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淨天淨世



蕭銘實在不敢相信,最終對他出手的會是平井一二。

事實上,在西行的過程中,他們的行蹤便多次暴露,以至遇到了多股劫匪。雖然這些劫匪並未佔到半分便宜,卻提醒了蕭銘,萬不可掉以輕心。

在那時,蕭銘便懷疑他們當中有內鬼。小書童阿木自幼與自己一起長大,第一個可以排除。李密爲人一向光明磊落,便是在書院後山的多次比試輸給了自己,也是君子坦蕩蕩,一壺濁酒訴衷腸。他的概率很小,蕭銘幾乎已經排除。至於平井一二,蕭銘覺得他爲人耿直,仗義,眼睛裡容不得沙子,雖然與自己相識的時間不長,但好歹也同富貴過,不至於爲虎作倀。蕭銘唯一懷疑的便是呂青梅和莊周。莊周自不必說,從自己剛一進入國子監,這個自命不凡的書院弟子便未給過自己一個好臉。他認爲自己天資愚笨,並不適合修行,卻得了頭名搶了他的風頭。

還記得千秋節一夜時,在酒樓中自己便與他起過爭執。再後來,他們五人入塔修行,也就是莊周處處掣肘。後來,自己一股氣獨攀劍塔五層閣,得會劍癡老前輩,因緣際會下得了他老人家畢生的修爲,更是遠遠將莊周甩在了身後。蕭銘一直認爲莊周不是個度量大的人,那麼他如今完全有動機有機會出賣自己。所以,當時,蕭銘對他最是懷疑。

再就是呂青梅,蕭銘從李密那裡得知,她出身西秦巫蠱世家,尤其擅長使毒和製作人皮面具。後者蕭銘親證過,而至於前者,想想都讓人汗毛倒豎。如此一個巫女,又是西秦朝廷的遺民,對大周持什麼態度蕭銘可說不好。若她有意匡扶西秦朝廷,那麼便有理由潛入書院,竊取機密。

當然,這些都是蕭銘的猜測,少年並未與任何人說起過。

元叔說的沒錯,在這個世界上,最難測的是人心。蕭銘實在想不到,最終對他使出陰招的會是那個看似憨厚的平井一二。

恨只恨,自己太天真了。

怪不得自己剛剛來到涼州城,便接連發生了這麼多離奇的事情。太平道、魔殿之人接踵而來,原來是有平井一二這個內應!

可是,他爲什麼要委身賣命予那妖人?

......

......

在馮唐看來,這座江湖有些薄情、有些健忘。

不然,爲什麼自己立於城門前,還有這麼些沒頭沒腦的後生晚輩趕着送死?

不管你修的是什麼道,這命可就是隻有一條。是他們覺得自己活得太久了?

城門一役,馮唐一傘破甲七百一十三,雖然遠不及年輕遊學時一劍破萬甲來的風光,但在馮唐看來卻也是給自己找回了一些面子。

馮唐看了看身邊滿是凝血的陳四,淡淡道:“你這老頭,剛剛得了金剛怒目,便殺了這好些人,直是把我的風頭都蓋過了。”

馮唐承認,正是陳四的到來讓自己回憶起了當年的許多事情。但自己不一樣幫助他找回了光明嗎?這啊,他們倆兩不相欠了。馮唐風華正茂便贏得武學第一,自然極爲自負,若不是念着現在正事要緊,馮唐真想和陳四好好打一架分出一個勝負來。

正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他馮唐若連一個剛剛入得怒目金剛的瞎子都比不過,還不被世人嘲笑真的老了?

“我若不殺,你也得殺。我想了一想,這些小魚小蝦還是由我來殺的好,這樣你也好留些氣力。”

陳四顯然沒有什麼興趣和馮唐閒聊,闊步朝內城走去。

“喂,你這個傢伙不厚道啊。知道魔殿那些人不好對付,就讓老夫我來。哎,我問你話呢......”馮唐將墨傘收好趨步趕了上來。

“你是聖殿僅存的祭司,魔殿的人不由你來殺,難道還要我出手?”陳四白了馮唐一眼道:“要點臉能死?”

馮唐憋了一肚子火道:“好,好,好!這些魔殿餘孽擾了我近一百年,這次我定要將他們一舉剪滅。”

“憑什麼?”

“憑我是他大爺!”

......

......

