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迎親的隊伍經過侯府時,蕭子矜正端坐在侯府大廳中央,她捂着心口,輕淺的喘着氣。
大周朝最好面子的侯府千金,此刻狼狽不已,那一頭烏黑柔順的青絲,一縷縷飄落在地面上,坐在高堂上的老婦人不忍再看,側過臉偷偷抹着眼淚。
她勸過這孩子許多次,安陽王心機深沉不好相與,且早已經和尚書府的二小姐有了婚事,豈會將她放在眼裡,偏偏這孩子就是不聽,竟想出那下三濫的招去陷害安陽王。
那孩子豈是可以任人揉捏的,果不其然,他直接稟了皇上,皇上聽罷前因後果自然震怒,大斥蕭子矜不知廉恥,愧爲侯府千金,當下就傳了旨,將她罰到皇覺寺做尼姑,從此青燈古佛了此一生,連帶着侯爺都被牽連,罰了三年俸祿,一年不得踏出侯府,閉門思過。
坐在老婦人旁的中年男子同樣愁容滿面,長吁短嘆,蕭子矜是他的原配夫人給他留下唯一的千金,這些年他思念亡妻,並未在續絃,因着公務繁忙,也很少顧及家中事務,不知不覺竟養成蕭子矜飛揚跋扈的性子,以至於如今犯下滔天大錯,他在其中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眼見女兒那一頭青絲盡去,蕭侯爺才說話。
“這些年,我疏於對你的管教,讓你犯下這滔天的大錯,此去皇國寺,你要誠心悔悟,日日爲安陽王祈福,願他身體康健,百子千孫。”
堂下端坐的女子沉默片刻,蒼白如紙的脣瓣揚了起來,蕭子矜擡起水眸 ,扯出一絲無奈的笑容,“爹爹放心,女兒此去,就與侯府再無干系,我已知錯,往後定會日夜懺悔,願能彌補我犯下的錯,您就當沒我這個女兒罷。”
蕭老夫人的手裡攥着的佛珠應聲而落,佈滿溝壑的眼睛通紅一片,她憐惜的看着自己的小孫女,曾經這京城最美的一朵嬌花,如今神色寂寥,再不復往日的明豔動人,她顫抖着手,終是什麼也說不出。
高堂上坐的是原主的祖母和父親,周圍站立的人水泄不通,多數人臉色惶惶,還有少數人面無表情,這些是侯府的下人,她身邊站着的,是皇上派來宣旨的公公,和要送她去皇國寺的姑子嬤嬤。
侯府外,依舊是鑼鼓喧天,人聲鼎沸,像是故意在此停留一樣,蕭子矜輕笑一聲,沒想到,心臟病去世的她,竟然穿到這歷史上毫無痕跡的大周朝,變成了不知廉恥的侯府千金。
大抵安陽王是真的恨極了蕭子矜,早該去迎親的隊伍停留在侯府門口,鞭炮聲震耳欲聾,不知道的,說不定還會認爲,這安陽王要娶得,是這侯府千金。
蕭子矜換了一身素衣,在姑子嬤嬤的帶領,走出了侯府,入目是一片紅色的海洋,可蕭子矜還是一眼認出了安陽王。
他身穿大紅喜袍,坐在那匹黑黝黝的馬背上,深邃的眼眸裡帶着一絲哂笑,蕭子矜並不動怒,安陽王與原主的事,早在原主死的那一刻,就已煙消雲散了,她衝着安陽王點了點頭,轉身利落的跳上了那輛簡陋的馬車,馬伕一拉繮繩,那馬兒嘶鳴一聲,跑了起來。
安陽王早在蕭子矜跳上馬車的時候,就沒有了笑意,他目光晦澀,盯了半晌,方纔帶着迎親的隊伍離開。
皇覺寺實際上是一座皇家寺院,先帝修葺時耗費不少人力物力,將皇覺寺修建的金碧輝煌,和皇宮都有的一拼,至於蕭子矜爲什麼要來這做尼姑,還不得不從先帝時說起,先帝年幼時,后妃中有一位妃子,難耐閨中孤寂,居然深夜與大內侍衛私會,當場被抓了個現行。
帝王震怒,當場提刀就要砍了她,幸虧官員們及時阻止了他,才免去一遭血案,這位妃子與帝王幼年就相識,兩人育有一子,且是長子,若沒有這麼一出,此子必爲大周未來的太子。
經此一事,這個后妃被髮配到皇覺寺剃了頭髮當姑子,從此也是清燈古佛,聊伴餘生。
三月還在倒春寒,空氣中瀰漫着冷意,出門若是不加上幾件襖子,恐怕連骨頭都要凍酥了,少女穿着一身薄薄的素衣,光禿禿的腦袋上什麼都沒有,只見她素手執起一面鏡子,放在了面前。
鏡中的女子長的十分美麗,瓜子臉,小巧瓊鼻,那雙眼睛生得尤其好看,細長微挑,像是一隻狡黠的小狐狸一樣。
蕭子衿摸了摸光禿禿的腦袋,忍不住笑出了聲,薄脣微啓自語道,“雖說這青絲沒了,令人惋惜,但好歹是個健全的身體,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前世的她,從小就有先天性心臟病,飽受病痛折磨,甚至連情緒都不敢有,生怕引起心臟的不適,可惜,吃了這麼多年的藥,做過許多次手術,她還是依舊沒有熬過那個冬天。
現在倒好,有了這副新的身子,她便可以做很多事,不必再如前世一般小心翼翼。
“小姐,怎麼不抱個手爐呀?這種天氣若是受了寒,少不得受一場折磨。”
丫鬟沂水看着她這番清瘦的模樣,鼻頭一酸,不由分說地往她懷裡塞了一個手爐,往日裡驕傲的大小姐,不該是如今這番模樣,皇覺寺是皇家寺院,可小姐住的卻是最偏僻的院子,連房間都簡陋不堪,更別提炭火之類的東西了,怕是連日常生活都難以維持。
蕭子衿輕笑了一聲,站起身握住了沂水的雙手,“哪裡還有什麼小姐,以後就叫我蕭子衿吧,也怪我一時衝動,害了侯府,也害了你。”
她深吸一口氣,“罷了,往事就不要再提了,從今往後,咱們就開始新的人生,對了,方纔紫辰苑裡的和尚叫你可有什麼事嗎?”
