看得呆愣住,居然忘記吃飯,給了朱壯壯寶貴的進攻機會。
軍訓運動量大,學生又處於發育期,食量大,領導們是考慮到這點的,所以每桌的飯菜都給予得很充足,大多數桌子都剩下很多飯菜饅頭,唯獨朱壯壯所在的這桌,飯菜全被吃得乾乾淨淨。就連食堂清潔大媽都感嘆,說她工作二十多年從沒見過被舔得這麼幹淨的盆子。
朱壯壯則不管這些,她摸着飽脹的肚子,帶着滿足的微笑,邊剔牙邊橫着走出食堂。
下午又是練站姿,苦逼的下午。
對朱壯壯而言,唯一的幸運就是那臺長虹彩電沒有再來找自己麻煩,真是謝天謝地。
晚飯時,有些學生因爲吃不慣學校的飯菜,或者是承受不起搶菜的壓力,紛紛去小賣部囤積了許多方便麪以及零食,導致食堂飯菜浪費率華麗麗上升。領導大怒,決定使出絕招。
這天晚上,全體學生洗漱完畢,正要入睡時,領導派教官去各自管轄班級搜查零食。
常弘等時間差不多了,便晃晃悠悠來到女生寢室。寢室大媽在放他們進去時,手捂嘴悄聲道:“她們已經放鬆警惕,教官同志就看你們的了。”
活脫脫就在演革命劇,要不是大熱天怕中暑她肯定要圍一圍巾冒充江姐的。
當常弘在女班主任陪同下打開202寢室的門時,發現四名女生中,一個在看書,一個在做減肥操,還有一個在嬌羞地跟男友講電話,剩下最後一個正背對着他們坐在小桌前埋着頭吃着方便麪。
那傻缺孩子,正是朱壯壯。
常弘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朱壯壯不設防地擡頭,見是常弘,愣住,一時忘記思考,獨剩那根彎曲帶湯水的麪條,正晃晃悠悠地掛在嘴角。
常弘對着她微微一笑,牙齒比頭頂的日光燈還白還亮。
某年某月某日,朱壯壯同學,光榮就義。
當天被捕的還有其餘四名女同學,都是窩藏零食多到令人髮指的主——後來,該校將她們封爲“狼牙山五餓士”,名垂百世。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咱們暫且不提,只說當下。五名女生被叫到操場上,由各自的教官進行批評教育。
也就是說,朱壯壯由常弘接管。
九月的秋老虎威力不低,夜晚仍舊悶熱,常弘穿着軍背心,雙手插入寬大的軍褲內,兩隻肌肉緊實的手臂格外醒目。
被一男人這麼瞅着,朱壯壯着實不是滋味。
“你叫朱壯壯是不?”常弘忽然開口。
朱壯壯冷不丁被問道,心裡小慌張,立馬一碰雙腳,舉起右手行個標準軍禮,特禮貌地道:“報告教官,我是叫朱壯壯。”
“這名,還起得挺形象的。”常弘咧嘴笑了,那牙齒,白森森的,特像一野獸。
這是明目張膽地侮辱,朱壯壯雖氣,可人在軍訓中,不得不低頭,只能忍下。
“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嗎?”常弘微斜着腦袋問道。
“知道,知道,太知道了。”朱壯壯明白此時最要緊的就是認錯態度端正,好讓常弘趕緊把自己放回去。
寢室裡那半碗方便麪指不定還沒丟呢,用開水熱熱還能吃。
想到這裡,朱壯壯吞了口唾沫。
“還想着寢室那半碗方便麪呢?”常弘冷不丁問道。
“嗯……哦,不不不。”朱壯壯差點中計,醒悟過來後驚出一身冷汗。
這個常弘,簡直就是土撥鼠精變的,太神了。
“沒想就好,順便說一句,那方便麪已經被我給倒了。”常弘輕飄飄地道出一句。
靠?!朱壯壯驚得尿崩。
“怎麼?你的表情是在嫌教官做得不對?”常弘又開始齜起了小白牙。
“不不不,教官你武功蓋世、洪福齊天、千秋萬代、世世敬仰。”朱壯壯吞回淚血。
還是那句老話,人在軍訓中,不得不低頭啊。
“好了,以後吃飯時多吃點,晚上就別吃零食了,容易上火。你看你臉上那幾顆‘青春美麗咖喱痘’,都快連成北斗七星了。”常弘看着朱壯壯,皺下眉毛,吸口冷氣,齜下牙——那鋥光瓦亮的小白牙。