十年過去了,二十年過去了,天下第一不再是天下第一,但是你大爺仍舊還是你大爺。

這便是堂堂聖殿祭司,曾經天下第一的馮唐對如今風頭無量,江湖魁首耶律欽的開場白。

最令人驚訝咋舌的是,耶律欽對馮唐的回答竟然是--大爺好。

這樣的事情若是傳將出去,用不了多久就會被謄寫在小冊子上,在街坊間傳遍開。到了那時茶館裡、酒肆中就會有無數癡男怨女磕着瓜子喝着小酒慨談當年涼州城一役的場景。而那句經典的‘天下第一不再是天下第一,但你大爺仍舊是你大爺’也將會成爲不少長輩倚老賣老的法寶。

這兩個新老江湖第一,也太不講究格調了吧?

從進入涼州城伊始,一切便都掌握在耶律欽手中。書院五人佈下四方陣在他意料之中,仇瘋、奉族、納尼三人破陣是他授意,平井一二的反戈一擊當然也出自於他的手筆。

他甚至已經感覺到百步之內某個陰暗角落裡,躲着不少淨天境界的強者。

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但是馮唐的到來還是讓耶律欽有些驚訝,畢竟他也算自己的遠房大爺啊。

不過,便是在場的這些人全部加在一起出手,自己也穩CAO勝券。

換言之,只要夫子不登壇,便是天王老子來,也奈何不了他魔宗行走。

這份自信,來自於浩漠境界的武學修爲,來自於那柄飲血無數的鳴鴻刀,來自於近十年天下第一傲視羣雄的霸氣。

耶律欽微微一笑,拍了拍身側徐安的臂膀道:“老大爺,您怕是還沒見過這個孩子吧?侄兒還想清理完這些瑣事,帶他去拜訪您呢。”

耶律欽神態十分輕鬆,他輕鬆是因爲他自信,他自信是因爲他有絕對的實力。

自己的這個遠房老大爺確實曾經做過江湖魁首,是世人豔羨的天下第一。但那卻是好幾十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整座江湖天翻地覆,莫說魔殿重新興起,便看那些昔日半死不活的小門小派,如今不也有許多闖蕩了出來?

如今他二人真要動手,自己有十足的把握在百招內取下對方的首級。

老子管你是不是我大爺!

馮唐本想捋捋鬍子,學學傳奇筆記中武學前輩的樣子倚老賣老一番,但一想到這些年自己保養的好,麪皮竟是還似及冠時水嫩,便真是哭笑不得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孩子落到你手裡怕也是沒有回頭路了。”

陳四瞥了一眼這個自負到極致的魔宗行走,冷冷道:“既如此,某也只能替天行道,將他連你一起剷除。”

耶律欽只覺好笑:“你不是那個亡了國的南陳遺孤嗎,我記得你。哎,你不是瞎子嗎?什麼時候又能看清了?”

“我入金剛怒目了。”

陳四對耶律欽的嘲諷不以爲意,只輕輕挪移了身側的那個柺杖。

金剛怒目?

耶律欽略一思忖,便明白了陳四的意思。佛教大金剛譬喻堅固、銳利、不滅,號稱能摧毀一切。若是自己沒記錯的話,這金剛怒目不過是淨天僞境罷了,連淨天修爲都達不到的野狗,就想伏魔斬妖,替天行道了?

“善哉,善哉,施主爲何如此自欺欺人?”報國寺住持渡厄大師踱步而出,沉沉道:“貧僧坐枯禪坐了三十載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那便是人終究不能勝天。施主這樣強行逆天而行,就真的不怕遭天譴嗎?”

耶律欽拍了拍徐安,笑道:“宗主啊,你可看好了,這個便是號稱密宗第一人的渡厄法師。嘖嘖,若是某猜得不錯的話,該是入了淨天境了?嗯,淨天境加上大金剛護體,距離浩漠也就是一線之差,戰時說不準還真能越劫。”

“好,好!還有什麼人來了就別藏着了,趕緊出來和大夥兒打個照面!”

耶律欽面容猛地變得狠厲,右手揚起,袖口內轟出一道紫色罡氣,生生將身後弄巷巷口炸開。

一陣煙塵飄落後,只見得秦雅、元正卿緩緩走出。

“元叔!”

