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話鋒一轉,“可是,那是古時候的事情了,現在有天氣預報。雖然生活無法提前預告,但是卻可以精心計劃。計劃得當,是可以避免這些意外出現的。畢竟,生活裡也沒有這樣的風……”
吳老聽了我突然變轉的話由,不由得輕輕搖了搖頭,微微嘆了一口氣,“我也知道很難說服你,但是還不得不說。你有沒有想過,現在的你,在很多人的眼中,幾乎跟天之驕子沒什麼區別?年輕,頭腦好,處事精明,商業決策上幾乎戰無不勝。而且身後站着國內四大家族中的吳家和趙家,甚至,還有香港也頗有分量的馮家也站在你的背後,還有軍方的支持,以及政界的支持……這麼多的榮耀,還不能讓你放棄你那些忿恨和怨念麼?”
我笑了笑,轉臉看着我的球童,“在這兒抽菸是不是不被允許?”
球童點點頭,又很快的搖了搖頭。“可以到那邊的路上吸,在草地上是不允許的。”
我看了看,那條小路距離我大概也就二三十米的樣子,我便回頭對吳老帶着歉意的點點頭,“吳老,我想抽口煙……”
吳老很大度的笑了笑,雖然知道我典型的採取的是煙遁,卻還是揮揮手讓我過去了。
站在電頻車邊上。抽完了整支的香菸,我心裡還是沒能理出一套哪怕僅僅能夠讓我自己信服的邏輯來。拿着目前這種殘缺不全的邏輯,我該如何對吳老說呢?實在不行,似乎也只有動用無賴手段,撒癟症般的強調,“對不起,我什麼都明白,就算是我錯了,我也要錯到底……”可是,我真的不想用這樣的方式去對待兩位老人。
如果站在我面前的是朱世燦。或者是方達夫。甚至是龍大,我都可以這樣。而事實上,如果換做是他們。我很可能直接就用這樣的態度阻止他們一切的規勸,冷冷的丟下一句話,“對不起,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我只想做完這件事,如果你們覺得這樣不好或者這樣不對,那就請你們閉上眼睛吧!”可是,吳老和雷老不是龍大等人。
我又點上了第二支菸,而吳老和雷老已經往前走了一些,在地上放下了一顆球。吳老站在球前,揮杆出擊。
看到吳老揮杆的動作,我突然意識到,似乎直到現在爲止,我的父母都從來沒有在這件事上發表任何的意見。難道說他們還不知道麼?這個可能『性』非常的低,就算他們不再關注報紙雜誌,至少因爲王老住在他們那兒,也多少會因此得到一些消息吧?可是,爲什麼他們從來不過問這件事情呢?
帶着疑團。我將手裡的菸蒂掀熄,扔到旁邊的垃圾箱裡,大步的向着吳老和雷老站立的地方走去。
“剛纔看你好像還挺坦然的,怎麼腦門上突然多了幾個問號?”吳老一手叉腰,問我。
我看看吳老,又看看雷老,“我在想,怎麼我父親和母親對這件事完全採取不聞不問的態度。”
吳老點了點頭,伸手輕輕一揮,意思是讓我跟他一起往下一個洞走去。
“你父親有一句話讓我帶給你……”
我看着身邊的吳老,不知道父親要他帶給我的話是什麼話。但是又很奇怪,爲什麼父親有話要對我說,他不能親自給我打個電話,反倒要讓吳老來傳話呢?
當然,這個疑問我只能留到以後自己去問我的父親,現在,我更關心的是,吳老將要跟我說些什麼。
“你父親說,他們在你大學畢業之後,對於你的一切義務就已經完成了,剩下的關於人生所有的路途,都將由你自己去選擇該如何走下去。他們還能夠給你的,僅僅只是一些參考的意見。但是,他們並不想用他們的人生觀價值觀去影響你的任何行爲和決定,所以,這次的這個事情,他們自己是不希望看到這個樣子的發展態勢的,但是,他們依舊會選擇繼續的沉默,讓你獨自去完成。無論是你打算繼續下去,還是就此罷手,他們都不會干涉你,甚至不會給你任何的參考。生活,始終是你自己的,如何選擇,也該由你做最後的決定。這並不是說他們不關心你,他們比任何人都要關心你,他們知道,他們的意見對於你的決定是影響最大的。也正是因爲如此,他們纔不願意用他們的價值取向來讓你的決定產生偏移。你父親的原話說,‘石磊,你要記住,選擇是你自己做出來的,因此,無論以後如何,你都不要讓自己爲自己曾經的選擇後悔。如果你覺得將來可能會爲此後悔,那麼,現在就該停下來,去想一想,這件事,是不是真的非做不可……’”
我怔怔地看着吳老,等着他將我父親帶給我的話說完,徹底的愣住了。
我的腳下,自然也不再前進,而吳老和雷老,卻依舊沒有停下腳步,往前走着,很快,我就看到了他們完整的背影。
在他們的背影裡,我彷彿看到父親和母親的臉。他們的臉上始終掛着對我鼓勵的笑容,還有對於子女永遠地關愛,他們的嘴脣在翕張,彷彿說着,“孩子,無論如何,爸爸媽媽永遠都是站在你這邊的……”