“是是是,教官教訓得是。”朱壯壯心中的淚水流淌得如同那尼加拉瓜大瀑布。
見教訓得差不多了,常弘才揮揮手,讓朱壯壯回寢室。
第二天,學校食堂的剩飯剩菜數量急劇減少。
當然,其中大部分是朱壯壯的功勞。
話說朱壯壯正吃得風生水起時,對面的大嬌忽然面部神經抽搐。朱壯壯隔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她是在提醒自己,靜心一悟,瞬間感覺身後有股小型高壓襲來。朱壯壯驚着了,猛地一個回頭,撞上了一個還算吸引人的胸膛。
事後,大嬌這麼評論這場意外:“其實仔細想想也挺浪漫的,偶像劇裡男女主角都是這麼邂逅的——要是你撞上人家胸膛的是臉的話。”
很可惜,撞上常弘胸膛的不是朱壯壯的臉,而是她手中的碗——一盛滿了湯水的碗。
常弘整潔筆挺的軍裝就這麼被灑上了油膩膩的湯水。
氣壓瞬間降低好幾十個百分點,連周圍不相干的人士都倒吸一口冷氣。
常弘低頭看了看胸前的一片斑斕,再擡頭看了看面前那已經驚成大理石的朱壯壯,伸出手指,指向朱壯壯,嘴角抿成一朵將開不開的花:“朱壯壯啊朱壯壯……”
雖然那聲音輕得不能再輕,可朱壯壯還是有種即將大禍臨頭的感覺。
果然,朱壯壯在洗飯盒時,常弘將剛換下來的油膩膩的衣服塞進朱壯壯手裡:“同學,麻煩洗淨曬乾燙平明早拿來。”
雖然語氣是謝謝合作,但底氣卻是謝絕抵抗。
朱壯壯認栽了。
插曲過後,照舊訓練。
畢竟是大太陽天,每訓練一小時便會休息幾分鐘,而這幾分鐘也成爲女生的大八卦時段。
當然,談論的話題大多關於常弘。
朱壯壯不想聽見這個名字,便蹲一邊拔草。
同寢室的大嬌走過來和她套近乎:“哎,朱壯壯,你說這常教官是怎麼長的?太有味道了。”
“什麼味道?狐臭味?腳臭味?”朱壯壯已經將常弘當成了階級敵人。
“我知道你上次吃零食被他逮到處罰,所以記恨,但這也不能改變人家是帥哥的事實啊。”
“相由心生,這人不過空有副皮囊,人品卻極其低劣,連帶着那小牙齒都猥瑣。”雷鋒叔叔說過,對付敵人要像嚴冬一樣殘酷無情。
“哎,人家不僅長得好,以後還真是前途無量呢,畢業了一定會當個軍官,現在軍哥哥們待遇多好啊。”大嬌開始眼冒小心心。
“有什麼好的啊?他那樣心術不正,早晚會被察覺,清除出軍隊。”朱壯壯從本質上也就是一小女人,在常弘背後說了這一通壞話後心情那叫一個爽。
可說完之後,忽覺周圍氣壓降低,朱壯壯轉頭,發現一高挺健壯身影逆光而站,雖看不清面目,但那微笑?奸笑?獰笑……總而言之不知什麼笑而露出來的鋥光瓦亮小白牙十足十暴露了來者身份。
原來是“曹操大叔”呀。
身邊的大嬌吞口唾沫,電光石火間做出了非常正確的選擇——站起身來,痛心疾首地對朱壯壯道:“朱壯壯啊朱壯壯,你覺悟怎麼能這麼低呢,居然說我們英俊瀟灑玉樹臨風前途無量人品高尚的常教官壞話,實在是太令我失望了!”
說完,大嬌提起兩小蹄子,一溜煙跑了。
看着面前這如年輕野獸般高大的男人,朱壯壯全身的毛孔都開始冒起了小冷汗滴子。
常弘蹲下身子,從地上拔了根草銜在嘴中,嚼了兩下。朱壯壯覺得,他老人家嚼的不是草,是自己的骨頭渣渣。
那草,在小白牙裡嚼了起碼半分鐘才被吐了出來,接着常弘靠近朱壯壯,問道:“朱壯壯同學,聽說你對我意見很大呀。”
“沒,天氣太熱,曬得腦殘了。”朱壯壯忙解釋。
“這麼多同學都和你一起曬着,怎沒見別人腦殘呢?”常弘微眯着眼睛問道。
“我這腦殘是天生的,天氣一冷一熱就要犯。”經過這幾天的交鋒,朱壯壯已經深刻地理解了委曲求全的具體含義,“報告教官,我回去一定按時服用腦殘片,保證不會再犯病。”
“嗯,知道錯就好。對了,我那還有一大包髒衣服,既然有空說閒話,也有空洗吧。”常弘站起身,伸伸胳膊抖抖腿,補充道,“我不想在上面看見任何一個污點,你明白的?”