蕭銘見元正卿走來,十分激動。他自打逃出京畿便一直與元叔相依爲命,在某種程度上,元叔甚是可以算做他的義父。如今身處如此陷境卻能見到元叔,少年至少已經心安。

“嘿,傻小子,乖乖待在那裡別動,等老夫結果了這個妖孽再來與你聊!”

元正卿說完衝耶律欽擺了擺手道:“臭小子,今天這麼多前輩來爲你送行,也不枉你這江湖魁首的身份了。你有什麼遺言就趕快說出來,別到了要形神俱滅的時候再哭鼻子求老夫放你一馬。”

“哈哈!”耶律欽仰天大笑:“不過是一羣淨天上境的軟腳蝦罷了,真以爲能奈何的了我?來,本座便讓你們一起來,看你們究竟能撐上幾招!”

元正卿卻是不再與他廢話,衝身側的秦雅擠了擠眉:“師妹,該你出手了。”

秦雅冷冷的掃了一眼元正卿,漠然道:“矯情。”

......

......

秦雅單臂揮動,在身前劃了一個圓。

以這個圓爲界限,耶律欽等魔殿之人在圓之內,而包括符陣在內的衆人皆是處於圓外。

她剛剛分明是使出了諄氣功,一念淨心,畫地爲牢。

“心牢!嘖嘖,老婆娘,你果然有兩下子,只是不知道這玩意靈光不靈光,別是什麼唬人的障眼法,那就着實沒意思了。”

秦雅也懶得與耶律欽抹嘴炮,只道:“是不是障眼法,試過便知道了。還請出牢一試!”

還請行走出牢!

她這句話說得斬釘截鐵,便是耶律欽都下意識的一陣震顫。

不過,他到底是魔宗第一人,獰笑了一聲,便足尖一點,踏飛而來。

“狂妄婆娘,還不受死?”

耶律欽一擊而起,雙手收攏至下腹,蓄力待擊,他那身繡了山水蟲魚鳥獸的上好蜀錦袍子也因爲氣勢暴漲而鼓漲了起來,遠遠看來霎時恐怖。

魔宗行走一拳轟出,攜裹了萬鈞氣勢,如潮氣機順着袍袖席捲而出,看這架勢,便要催山攔江斷海。

耶律欽疾馳而至,這必殺的一拳卻在距離秦雅面門僅僅一寸的地方遇到了另一股氣機的強烈反噬,被硬生生的彈了回來。

耶律欽連退了七步才站穩,看了看手掌上的黑煙,冷笑道:“有趣,有趣,心牢還真不是吹的。”

這尊連神明都要敬畏三分的魔頭竟是闔上雙目,盤腿坐了下來。

便是如此,牢外之人卻是沒有敢趁勢衝出,亂其心猿的,足以見得耶律欽武學修爲的深不可測。

這魔頭端坐在一氣機形成的黑色蓮花臺上,呼吸吐納,在識海中領悟那尊無形的牢房。

遠古時期,古六安國始祖東夷族首領皋陶號

稱清臉鳥嘴,鐵面無私。他有一隻獨角獸能辨別誰是有罪的人,皋陶審理案件遇到疑難時,就牽來神羊斷罪,凡是有罪之人,就會被其打入一柴房中。

自此,這華夏神州纔有了監牢。

監牢不只是囚身之所,更多的卻是囚心之處。

只要心中有意念,便可破牢而出。

耶律欽雖然閉着雙眼卻能夠清晰的看到眼前的那層金色霞光組成的柵欄。

他催動氣機顫抖的撫摸着這層落滿光彩塵埃的柵欄,氣海已是波濤洶涌。

這個世上,能夠攔住他耶律欽的牢房,怕只有她了吧。

假使荒原上,那個風暴之夜,自己沒有選擇離開,現在又會是一個怎樣的情景?

“我本爲厭紅塵跳出樊籠,只待要撥開雲霧登丘隴,身世外無擒縱。”

耶律欽猛然睜開雙目,嘔出了一口鮮血。

氣血一出口便凝結成數個細小的血珠噴灑在那無形的心鎖上,卸下了那面沉重的柵欄。

這一刻,魔宗行走破心牢而出。

......

......