眼前浮現着父母的面容,我頭腦裡不禁陣陣的眩暈……
身體晃了晃。我努力的穩住身形,大步趕上了吳老。
“是不是因爲自己有這樣的父母而感到特別的驕傲?”吳老笑着轉過頭問我。
我點點頭,沉默着,什麼也不說。
吳老突然站住了,看着我,然後將右手平伸出去,“石磊,你看,之所以我們會選擇在這裡打球,是因爲這裡足夠開闊。你不能讓自己站在一個衚衕裡。一個小巷子裡。小巷子太過於狹小『逼』仄,你是沒有辦法將球打得很遠的……”
“那我就不打高爾夫,對於我而言。還有其他很多的選擇,比如足球……甚至,我可以不玩球類,跳繩,捉『迷』藏,還有很多遊戲可以玩。”
吳老笑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孩子,不管是任何一種遊戲,你都需要開闊的視野。否則你就永遠停在小孩子過家家的程度上。只要你想讓自己在這個遊戲上玩的比別人出『色』,那麼,你就必須離開這條巷子。”吳老想了想,又換了個語氣對我說,“這樣吧,我就把這件事理解爲你的商業決定……”
不得不說,吳老真的是智慧絕頂,這大概就是他一輩子積攢下來的經驗所致。其實原本我剛纔在他說完讓我離開巷子的話的時候,就想要說這是一個商業決定……因爲從表面看來。如果不是因爲之前的恩怨種種,我將我自己的行爲解釋爲商業行爲也未嘗不可——當然,要除掉那一千萬地用途。不過這是細節問題,無關大局。
但是現在吳老已經搶在我的前邊將我要說的話說出來了,我也只能無奈的等着吳老下邊的話。
“我們就將此當作一個商業決定吧,或者你會認爲這原本就是一個商業決定,又或者你強行將其歸類到商業決定的範疇……好吧,不去區分這個,原本就無可無不可。但是,即便是商業決定,也是需要更爲開闊的思路。你看……”吳老又將手指向前方的整個球場,“這麼一片球場,你站在球場中央的時候,沒有人知道你的下一步將會往哪個方向走。你之前之所以能夠不斷地從各個細節的方面去刺激到白家的那個小子……你有沒有想過,並不是因爲你比他強,而正是由於你站在了球場的中央,白家小子不知道,也沒辦法知道你下一步到底要幹嘛。你自己仔細的想一想,是不是?”
我回想着,第一次跟白大少在商場上碰頭,就是斯諾實業的那件事情上。
最開始的時候,他甚至連我和龍大究竟是否非要『操』作斯諾實業都不知道。然後,等到他確定之後,安排了很多的手段,可是,由於一些原因,這些手段反過來被我利用了,之後纔有了白大少的完敗。
的確,如同吳老所言,白大少當時就像是站在一片空地上,他以爲我處身在一條巷子之中,將巷子的兩頭都堵了起來,自以爲是的覺得我『插』翅難飛。可是,當我從他以爲我不可能走的方向上從容的突破了過去,他才發現,原來,我跟他比較起來,我是站在一片開闊的天地之下,而他自己,卻由於自己設下的重重阻礙,反倒成爲了一個站在巷子裡的人。然後我從容的將他站在的巷子的兩頭堵了起來,終於將他圈了進去……
之後在山東的事情上更是如此,他更是茫然的不知道我其實根本就沒打算在競價招標會上拿到那塊地。或者說他根本不可能想得到我的目的是爲了擡高地價,而讓徐浩不堪重荷。
他這次倒不是站在一個巷子裡了,而是跟我站在了不同的空地上……
可是,無論如何,我都是倚仗着自己方向極多四通八達的便利,纔在跟白大少的較量之中一直佔據着上風。跟白大少那層出不斷的手段比較起來,我如果反過頭想要對付他,很可能完全不是對手。他之所以輸給我,都是因爲他是在進攻,而我是防守。他要進攻,就必須將我所有的退路堵死,只要留下一條縫隙,我就能夠突圍而出。可是,我的突圍,對於白大少而言,其實是沒有損害的……
想到這些,我點了點頭,很誠實的承認了吳老的話,“您說的是,在我跟白大少的幾次交鋒上而言,我佔據了太大的便宜……”
吳老也笑着點了點頭。“你能明白這個就好……那麼我就接着往下說。石磊啊,你有沒有想過,以往你的優勢在於你站在球場中央,任何一個方向都是你的道路,你其實處在不敗之地。可是,這次呢?你已經將自己置身於一個狹窄『逼』仄的小巷裡,這條巷子非常的狹窄,狹窄到你甚至連轉頭的餘地都沒有。於是你只能往前,不斷的往前……但是你一直這樣地走下去,也許,走到最後,你會迎來一個很寬闊的地帶,讓你重新獲得你原先所有的優勢。但是,別忘了。還有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走到最後,你看到的是一堵高牆。這堵牆,甚至高到你無法逾越,到時候,你想退,可就真的再也退不出來了……”