對着太陽,朱壯壯握緊小拳頭,在心中含淚吶喊:“請賜予我無窮小宇宙消滅這個傻缺教官吧!”
軍訓是殘酷的,教官是傻缺的,衣服還是要洗的。
於是,這個夜晚,朱壯壯拖着疲憊的身子,在寢室的洗衣槽邊洗刷刷洗刷刷。
隔日,迎着陽光,常弘將所有衣服都看了個仔細,末了,獸牙一亮,指着一件襯衣道:“我記得這上面有塊黃色污跡的,你怎麼弄掉的?”
“檸檬汁加鹽水。”朱壯壯揉着痠疼的肩膀,敢怒不敢言。
常弘取下墨鏡,將那對黑得帶野性的眸子將朱壯壯瞅了個仔細:“原來,你活在世上還是有意義的。”
爲着這個惡毒評語,朱壯壯暗地裡問候了常弘全家一百遍。
軍訓纔不過進行到一半,朱壯壯已經瘦了一大圈,當然瘦的不是身子而是心——那一顆被常弘折磨得夠戧的心。
也不知是怎麼回事,這常弘只要一逮住機會就會損她,朱壯壯想,上輩子自己是不是欠了他很多銀子。
最讓朱壯壯不能忍受的就是每天吃飯時常弘總是喜歡坐她旁邊。
一想到這,朱壯壯就要淚奔,你說她吃飯吃得再怎麼如狼似虎但本質上也是一花季少女啊,哪裡禁得住男人把自己當老乾媽一樣瞅着下飯的?
更可怕是,在常弘的帶領下,越來越多的教官開始關注朱壯壯吃飯。坊間傳聞,教官私下裡每天都會開賭局,賭的就是朱壯壯每頓吃多少碗白米飯,多少個大白饅頭。
大部分贏的都是常弘——作爲朱壯壯的教官,他可以隨時控制朱壯壯當天的運動量。
每次朱壯壯吃完一碗飯,旁邊桌的教官們都會爆發出或歡喜或沮喪的呼聲。在如此巨大的關注量下吃飯,朱壯壯的壓力大得很,簡直是邊吃邊以淚洗面。
這一切的賬當然是算在常弘頭上,朱壯壯開始在枕頭下放常弘的小木偶人,夜夜都睜着幽幽的黑眼睛用針使勁扎。
常弘對朱壯壯不同尋常的關注當然也被其餘同學發現了,某天晚上,寢室召開的臥談會就提到了這個話題。
上鋪的大嬌首當其衝,問道:“我說壯壯,你到底是哪裡惹到常教官了?”
其實,朱壯壯也特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朱壯壯對面的童意也發話了:“壯壯啊,我看你以後就低調點吧,軍訓剩下的日子也沒幾天了,忍忍就過了。”
朱壯壯覺得,自己真心已經很能忍了啊。
童意的上鋪小翠突發奇想:“哎,你們說常教官該不會是看上我們家壯壯了吧?”
此話一出,寢室中一片寂靜,大嬌冷靜的聲音在這片寂靜中響起:“小翠,說話前先仔細看看壯壯的模樣啊。”
童意同意:“是啊,小翠,高中政治書上說了,要一切從實際出發的呀。”
小翠道歉:“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胡言亂語了。”
獨剩朱壯壯咬着被子流眼淚——自個遇到的都是羣什麼人啊?
這接二連三的打擊要是遇上別人,估計早就搶晨練大媽的劍自刎或者跑去學校游泳池溺水了。可朱壯壯是誰啊,這就是一有了烤鴨就忘了娘,有了雞腿就忘了老公的主,只要一看見吃的,立馬原地滿血復活,隔天一看見醬肉包子就把昨晚的話給忘得一乾二淨了。
吃完五個大醬肉包子,喝了兩碗稀飯,朱壯壯左手捧着飯盒右手捧着肚子走在回寢室的路上。今日春光明媚,鳥語花香,朱壯壯心情還是挺不錯的。然而就在這感覺不錯的時候,那傻缺常教官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朱壯壯同學,我那又堆積了不少髒衣服,跟我去拿吧。”
朱壯壯被這突然一嚇,又驚出不少冷汗滴子。驚嚇加衝動之下,朱壯壯做出了個讓自己都想不通的決定——
邁開兩小蹄子,抱着飯盒往寢室狂奔。
那速度之快,路上行人只見煙塵滾滾。
這是第一次,朱壯壯與常弘進行正面對抗。
當然,代價是不小的——接下來的訓練時,常弘便讓朱壯壯繞操場跑十圈,還齜着小白牙道:“我看早上你那小短腿不是跑得挺快的嗎?”