西胡老怪摳了摳鼻孔,衝身旁的秦雅埋怨道:“哎呀,元家媳婦,這麼壯觀的場面,怎麼能少的了我。你呀,也真是偏心眼,不等等老夫。”

阿里布只覺這個師傅丟盡了自己的臉面,只想掩面痛呼一聲。

秦雅嘴脣微微抖動,顫聲道:“哪個是元家媳婦。”

西胡怪人拓跋杵撇了撇嘴道:“呦呵,還不承認了。當年你和老元頭可是就差扣頭喝喜酒了。當時老夫若不是忙着在西漠跟那幫臭小子較勁,肯定得勸你。女人吧,這輩子終歸還是得找個依靠......”

“來就來了,莫要再胡言亂語!”秦雅瞪了拓跋杵一眼,寒聲道:“否則休怪我無情。”

拓跋杵嘆了口氣道:“說說玩你還認真了。好,老夫不說這個了。你還別說,耶律欽這小子這些年實力確實漸長,依老夫看,怕是已經到了那人神之界。嘖嘖,這金鎖牢布的是真巧,若是老夫來破牢。怎麼也得一炷香的工夫。”

衆人皆對這個不請自來的老小子無可奈何,可偏偏他還渾然不覺,自顧自的說着。

“待會怎麼個打法,是一起上還是先依次混個臉熟。老妹子啊,不是哥哥我說啊,這小子陰毒的很,你千萬不要藏着掖着。有上淨天的實力就趁早使出來,不然就真沒機會了。”

“咳咳。拓跋老前輩,我們是不是該先結陣迎敵?”這之中輩分最低的李密朝拓跋杵拱了拱手,誠聲提議。

“嗯,老夫也正有此意。”

拓跋杵撓了撓頭,嘿嘿笑道:“別說,這個四方陣用來迎戰耶律欽還着實合適。老妹子,若是你不嫌棄,老夫就tian着老臉,居一回央中翹楚?”

......

......

這輩子,見過鳴鴻刀出鞘的人都死了。

便是與魔宗行走打了個‘平手’的西胡怪人,也只是逼得徒手相戰的耶律欽使出了天魂陣法。

故而江湖上纔會有只見昆吾不見鳴鴻的諷刺之言。

而如今,蕭銘竟然親眼見鳴鴻刀出鞘!

這第一刀,便是朝秦雅劈砍而去。

符陣之中,西胡怪人居中,秦雅、聖殿祭司馮唐、陳四、渡厄法師分列於東西南北四面。至於元正卿、吳若虛、李密、蕭銘則是居於陣中深處,靜靜觀戰。

這一戰,絕不是他們能夠參與的。

三個淨天僞境的大佬加上兩個淨天巔峰的絕世修行者,對那世間唯一浩漠境的魔頭,在這座漸漸老去的江湖,怕是五十年都難遇的盛昌景象。

耶律欽得出心牢之後,氣機反倒是暴漲,認準秦雅是這五人中實力最弱者,他自然便要從此入手以破陣。

魔宗行走精研吐納之法,須臾間便吸入了周遭天地大半的氣機。只見他身子鼓漲而起,玄青色的袍衫有如一個羊皮筏子般立於寰宇之中。

江湖第一名刀鳴鴻刀劈砍而出,直是斬出了一道三丈見長的紫嵐。

秦雅冷笑一聲,揮手揚起拂塵,在胸口前微微一抖,雪山氣海間的氣機洶涌噴出,化作一道金色蛟龍朝那紫嵐咬去。

她閉關悟道這麼些年,捨棄了青春,捨棄了愛情,當然也有所得。這得,便是天道。

只見書院女祭司長嘯一聲,一團紫色火焰便從她的玉脣間迸出。那因時光荏苒已經老舊的看不出顏色的道袍竟然一時間重新沾染了鮮血的顏色,變得甚爲耀眼奪目。

“以書院和聖殿的名義,裁決吧!”