我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吳老卻揮了揮手,很嚴肅的制止了我。不讓我說話。
吳老接着說,“這就是商業上所說的小巷思維……你現在,所用的,就是這種小巷思維。你不斷的告訴自己,你只有一條路,你只剩下這條路……又或者,你告訴你自己,你已經走上了這條路,不走到底。你不會滿足,哪怕是一頭撞在牆上,你都必須走到底。然後,結局不言而喻……其實,你很清楚,你已經走進了一條死衚衕,走下去唯一的結局就是撞在一堵牆上。這麼說吧,現在你剛剛走進這條巷子,要轉身,還來得及,巷子口還有空間讓你掉頭。再往裡走,也許就來不及了……”
我停下了腳步,看着前邊波瀾起伏地人工造出來的坡地,草坪,沙坑甚至水窪,突然就笑了。
“吳老,你看,我的眼前的確一片開闊。看起來,四面八方都是路。但是,只要站在球場之上,當我拿起了球杆的時候,其實,我的路也只剩下了一條,那就是將腳下的球打向已經定下的那個洞裡。”說完,我還頗有些得意的看向吳老,似乎我找到了一條完美的反駁他的理由。
吳老的眉頭微微的皺了皺,“石磊,你在跟我這個老頭子裝糊塗。你不可能不知道,你有十八個洞可以選擇……”
“但是我一定會選擇離我最近的那個洞不是麼?”說着,我已經走到了吳老剛纔擊打過來的那顆球的面前。我伸手找球童要了一支球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果嶺——吳老剛纔那一杆,並沒有將這個三杆洞的球一杆就打上果嶺——然後,我雙腳分開,保持着跟肩部差不多的寬度,看了一眼果嶺上的那支標示着下方就是球洞的小旗,一揮杆,將那顆球打了出去……
白『色』的小球離地而起,很快落在果嶺的草坪之上,隨後,迅速地滾到了洞邊,餘勢已弱,球的滾動緩慢下來,最終,輕輕的落進了那個洞裡……
我笑着轉過身,“吳老,您看,這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小鳥球……有時候,人生不也不如此麼?往往充滿了各式的意外。你已經打算用至少是標準桿的情況下,卻發現這顆球,居然成爲了一個birdie……”
我以爲我這句話說的很精彩,可是卻換來了吳老一個輕視的笑容。
“你的目標就是一個birdie麼?爲什麼不是egale呢?”
“三杆洞貌似打出egale的機率太低太低了吧?”
“那你就該走到下一個洞,那是一個五杆洞,打出egale,這才能說明你是一個高手。小鳥球你就滿足了?我還以爲你的目標是最後的勝利,成爲唯一的勝者呢!要知道,在一場完整的十八洞的比賽之中,打出小鳥球的機會絕對不止這一次。”吳老很嚴肅,這讓我的心劇烈的震動了一下。
是呀,一個birdie,或者是下一個的egale,再或者是最後的整個十八洞的勝利……
到底,哪個更重要一些呢?
吳老的話還在繼續,“你這一洞打出了一個小鳥,下一洞也許再打出一個老鷹,但是接下來呢?很可能把球打到沙坑裡,又或者是水窪裡,甚至,你會將球打到那邊的樹叢之中……最後,你在十八洞的比賽裡打出了兩個小鳥,三個老鷹,卻由於有一杆將球打到了樹叢裡,而耗費了至少五六杆纔將球打出來。最後,一路上全部都只用標準桿數完成十八洞的人反倒在總桿數上比你領先了。你贏得了幾次觀衆的集體喝彩,卻輸掉了正常比賽……我倒是想要問問你,究竟是那幾次觀衆的喝彩重要,還是最終波瀾不驚的獲得比賽的勝利更重要?”
面對吳老的這番話,我無言以對。我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只能將目光無奈地看着前方……
“石磊,以前你怎麼樣我管不着,也不想去問了。但是,你現在已經走到商界這條路上了,就像你剛纔說的,當你走上這條路的時候,你就知道,你已經無法回頭了。可是商界是幹嘛的?是生意,每一次的交手都是生意。只要是生意,作爲一個成功的商人,就不能允許自己有任何形式上的失敗。而生意上的失敗從哪兒來?就是某個不經意的決策錯誤。你或許說,還沒有到底,沒有人知道誰輸誰贏,可是,生意就是生意,那不是賭博。贏了,沒錯,你風光無限,所有人都在讚美你的高瞻遠矚……可是,輸了呢?誰會記得你?你知道我這麼多年在商界裡,最討厭的是什麼麼?”
我茫然的搖了搖頭,不明白吳老到底指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