皇覺寺並非只有尼姑,在她們的隔壁,還住着一大票的和尚,因爲男女有別,他們中間隔了很遠的距離,分爲紫宸苑和天奕苑,平常若是無事,基本上沒有什麼接觸。
“是……是老爺的信。”沂水小心翼翼的從懷裡取出來一封信,放進了蕭子衿的手心。
“老爺的信?”蕭子衿美目中透着一點疑惑,她揭開封條,看着裡面的內容,通篇都是長相奇怪的文字,更奇怪的是,她居然看得懂。
大意就是,之前由於她對安陽王不敬,驚擾了安陽王,爲了賠禮,候府就將她的嫁妝全數送去了安陽王府。
修長白皙的手指一頓,蕭子衿只覺一股難受的情緒涌上心頭,她合上了信件,遞給了沂水,“拿去燒了吧。”
看小姐的神情,這封信的內容應該不會是什麼好的,沂水神色失望,行了一個禮之後退出了房間。
亭臺樓榭,小橋流水,下人們恭敬的在地上灑掃,一羣人浩浩蕩蕩的從王府門口涌過來,爲首的是個穿着大紅色衣裙的女人,她的頭髮挽成了少婦的模樣,髮髻上插着幾根純金的簪子,在王府裡如此陣仗的女人,只有最近王爺新娶的王妃秦斂玫了。
一見她走過來,下人們紛紛跪成一排。
“王爺回來了嗎?”秦斂玫美目一掃,準確的捕捉到跪在自己身旁的總管。
“回王妃的話,王爺今日去巡防營了,尚未回來。”
秦斂玫:“巡防營?那好吧,待王爺回來,找人稟我一聲,我有事與王爺相商。”
“是。”
古往今來,不知廉恥的女人,除了那位與侍衛通姦的妃子,大概只有蕭子衿了,在皇覺寺的日子裡,她這裡基本上無人問津,大約一個月纔有人給她送一回日用品,也多是些爛菜葉子和粗布爛衣。
被扔到這裡自生自滅的女人,基本上是沒有再出去的可能了。
從沂水愈來愈爲難的神色裡面,蕭子衿感受到了一些危機。
“小姐,那些蔬菜根本就不夠我們吃的,而且都是爛的髒的,雖然說我們已經淪落到這個境地,但是他們怎麼能這麼欺負人?你可是侯府千金啊,難不成真要我們餓死在這裡?才能贖罪嗎?”沂水越來越難受,淚水撲簌簌的從眼眶掉下來。
蕭子衿倒是沒有什麼感覺,畢竟她不是原主那個嬌滴滴的大小姐,但是食物不夠這個問題,必然是要解決的。
“我們身上可有什麼物件可去換些糧食?”
“物件?”沂水揉了揉眼睛,抽泣道“東西都被收走了,不過我們還藏了兩隻簪子,那兩隻是老夫人專門給的,可能是怕我們沒法生活。”
老夫人…
她可是最疼原主的人,沒想到竟然還給她們放了兩隻簪子,沂水把那兩隻簪子拿過來,遞給了蕭子衿,打開繡帕包裹着的東西,兩隻翠綠的簪子映入眼簾,這質地恐怕是翡翠,定然價格不俗,她斂了斂眸子,“我們能出去把這東西給當了嗎?”
沂水搖搖頭,“恐怕不能,聖上下了旨,我們這輩子也離不開這裡。”
“沒關係,總歸不能餓死。”蕭子衿走出了房間,看着那高高的院牆,心裡有了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