女祭司聲調之中沒有一絲情感,默默的與長生天通訴着。

焰火的顏色由紫轉青又由青轉黃最後變成了可怖的橙色,在場衆人都知道,這便是所謂的裁決之火了。

在朝廷草莽兩座江湖,能夠真正和長生天溝通的不過幾人,這其中夫子自然是一人。欽天監的孫老監正也是一人。碩果僅存的聖殿祭司馮唐也是一人。

再剩下來,便是這個甘願爲長生天捨棄青春與愛情的這位女祭司。

長生天降下一道玄雷,那紫色的光輝與橙色的裁決之火結合到了一起,發出了一聲猶若驚雷的悶響。

耶律欽號稱可隻手滅天的魔頭,卻也是不敢硬抗這一擊,在空中一個鷂子翻身,將將躲過了這道天劫。

便是如此,他身上那件玄青色錦袍的衣襬仍是被玄雷擊中,撕下數條碎布。魔宗行走原先所居的位置,其下已是炸出一個縱身數丈的深坑。幾縷濃黑的煙霧飄散而出,發出一陣陣惡臭。

耶律欽的身體被震的向徐安身側墜去,只聽得耳畔烈烈風響。便在這看似平靜的過程中,魔宗行走的識海已是波濤洶涌。不時有風浪叩打在岸邊礁石上,擾得他心神煩亂。

而就在秦雅身後不遠處,不知活了多久的聖殿祭司馮唐緊緊攥着那柄裁決人間一切不平事的墨色符傘,沉沉觀望着。他也是聖殿中人,自然知道秦雅此舉雖然看似佔了優勢,但已經是向天借力,賭上了身家性命。而耶律欽不過才使出了五分力,最多也就是淨天中境的實力罷了。

這一仗,難啊。

馮唐站在地面朝天空望去,只見得兩道若隱若無的藏青色符線貫穿而過,僅僅鎖在了秦雅周身,但只要是明眼人便能看出,此刻那兩道符線已經被耶律欽噴薄而出的強大氣機壓得極度彎曲,再要加上一分力,便會崩斷。

這已經是她的極限了嗎?

秦雅的識海急劇翻滾着,她與長生天的聯繫自然也沒有中斷,裁決之火依然燃燒着,天空之上又是降下七道紫色玄雷,與橙色火焰急劇對撞,帶着玉石俱焚、天崩地裂的的凜然氣勢,砸向魔宗行走。

耶律欽方是落地,便見七道紫雷轟出,心中冷道,老女人不知進退,我便送你一程。

耶律欽不退反進,卓然而起,若一隻大鵬飛向那七道紫雷!

鳴鴻刀刀面上閃映出一道金色霞光,一道肉眼不可見的透明氣機便穿透雲層,悄無聲息地襲向了七道紫雷。

在場衆人皆是目瞪口呆。秦雅召喚的這七道自雷乃是與長生天共鳴後的產物,代表的乃是長生天的意志,耶律欽竟然敢公然違抗天命?

狗屁的天命,天欲滅我我滅天!

耶律欽冷哼一聲,雪山後那積鬱多年不得釋放的陰鷙氣機磅礴而出,佈滿胸腹,把那七道紫色玄雷震成漫天煙塵。

“老妹子,別再藏着掖着了,你若再不使出軒轅陣法,怕就是沒機會了!”馮唐見秦雅勢弱,直是心急如焚,一邊高喝一邊抽出墨色符傘,單手握傘柄,撐開了那段老舊的因緣。

因緣際會,方寸成!

老舊墨傘砰然撐起,萬丈霞光從中映射而出,直照耶律欽的雙眸。

這柄符傘便是這位聖殿祭司的本命魂器,其中容納了儒釋道三教的教義命理。

這霞光中蘊存了無數浩然氣,乃是天地成行多年蘊存的正道之義,一舉噴薄而出,對耶律欽的陰鷙氣機最是相剋。

魔宗行走暗罵一句,你大爺的。但稍稍一想,他確實也算是自己的大爺,直是無可奈何啊。

以多打少便能佔了便宜了?有本事你們一起來上!

蕭銘深吸了一口氣,向身側李密詢問道:“蒲山公,以你所見,這場決戰哪邊勝算更大一些?”

李密搖了搖頭苦笑道:“如此天機怎可能輕易參透。符陣內的五老都是淨天上下的強者,而耶律欽更是浩漠境的唯一一人。我們雖然人多,但武道修爲可不僅僅是加加減減這麼簡單的事情。還是要看氣運啊。”

“秦教習已經使出紫雷陣,馮老祭司的聖人傘也已撐開,可耶律欽仍然把境界壓在了中淨天,他該是有多自負?”

蕭銘只覺得這個魔頭太恐怖,難道他認爲自己不需啓純浩漠就可以撲殺衆人?