朱壯壯那個淚啊,那個奔啊,可又不敢違抗軍令,只能硬生生跑了十圈。跑完之後,她眼前一陣陣發黑,胃裡翻江倒海,當即就吐了個稀里嘩啦的,把早上吃的五個大醬肉包子和兩碗稀飯全吐了出來,一點渣渣都沒剩。
這一吐完,別說是訓練了,就連活着都夠戧,朱壯壯請了個假,整個下午都睡在寢室裡。
當然了,朱壯壯身強力壯,跑個十幾圈是不會出事的,事實上,她是被餓醒的。
醒來時,她還聽見自己肚子正不停地演奏着空城計狂想曲,那聲音還在空曠的寢室內不停循環,也不知響了多久。
作爲一吃貨,醒來後在乎的不是現在時間有多晚,不是自個身體狀況如何,而是……吃的東西在哪裡?
朱壯壯吸吸鼻子,忽然聞見一股撩撥骨髓的香味。朱壯壯連忙睜開眼,看見桌上擺着一碗熱騰騰的香辣牛腩面——還是三兩的!
看見牛腩面,朱壯壯像看見了親孃,連忙奔過去拿起筷子呼哧呼哧吃起來。她剛吃了一口,發現情況不對,慢悠悠轉頭,看見了站在自己身後的常弘教官。
“吃吧。”常弘笑眯眯的。
別人笑都行,可這常弘一笑,卻讓朱壯壯想起了格林童話《漢賽爾與格萊特》裡的那個巫婆。
“我要把他養得白白胖胖的,然後吃掉。”——那個巫婆如是說。
想到這裡,朱壯壯默默地放下碗,爬回被子裡,縮回牆角。
“真不吃了?”常弘將牛腩面端到朱壯壯麪前,用筷子夾起一大塊牛腩肉,問道。
朱壯壯用被子捂住嘴,邊吞口水邊搖頭。
“怕我下毒?”常弘問。
反正已經撕破臉了,朱壯壯也不怕什麼,乾脆明說:“我怕你……無事獻殷勤,不安好心。”
“放心,我就是喜歡看你吃東西。”常弘將朱壯壯從牀上拉了出來,硬按在書桌前。
“我該說,你太重口味了嗎?”朱壯壯開始有點擔心了,你說這屋裡也沒別人,要是他一個瞬間變態把自己給肢解了那要如何是好啊?
可憐她一花季少女還未開始戀愛史呢。
“吃吧吃吧。”常弘將筷子塞到朱壯壯手中。
算了,天大地大不如食物大,管他有沒有下毒,先吃了再說。
沒吃中飯,再加上早飯也已經吐得差不多了,朱壯壯肚裡像是有貓在抓似的,三下五除二就把那碗牛腩面給吃得乾乾淨淨,連湯汁也沒剩下。
朱壯壯吃飽後,抹抹嘴,轉頭髮現常弘正支着下巴看着自己,那表情——就像剛吃飽面的是他似的。
朱壯壯被看得毛骨悚然,道:“教官,時間不早了,你請回吧。”
常弘微微一笑,亮出那小獸牙:“等會兒休息夠了,記得來拿髒衣服。”
還沒來得及緩過氣來的朱壯壯真想吐他一臉血——這個天殺的背時教官究竟是要鬧哪樣啊?!
然而有了前車之鑑,朱壯壯不敢再抵抗,只能乖乖地跑去拿了髒衣服,洗白白再送回去。
從軍訓的第一天開始,朱壯壯便每天在記事本上畫正字,白日像熬中藥一樣熬着訓練,夜晚再用顫抖的手畫上寶貴的一筆。
這天訓練中途休息時,朱壯壯便拿出記事本來數正字,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再寫兩個正字就解放了!
朱壯壯正興奮着,一個高大的影子就壓在自己背上,接着,常弘的聲音傳來:“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生理週期記錄表?”