二師兄曾經對自己說過,武道一途終歸是一條歧途。那些武學修爲越高的人越是自負,歧途也就入的越深。修行沒有善惡與對錯,有的只是誰更自負,誰更霸道。便是那在衆人眼中十惡不赦的魔殿,歸根到底也是以武證道罷了。那些所謂的正道中人嫉恨魔殿,更多是因爲他們嫉妒。

嫉妒,因爲他們不像魔殿那般霸道。

一刀劈落,整個符陣颳起一股強勁的罡風,原本還算和暖清明的天空突然變得烏雲密佈,便聽得一聲悶響,數聲驚雷炸起。七道赤色閃電凌空降下,將將把那七道玄雷擊散。

無數斷臂殘肢被狂風從關城甕城席捲而來,聖殿祭司馮唐早先佈下的數十張符文完全失去了效用,只得眼睜睜的看着耶律欽倒灌氣機,將秦雅感天悟地引來的氣運一一吸食,化爲己用。秦雅面色慘白如霜紙,面對如此強大的氣機,終於挨將不住,噴出一口黑血,跌倒在地。

她以道證心,感悟天地元氣,這才引下玄雷與裁決之火結合,只爲手刃耶律欽這魔頭。現在看來,那魔頭已經完全悖離了天道,狂妄到要滅天伐地。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一個人讓所有人畏懼,而是他心中無所畏懼。

這樣的耶律欽,便是夫子來都難戰勝吧?

馮唐身前那圈由陰陽氣運組成的道家離網,也被耶律欽霸道的氣機切割的成爲段段碎片,混着空氣中飄散的血珠肉沫,極爲可怖。

這場戰爭雙方都投入足夠多的兵力,突維爾那邊更是不惜調動強大的三萬精英狼騎。涼州城不是不能丟,真正可怕的是,丟掉涼州城後,朝廷會是一個怎樣的態度?

是火速馳援反攻,還是坐看起落,漠然無視?

整個天地都被烏雲陰霾所籠罩,唯有那柄通體墨色的符傘時而發出閃耀的金色,就像黑暗中通往忘川奈何橋的一盞長明燈,給人以微乎其微的希望。

馮唐被耶律欽的強大氣機震的心神顫裂,卻仍是牢

牢立於原地,強自堅持。在衆人之中,他的武學修爲是最高的,若是連他都支撐不住,剩下的人很難再和耶律欽掰一掰手腕。

魔宗修行者雖然可以一時竊取天地元氣,但卻不能持久,這點便是武道第一人耶律欽也不能免俗。

他在堅持,堅持到耶律欽力竭的那一刻。

渾身是血的女祭司秦雅被剛剛步入金剛怒目的陳四扶了起來。這位南陳遺孤起先還想憑藉符陣與耶律欽周旋周旋,現在卻早已看清了形式。

任何的奇門遁甲不過是障眼法,對於耶律欽這種一舉參悟天道的絕世高手來說,沒有任何的效用。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搏上一搏。

陳四朝秦雅望了一眼,女祭司立時心領神會。

秦雅不顧身上的傷勢,厲喝一聲,匯聚了全部氣機的一掌拍出,隨之便有與長生天氣理相通的數股凌冽氣息,噴薄而出,落在了陳四後背上。

他們只有一個機會,便是匯聚所有僅存的氣機,與耶律欽一搏!

渡厄法師搖了搖頭道:“善哉,善哉,苦海無涯,回頭是岸。施主又何必做這人神共憤之事呢?”

耶律欽此時已經懸躍至了三十丈外,方圓百米皆是勁風咆哮,不時有碎屍腐肉噴灑而來,染得那本來儒雅俊秀的長袍一片血污。

幾聲驚雷閃電過後,自是澆下了傾盆大雨。

只是這雨水卻不是均勻而落,而是盡數降在了符陣之中。

“你同我講道理?”耶律欽仰天長嘯一聲,面目變得極爲猙獰恐怖。

這天下的道理,三分爲道,三分入佛,三分匯儒,剩下的一分便是拳頭。

光明偉岸的書院代表的當然是儒學,是朝廷。所謂儒家的道理,不過是定禮教,規人性,一切都要按照規矩來,越規逾矩便是不敬天地君師。但什麼是規矩?不過是帝皇貴族的一個藉口罷了。他們希望這座江湖中的每個人能夠服從於朝廷,成爲他們奢靡統治的原動力!

這種道理,真是好沒道理!

道家主張順自然而因物xing,乍一聽來並無束縛人性之處,但細細觀之,卻發現這分無爲是爲了更好的有爲,乃至於無不爲,這分明是在欺騙修道悟道者的感情。

便說魏晉玄學,雖然強調以本統末,以用顯本,本不離末,用不異本,但最後也多發展爲詐僞狡黠之徒沽名釣譽、欺世盜名的藉口。

再說那南無阿彌陀佛,無人不敬的釋家。因果輪迴、三世報應、神明成佛......

真是滑稽!

倘若自己種下的因,便會結出果,承受報應,那麼不管是當世報還是來世報,那麼他耶律欽都已經死了十次八次了。

大周國的那個狗皇帝,更是提出了什麼:“以佛治心,以道治身,以儒治世。”的狗屁理論,力圖把三教教理融合到一起。

還真以爲自己是開天闢地的聖明君主了?

在他耶律欽看來,這唯一的一分在理的道理便是那隻佔了一分的拳頭。

拳頭便是實力,我只要有足夠的實力,心境足夠強大,便可掌握天理道法。千百年後,這座江湖不知會出多少個浩漠境界的劍師、符師、道師、刀客,但這個人間依然是長生天的。既然天理是長生天的道理,那麼我就從它那裡偷得天地氣運,讓你不得不服!

在這個世界上,我只信我自己。在這個江湖中,拳頭便是道理。

這便是我耶律欽的道理!

耶律欽此時已然無敵於人間,他的識海中氣機狂漲,遊離的紫煙甚至已經觸碰到天靈蓋上的那層薄膜。

一線,我距離飛昇只有一線!

茫茫天理道法豈能困住我?這大魔頭意念狂暴的從雪山粱道後噴涌而出,若一隻沉寂深淵千百年的蛟龍破譚而出,直奔符陣正心。

以力證道者,江湖唯餘我一人!

便在這瞬,耶律欽以一己之力,使夜幕遮天!

馮唐厲聲喝道:“佈陣!”

這五人之中,以馮唐資歷最老,生死存亡之刻衆人也不再矯情,紛紛聚攏到那柄墨色巨傘周圍。

這茫茫大千世界,竟然只剩下墨傘下的一方淨土,何其可悲,何其可嘆。

渡厄法師伸出了手,聖殿祭司伸出了手,南陳遺孤伸出了手,便連身受重傷,識海嚴重損毀的書院女祭司也伸出了手。

“借我三千氣運!”

......

......

“借我三千氣運!”

東海桃山後崖的逾千名道士,紛紛擡首朝西北方向望去。黑雲天降,陰霾圍城。今日恰是十二年一輪迴的天劫。他們不能以力證道,但可以以心證道。他們雖不能奔赴涼州求那鏗鏘一戰,卻可以借茫茫仙家真氣予真人。

所有道家法師紛紛盤膝坐到了地面上,默默向長生天祈禱。

“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

......

“借我三千氣運!”

江南揚州府。

一道清光自蒼穹降下,落於報國寺中。寺中衆僧侶見狀紛紛停下了手中的活計,聚攏在了一起。渡厄住持出走時,曾對他們說過,看到了這縷氣機,聽到那聲迴響便一起唸誦大悲咒,匯聚天地元氣於那彩鉢之中,藉以渡劫。

衆僧侶紛紛盤膝坐在殿內蒲團上,雙手作迦葉拈花狀,一切唸誦大悲咒。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

......

“借我三千氣運!”

洛陽。

書院後山瑤池中,千百太學生聽見了那無比震撼的聲音。

二師兄長嘆了一聲,衝衆人揮了揮手。

這些聖賢之後,孔儒之子紛紛聚攏在這個書院之中威望僅次於夫子的男人身旁,一齊唸誦起了周易。

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

浩然正氣噴薄而出,毀於一點,直臨九霄之外。

......

......

涼州

須臾之間,無數股七彩霞光從天而降,降在了以符陣爲界的結界之中。

天降異象,那些在甕城之中搏殺的人,不論種族,無分信仰,紛紛停了下來,目瞪口呆的望着七彩霞空。

忽然一道十人合抱粗細的驚雷呼嘯降下,在南城城門前砸下一個不見深淺的巨坑,無數人當場化爲齏粉。

“借我三千氣運!”