朱壯壯握緊小粉拳,用了極大的意志力纔沒有跳起來將他的臉踹成一印度飛餅。
“這是軍訓時間記錄表,沒文化真可怕。”當然最後一句話是小聲嘀咕的。
“你是不是想着,再過十天你就能解放了?”常弘問。
是再過十天我就能看見你不用敬禮、不用奉承、不用害怕,直接走過把你當一個屁放掉了。朱壯壯心想。
“你是不是還想着,再過十天你看見我就會當不認識了?”常弘簡直就是隻土撥鼠精啊。
“怎麼會呢?一日爲教官,終身是教官。”只剩下兩個正字了,朱壯壯決定狗腿到底。
“我也是這麼想的。”常弘用黝黑的大手摸摸自己下巴,“那麼朱壯壯同學,咱們就這麼約定了吧。”
朱壯壯擡頭望着天上那枚小太陽,很鬱悶——到底是約定什麼了?
每天的訓練還是照常進行,大太陽底下大家揮汗如雨,饒是每天擦一瓶防曬霜,還是被曬成了焦炭。也說不清朱壯壯是幸還是不幸,這孩子皮膚天生脆弱,被曬脫了皮,變得比以前更白,但周身皮膚卻疼得火辣辣的,像塗抹了層厚厚的小辣椒似的。
所以隊伍中一眼望去,就朱壯壯最打眼——白得像瓷娃娃。
常弘時常皺眉齜牙看着朱壯壯道:“朱壯壯呀朱壯壯,你怎麼就這麼白呢?快多曬曬太陽,黑點好看。”
朱壯壯特想回他一句關你屁事,可看在那兩個正字的份上,還是忍住了,繼續狗腿:“是是是,教官教訓得是。”
但狗腿了還不行,常弘爲了幫朱壯壯曬成小麥色,特意調整隊伍,不管太陽如何移動,都確保朱壯壯能吸收到完全的紫外線。朱壯壯被曬得眼冒金星,內心破口大罵,丫的,把她當向日葵呢?
雖說常弘做了如此多的努力,可朱壯壯越曬反而有越白的趨勢,向日葵計劃就這麼流產了。
曬了一天,晚飯時常弘居然悄悄在朱壯壯飯盒裡放了只油汪汪香噴噴的大雞腿。朱壯壯感動得差點落淚,瞬間覺得這常弘本質上還是一好人。
實在太餓,眨眼工夫朱壯壯便將雞腿啃得乾乾淨淨,剛放下便聽見身邊傳來計時秒錶按鍵的聲音,接着常弘沉穩略帶野性的聲音傳來:“幹掉一隻雞腿時間是二十九秒整,那些壓半分鐘、一分鐘的全部掏錢,還有董贊,你居然壓兩分鐘?太看不起我們家朱壯壯同學了。”
原來是設置了賭局,朱壯壯淚流滿面,自己還是太傻太天真啊。
更可氣的是,事後常弘居然還在她面前邊數鈔票邊笑道:“又能幫我洗衣服,又能幫我掙錢,朱壯壯你真是越來越可愛了。”
朱壯壯淚流滿面,無語凝咽。
熬呀熬,眼瞅着軍訓剩下不到一個正字了,學校決定拿出一天時間來帶學生進行野外訓練。
所謂野外訓練,也就是一形式——將學生全體拉到一荒山上去,上午挖地雷,下午打槍。
所謂挖地雷,就是教官們提前在山坡上埋幾個塑料瓶子,讓學生分爲兩組去挖,哪組挖得多中午便可以多吃一道葷菜。
一聽到吃的,朱壯壯就像開掛了似的,等哨聲一開始馬上趴地上到處尋找,沒一會兒工夫就給她找到好幾個。
可惜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另一組表現也不差,在離比賽結束還有幾分鐘時,兩隊分數持平。
看着時間一點點過去,朱壯壯有點急了——勝利品可是肉啊,油汪汪香噴噴的肉啊!
朱壯壯正急切尋着呢,忽然看見面前一雙皮靴,話說當你仇恨一人時,便能隨時感覺到他的小宇宙,所以當下朱壯壯不用擡頭便感覺到了,面前這人就是常弘。
紅燒肉誘惑在前,沒空跟他瞎扯,朱壯壯想轉身去別的地方尋找,卻聽見常弘用輕微的耳語道:“朱壯壯,注意你左前方一點半的位置。”
朱壯壯定睛一看,果然那位置的土有被翻動的痕跡。
嗯,定是常弘想看自己吃紅燒肉的樣子,所以纔會作弊透露“地雷”的所在位置。這麼一想,朱壯壯投給常弘一個感激中帶着不計前嫌的眼神,決定等會兒多吃幾塊紅燒肉給常弘看,接着直奔那處地方。
她將手往土裡面一伸,果然有東西!朱壯壯先是激動萬分、口水直淌,但淌了沒幾滴就開始覺得有點不對勁——這手感,軟綿綿的、毛茸茸的,咋不太像塑料瓶子呢?