沒有人指引,沒有人策劃,這些信徒紛紛跪倒在地,不停的叩首,不住的祈禱。他們中的許多人在戰爭中失去了生命,還有許多人變得殘疾,最終家破人亡。但他們最終得到了些什麼?

數萬士卒叩首祈禱,請求長生天的原諒。這些聲音匯聚成束,直衝天穹,朝四方大陣落去。

面對集合了數萬人意志的這道陣法,耶律欽微微一怔。

那個老匹夫竟然有本事借調浩然氣?

魔宗行走覺得自己好像被人玩弄於鼓掌,一時暴怒。

即便是和整個江湖,整個世界對抗又怎樣?

天欲滅我我滅天!

如果是一般的絕世修行者,面對借調而來的這三千浩然正氣,即便有足夠的實力,恐怕也會當場崩潰,不戰而敗。但耶律欽卻不會。

他從一出生就被人遺棄,在破廟中被一個老乞丐收養。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耶律欽也漸漸長大。生活雖然清苦,但他卻感受到了濃濃的溫情。直到他八歲那年的夏日,官軍突入破廟,將廟中的乞丐砍殺殆盡,這其中,當然便有收留耶律欽以作養子的老乞丐。

那時,他在蒲草堆中午睡,將將躲過一劫。

自那時起,他便立誓要報復這個世界,哪怕賣身予魔鬼,也要有朝一日毀天滅地。

自那個午後開始,他便已經不再是耶律欽,而是一個滅世葬心的魔頭。

耶律欽識海中的意念一陣躁動,凜然邪氣將體內僅存氣機擠壓而出,混合着從天地竊取的數股真氣,結爲七條蛟龍,無所畏懼的朝那三千浩然氣運迎去。

三千浩然氣運終於與七條蛟龍對撞,一道耀眼的赤芒閃現,這一瞬天地皆不可見。

良久,赤芒消失,蕭銘掙扎着從斷壁殘垣中爬將起來,環視了一週。

只見方圓近十里的街道悉數被掀開,房屋民舍悉數化爲齏粉,而符陣與耶律欽正中,列有一深不可測的巨坑。

耶律欽怔怔的望着眼前的巨坑,那隻枯黃的右手不禁向胸口前抹去。

他摸到的是一灘溫熱的血水。

他的胸口炸開了,在與三千浩然氣相撞那一瞬,他先前竊取而來的天地元氣再也不能蘊存,卻是反噬至他的胸口,炸裂了他的臟腑經脈。

他的浩漠不敗金身,破了。

魔宗行走艱難的用那柄斷了刀鋒的鳴鴻刀撐起身子,一步步的朝那巨坑挪去。

符陣之內,除了蕭銘之外,衆人皆是十分驚訝。

他們雖然從寰宇星辰借調了三千浩然氣,但僅僅此一擊便殺死了魔殿第一人的耶律欽,實在有些難於讓人相信。

馮唐冷冷的將衆人護在身後,運出氣陣護體,以防止耶律欽詐傷。

魔殿之人,還有什麼無恥的事情做不出來?

耶律欽走了十步,終於倒下了。

但他仍不甘的望着那深坑。

只差十步了。

最終他開始爬。

八步、五步、三步......

終於魔宗行走臨到了深坑之前,他艱難的伸頭望去,果然在坑中看到了自己想看的東西。

一柄飛劍。

此上刻有兩字,因緣。

一劍一癡一生情,畢生修爲只因緣!

果然是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

魔宗行走仰天大笑,近乎癲狂的指着蕭銘道:“你以爲你殺的了我?如今你的魂器已經盈滿了罪惡,你的本真已經被邪凜所侵襲。一切都會報應,一切都會報應......”

耶律欽一邊放肆的狂笑,一邊蘊聚體內最後的氣機,匯爲一線,直衝蒼穹。

但見天穹之中,閃過萬點流星。

耶律欽開始在自己那滿是血污的錦袍上寫下詛咒。

“讓他們的父子相殘,兄弟相爭。哪怕前一刻一起用過酒席,酒中也下着斷腸的毒藥;讓他們君臣猜忌,官吏相鬥。哪怕上朝時慷慨激昂,散議後也是陽奉陰違。讓他們江湖兒郎江湖死,哪怕距武道巔峰只有一瞬,也會被摯友捅以餵了毒藥的短刀。讓他們世世生生不知悔改,讓他們年年代代嗜血罪惡......“

......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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