她緩緩地將那東西從土裡拿出來,一看,自己手上捏着的是——一隻老鼠。
小眼睛,尖嘴巴,黑黑的毛,確實是一隻噁心的賊眉鼠眼的老鼠。
某年某月某日某時,朱壯壯暈菜了。
等醒來時,朱壯壯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裡,鼻端全是消毒水的氣息,刺激得她渾身癢癢。一睜眼,她發現自己不僅是皮膚癢癢,牙齒更癢癢——病牀邊坐着的,就是那天殺的教官!
兩人對視良久,久到朱壯壯眼睛都瞪疼了,牙齒都磨破了,拳頭都捏變形了,常弘才咧嘴微笑:“朱壯壯同學,你餓不餓,我去給你買喜歡的東西。”
“你以爲給我弄點吃的我就會原諒你這次的惡劣行徑嗎?!”朱壯壯憤怒地指責。
“雞肉卷?漢堡包?炸雞腿?雞米花?還是宮保雞丁?紅燒肉?回鍋肉?”常弘繼續笑。
朱壯壯狠狠地剜了他兩眼,低聲咆哮道:“全要!”
沒一會兒,常弘便將東西買齊了,攤開放在朱壯壯麪前,任她放開肚子吃。
這是朱壯壯吃東西吃得最爲糾結的一次,一會兒要全神貫注於食物的美味,一會兒要集中精力去總結常弘跟自己結下的樑子。
那樑子,絕對是槓槓的又粗又硬啊。
又粗又硬?這一不小心思想就不和諧了,朱壯壯忙使勁搖搖腦袋,默唸我是一好文藝女青年一百遍纔算完。
常弘買的這些東西對於朱壯壯來說,壓根不放在眼裡,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朱壯壯剔剔牙齒,打了個飽嗝,那叫一個小滿足。
不過該算的賬一個也不能落下。
“常弘教官,你知道自己這次的惡作劇性質是多麼惡劣,情節多麼嚴重,後果多麼可怕嗎?”
“我有惡作劇嗎?”常弘眨巴眨巴眼睛,古銅色的臉上,那眼睛賊亮,“朱壯壯同學,我只是讓你注意那塊土,沒說裡面一定有塑料瓶子也沒說裡面一定沒老鼠。”
這番話,簡直是強詞奪理,朱壯壯氣得夠戧。
“但我確實沒料到你會這麼怕老鼠以至於進了醫院,所以剛那些外賣就當是我的道歉,你吃得這麼開心就是同意了我的道歉,爲此教官也感到很欣慰。”常弘的眼睛笑得更賊亮了。
朱壯壯覺得,自己是真心無法與這個教官進行思想上的交流溝通。
在醫院躺了會兒,醫生檢查沒什麼大礙,朱壯壯便回學校了。誰知寢室的另三人回來後卻用一種羨慕嫉妒恨的目光瞅着她,朱壯壯渾身發毛:“你們仨沒吃錯藥吧?幹嗎這麼看着我?”
大嬌握緊拳頭:“公主抱啊!朱壯壯,你居然被常弘教官給公主抱了!”
朱壯壯聽得一頭霧水,在童意的解釋下才明白,原來自己暈菜後,常弘沒等其他人反應過來,第一個站了出來,兩手一伸,就用比傳說中那“懷中抱妹殺”更經典的公主抱法將朱壯壯給抱起,一路小跑下了山。
“大家多羨慕你啊!”大嬌眼冒紅心補充道。
仨人說完回過神來,發現朱壯壯已經蹲在了牀角咬被單。
初抱啊初抱,她的初抱就這麼被毀了!
新仇舊恨一起涌上心頭,朱壯壯氣得連牙根縫縫都開始癢癢。
她決定要報復社會,報復常弘。
可這夢想就如林志穎般美好,現實卻如郭德綱般寒磣。報復社會容易,素顏到鬧市區溜達一圈就成,可要報復常弘,那可比對付千年老糉子還困難了。
此事還需從長計議,朱壯壯咬着被單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